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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留侯世家(3)

【译文】

于是吕泽立即在当夜晋见吕后,吕后找机会向皇上哭诉,说了四个人授意的那番话。皇上说:“我就想到这小子本来不能派遣他,老子自己去吧。”于是皇上亲自带兵东征,群臣留守,都送到灞上。留侯患病,自己勉强支撑起来,送到曲邮,谒见皇上说:“我本应跟从前往,但病势沉重。楚国人马迅猛敏捷,希望皇上不要跟楚国人斗个高低。”留侯又趁机规劝皇上说:“让太子做将军,监守关中的军队吧。”皇上说:“子房虽然患病,也要勉强在卧床养病时辅佐太子。”这时叔孙通做太傅,留侯任少傅之职。

【原文】

汉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上详许之,犹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曰,衣冠甚伟。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保自从吾儿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窍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译文】

汉十二年,皇上随着击败黥布的军队回来,病势更加沉重,愈想更换太子。留侯劝谏,皇上不听,留侯就托病不再理事。叔孙太傅引证古今事例进行劝说,死命争保太子。皇上假装答应了他,但还是想更换太子。等到安闲的时候,设置酒席,太子在旁侍侯。那四人跟着太子,他们的年龄都已八十多岁,须眉洁白,衣冠非常壮美奇特。皇上感到奇怪,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四个人向前对答,各自说出姓名,叫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皇上于是大惊说:“我访求各位好几年了,各位都逃避着我,现在你们为何自愿跟随我儿交游呢?”四人都说:“陛下轻慢士人,喜欢骂人,我们讲求义理,不愿受辱,所以惶恐地逃躲。我们私下闻知太子为人仁义孝顺,谦恭有礼,喜爱士人,天下人没有谁不伸长脖子想为太子拼死效力的。因此我们就来了。”皇上说:“烦劳诸位始终如一地好好调理保护太子吧。”

【原文】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柰何!虽有口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之,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译文】

四个人敬酒祝福已毕,小步快走离去。皇上目送他们,召唤戚夫人过来,指着那四个人给她看,说道:“我想更换太子,他们四个人辅佐他,太子的羽翼已经形成,难以更动了。吕后真是你的主人了。”戚夫人哭泣起来,皇上说:“你为我跳楚舞,我为你唱楚歌。”皇上唱道:“天鹅高飞,振翅千里。羽翼已成,翱翔四海。翱翔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短箭,何处施用!”皇上唱了几遍,戚夫人抽泣流泪,皇上起身离去,酒宴结束。皇上最终没更换太子,原本是留侯招致这四个人发生了效力。

【原文】

留侯从上击代,出奇计马邑下,及立萧何相国,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道引轻身。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强听而食。

【译文】

留侯跟随皇上进攻代国,在马邑城下出妙计,以及劝皇上立萧何为相国,他跟皇上平常随便谈论天下的事情很多,但由于不是关于国家存亡的大事,所以未予记载。留侯宣称道:“我家世代为韩相,到韩国灭亡,不惜万金家财,替韩国向强秦报仇,天下为此震动,如今凭借三寸之舌为帝王统师,封邑万户,位居列侯,这对一个平民是至高无上的,我张良已经非常满足了。我愿丢却人世间的事情,打算随赤松子去遨游。”张良于是学辟谷学术,行道引轻身之道。正值高帝驾崩,吕后感激留侯,便竭力让他进食,说:“人生一世,时光有如白驹过隙一样迅速,何必自己苦行到这种地步啊!”留侯不得已,勉强听命进食。

【原文】

后八年卒,谥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

【译文】

过后八年,留侯去世,定谥号叫文成侯。他儿子张不疑袭封为侯。

【原文】

子房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太公书》者,后十三年从高帝过济北,果见谷城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留侯死,并葬黄石冢。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译文】

张子房当初在下邳桥上遇见那个给他《太公兵法》的老丈,在别后十三年他随高帝经过济北,果然见到谷城山下的黄石,便把它取回,奉若至宝地祭祀它。留侯去世,一起安葬了黄石。以后每逢扫墓以及冬夏节日祭祀张良的时候,也同时祭祀黄石。

【原文】

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坐不敬,国除。

【译文】

留侯张不疑,在孝文帝五年因犯了不敬之罪,封国被废除。

【原文】

太史公曰:“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至如留侯所见老父予书,亦可怪矣。高祖离困者数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岂可谓非天乎?上曰:“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外,吾不如子房。”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盖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

【译文】

太史公说:学者大多说没有鬼神,然而又说有精怪。至于像留侯遇见老丈赠书的事,也够神奇的了。高祖遭遇困厄的情况有多次了,而留侯常在这种危急时刻建功效力,难道可以说不是天意吗?皇上说:“出谋划策于营帐之中,决定胜负在千里之外,我比不了子房。”我原以为此人大概是高大威武的样子,等到看见他的画像,相貌却像个美丽的女子。孔子说过:“按照相貌来评判人,在对待子羽上就有所失。”对于留侯也可以这样说。

【活学活用】

该无用时就无用

留侯跟随皇上进攻代国,在马邑城下出妙计,以及劝皇上立萧何为相国,他跟皇上平常随便谈论天下的事情很多,但由于不是关于国家存亡的大事,所以未予记载。留侯宣称道:“我家世代为韩相,到韩国灭亡,不惜万金家财,替韩国向强秦报仇,天下为此震动,如今凭借三寸之舌为帝王师,封邑万户,位居列侯,这对一个平民是至高无上的,我张良已经非常满足了。我愿丢却人世间的事情,打算随赤松子去遨游。”张良于是学辟谷学术,引轻身之道。正值高帝驾崩,吕后感激留侯,便竭力让他进食,说:“人生一世,时光有如白驹过隙一样迅速,何必自己苦行到这种地步啊!”留侯不得已,勉强听命进食。

太史公感慨地说:我原以为张良会是高大奇物,等到见着他的画像却发现他像一个美丽的女子,大概就是孔子所说:“根据相貌评判人,在子羽身上就有失误。”对于留侯也可以这样说。

非但如此,张良还善于保身,韩信功高震主,以致被诛,实为可惜。而张良在功成之后,能及时抽身隐退是极其明智的。他非常懂得“月满则亏”的道理。从一介布衣到位列万户侯,已经是人生的顶点了,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这样一位开国功臣没有居功自傲,不仅拒绝了封赏给他的三万户领地,不倚使功劳让自己成为显赫家族,而是闭门不出,潜心学道,以隐退的方式来表明他的人生哲学。

中国历代开国皇帝差不多都有杀戮功臣的恶习。与他一同并肩作战打江山的伙伴们为了他黄袍加身,东征西讨,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新政权建立后,新天子自然要论功行赏,大封功臣。那些任其驱驰,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不封王则封侯,威名传扬天下。然而,皇帝的盛宴好吃却难消化,大封功臣之后,便渐露杀机。

“达士知处阴敛翼,而峻岩亦是坦途”。张良若与韩信一样贪恋权势,则很可能与之落得同样的下场。

【智慧金言】

张良深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预见权力斗争的险恶,于是,告别朝廷,隐居田园,来保全自己,安度余生。张良适时地让自己从“材”变为“不材”,从“有用”变为“无用”,在战争和和平时期的政治风浪中,完成了角色的转换,使自己在各种形势下都游刃有余,化险为夷。相比之下,韩信就无法与张良同日而语。如果韩信在刘邦称帝后,交出兵权,不受封爵,“英雄回首作神仙”,隐而不名,也许可以躲过一劫。该无用时就无用!这实在是一种大智慧。

仁而无武,明不照奸

五代时期后梁末帝朱友贞,是朱温的第三个儿子,他于公元911年登位。从现存的史料看来,他本人尚不是荒淫暴虐之主,史称其“为人美容貌,沈厚寡言,雅好儒士”,即是明证。然而,后梁的江山到头来还是断送在他的手上,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说来话长,还得从他误用庸将讲起。

乾化元年(公元911年)十一月,朱友贞即位后不久来到获嘉(今河南获嘉县)。怀州刺史段明远(后改名凝)将自己年轻美貌的妹妹进献给朱友贞,由于这层关系,段明远本人受到朱友贞的宠信,得以不次拔擢,“位于上将”,监大军于河上(即黄河沿岸)。对此,敬翔、李振等大臣都持有不同意见,屡次建议朱友贞收回成命,但均遭拒绝。段明远得悉这些情况后,就厚赂赵严、张希逸等权贵,求得招讨使之职位。赵严等人受了贿赂,便保举段明远取代名将王彦章出任北面招讨使一职,朱友贞对此自然予以“恩准”。诏令一下,内外哗然,出现了宿将恼怒,士卒不服的局面。天下兵马副元帅进谏说:“臣为副元帅,虽衰朽,犹足为陛下捍御北方。段明远晚进,功名未能服人,众议汹汹,恐贻国家深忧。”重臣敬翔也说:“将帅系国安危,今国势已危如此,陛下岂好尚不留意邪。”可是这些忠告朱友贞一概听不进去。

其实,若是段明远果真是将才,以宠幸关系而充任大将,这在封建社会环境中倒也尚可接受。遗憾的是事情并非如此,段明远此人为人猥琐贪鄙,智勇俱无。自将兵以来,专事于敛掠行伍,以奉权贵,毫无建树。这一点甚至为敌对君臣所发现。后唐大将郭崇韬对他的评价就是“段凝本非将材,不能临机决策,无足可畏。”朱友贞居然任用这样的人物为大将,且宠渥不衰,可见其在后来的梁唐角逐中一败涂地,卒至身死国灭,决非偶然。

后唐同光元年(公元923年)冬,后唐主李存勗统率大军击败后梁王彦章军,生擒后梁宿将王彦章。李存勗“勗所患惟王彦章”,此时,乃不再有任何顾虑,挥军直指大梁,准备一举灭梁。王彦章的败卒逃回大梁,禀告朱友贞说:“彦章就擒,唐军长驱直至”。这时节朱友贞只有聚族而哭,哀叹“运祚尽矣”。他召集群臣问策,皆莫能对。无可奈何之中,朱友贞对敬翔说:“朕居常忽卿所言,以至于此。今事急矣,卿勿以为怨,将若之何?”敬翔哭泣着回答道:“臣前后献言,莫匪尽忠?陛下初用段凝,臣极言不可。小人朋比,致有今日。臣欲请陛下出避狄?陛下必不听从;请陛下出奇合战,陛下必不果决;虽使良(张良)、平(陈平)更生,谁能为陛下计者。臣愿先赐死,不忍见宗庙之亡也。”说罢,与梁主朱友贞相向痛哭。

不久,后唐大军在骁将李嗣源率领下挺进大梁。朱友贞登建国楼,“面择亲信厚赐之”,让他们更换衣服,持诏去催促段明远军回救大梁。可是这些人辞行后,“皆亡匿”了。有人建议朱友贞逃到段明远军中去,但却为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所否决。他的分析是:“凝本非将才,官由幸进,今危窘之际,望其临机制胜,转败为功,难矣!且凝闻彦章败,其胆已破,安知能终为陛下尽节乎。”皇甫麟的看法是有道理的,所以朱友贞只好黯然放弃逃入段明远军以求保身的念头。面对危局,朱友贞计无所出,惟有“日夜啼泣,不知所为”,坐以侍毙。

后唐兵锋锐不可挡,旋即“已过曹洲,尘埃涨天”,朱友贞眼见大势尽去,又不甘心“俟彼刀锯”,最后,只好请求皇甫麟将自己杀死了事,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他死后大梁城即破。后唐军入城,后梁群臣纷纷归降,后梁就此灭亡。那位庸将段明远也没有为朱友贞尽忠,而是率五万大军在封丘投降了后唐。更为可叹的是,他投降后“出入公卿间”,居然“扬扬自得无愧色”,恼得“梁之旧臣见者皆欲龁其面,抉其心。”他的所作所为,为朱友贞误用庸将丧身亡国添上了具有讽刺意味的一笔。孙子说:“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朱友贞虽“为人温恭俭,无荒淫之失”但,“仁而无武,明不照奸”,任用大将段明远非人,卒至身死国灭,实在令人感到可悲可叹。

【智慧金言】

任将用人事关大局,切莫要率尔轻视。否则必然将自食恶果,为天下笑!所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正是这层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