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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高祖本纪(1)

汉高祖刘邦,是汉朝开国皇帝,著名政治家、军事统帅,在与项羽的斗争中胜出,建立了大一统的封建帝国。《高祖本纪》侧重叙写了刘邦如何战胜项羽,最后建立汉帝国的过程,从许多侧面展开对比,充分肯定了这位开国之君在统一天下过程中起到的重要作用,从而揭示了楚汉之争的必然结局。

尊重历史,信笔直书,“不虚美”“不隐恶”,是优秀历史作品的基本要求。司马迁虽然赞扬了刘邦的种种优点,却也表现了刘邦人品其它方面,诸如狡诈、虚伪、损人利已等等。虽然偶有一笔,却是意在不言之中。质朴而不尚雕琢,将诸事纷纷抖碎,却又整中见乱,乱中见整,将刘邦的人生历程展现得淋漓尽致,充分说明了“时势造英雄”这一永恒的历史命题。

【原文】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译文】

高祖是沛郡丰邑县中阳里人,姓刘,字季。他的父亲叫太公,母亲叫刘媪。高祖未出生之前,刘媪曾经在大泽的岸边休息,梦中与神交合。当时雷鸣电闪,天昏地暗,太公正好前去看她,见到有蛟龙在她身上。不久,刘媪有了身孕,生下了高祖。

【原文】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译文】

高祖这个人,高鼻子,一副龙的容貌,一脸漂亮的胡须,左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他仁厚爱人,喜欢施舍,心胸豁达。他平素具有干大事业的气度,不干平常人家生产劳作的事。到了成年以后,他试着去做官,当了泗水亭这个地方的亭长,对官署中的官吏,没有不加捉弄的。他喜欢喝酒,好女色。常常到王媪、武负那里去赊酒喝,喝醉了躺倒就睡,武负、王媪看到他身上常有龙出现,觉得这个人很奇怪。高祖每次去买酒,留在店中畅饮,买酒的人就会增加,售出去的酒达到平常的几倍。等到看见了有龙出现的怪现象,到了年终,这两家就把记账的简札折断,不再向高祖讨账。

【原文】

高祖常繇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译文】

高祖曾经到咸阳去服徭役,有一次秦始皇出巡,充许人们随意观看,他看到了秦始皇,长叹一声说:“唉,大丈夫就应该象这样!”

【原文】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

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后。

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

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译文】

单父人吕公与沛县县令要好,为躲避仇人投奔到县令这里来作客,于是就在沛县安了家。沛中的豪杰、官吏们听说县令有贵客,都前往祝贺。萧何当时是县令的属官,掌管收贺礼事宜,他对那些送礼的宾客们说:“送礼不满千金的,让他坐到堂下。”高祖做亭长,平素就看不起这帮官吏,于是在进见的名帖上谎称“贺钱一万”,其实他一个钱也没带。名帖递进去了,吕公见了高祖大为吃惊,赶快起身,到门口去迎接他。

吕公这个人,喜欢给人相面,看见高祖的相貌,就非常敬重他,把他领到堂上坐下。萧何说:“刘季一向满口说大话,很少做成什么事。”高祖就趁机戏弄那些宾客,干脆就坐到上座去,一点儿也不谦让。酒喝得尽兴了,吕公于是向高祖递眼色,让他一定留下来,高祖喝完了酒,就留在后面。

吕公说:“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给人相面,经我给相面的人多了,没有谁能比得上你刘季的面相,希望你好自珍爱。我有一个亲生女儿,愿意许给你做你的洒扫妻妾。”酒宴散了,吕媪对吕公大为恼火,说:“你起初总是想让这个女儿出人头地,把他许配给个贵人。沛县县令跟你要好,想娶这个女儿你不同意,今天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地就把她许给刘季了呢?”吕公说:“这不是女人家所懂得的。”终于把女儿嫁给刘季了。

吕公的女儿就是吕后,生了孝惠帝和鲁元公主。

【原文】

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之。老父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译文】

高祖做亭长的时候,经常请假回家到田里去。有一次吕后和孩子正在田中除草,有一老汉从这里经过讨水喝,吕后让他喝了水,还拿饭给他吃。老汉给吕后相面说:“夫人真是天下的贵人。”吕后又让他给两个孩子相面,他见了孝惠帝,说:“夫人所以显贵,正是因为这个男孩子。”他又给鲁元相面,也同样是富贵面相。老汉走后,高祖正巧从旁边的房舍走来,吕后就把刚才那老人经过此地,给她们看相,说他们母子都是富贵之相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高祖。高祖问这个人在哪,吕后说:“还走不远。”于是高祖就去追上了老汉,问他刚才的事,老汉说:“刚才我看贵夫人及子女的面相都很像您,您的面相简直是贵不可言:”高祖于是道谢说:“如果真的象老人家所说,我决不会忘记你的恩德。”等到高祖显贵的时候,始终不知道老汉的去处。

【原文】

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之,时时冠这。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乃是也。

【译文】

高祖做亭长时,喜欢戴用竹皮编成的帽子,他让掌管捕盗的差役到薛地去制作,经常戴着,到后来显贵了,仍旧经常戴着。人们所说的“刘氏冠”,指的就是这种帽子。

【原文】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侵之。

【译文】

高祖以亭长的身份为沛县押送徒役去郦山,徒役们有很多在半路逃走了。高祖估计等到了郦山也就会都逃光了,所以走到丰西大泽中时,就停下来饮酒,趁着夜晚把所有的役徒都放了。高祖说:“你们都逃命去吧,从此我也要远远地走了!”徒役中有十多个壮士愿意跟随他一块走。高祖乘着酒意,夜里抄小路通过沼泽地,让一个在前边先走。走在前边的人回来报告说:“前边有条大蛇挡在路上,还是回去罢。”高祖已醉,说:“大丈夫走路,有什么可怕的!”于是赶到前面,拔剑去斩大蛇。大蛇被斩成两截,道路打开了,继续往前走了几里,醉得厉害了,就躺倒在地上,后边的人来到斩蛇的地方,看见有一老妇在暗夜中哭泣。有人问她为什么哭,老妇人说:“有人杀了我的孩子,我在哭他。”有人问:“你的孩子为什么被杀呢?”老妇说:“我的孩子是白帝之子,变化成蛇,挡在道路中间,如今被赤帝之子杀了,我就是为这个哭啊。”众人以为老妇人是在说谎,正要打她,老妇人却忽然不见了。后面的人赶上了高祖,高祖醒了。那些人把刚才的事告诉了高祖,高祖心中暗暗高兴,更加自负。那些追随他的人也渐渐地畏惧他了。

【原文】

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译文】

秦始皇帝曾说:“东南方有象征天子的一团云气。”于是巡游东方,想借此把它压下去。高祖怀疑自己带着这团云气,就逃到外边躲避起来,躲在芒山、砀山一带的深山湖泽之间。吕后和别人一起去找,常常能找到他。高祖奇怪地问她怎么能找到,吕后说:“你所在的地方,上空常有一团云气,顺着去找就常常能找到你。”高祖心里更加欢喜。沛县的年轻人中有人听说了这件事,因此许多人都愿意依附于他。

【原文】

秦二世元年秋,陈胜等起蕲,至陈而王,号为“张楚”。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沛令恐,欲以沛应涉。掾、主吏萧何、曹参乃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译文】

秦二世元年的秋天,陈胜等在蕲县起事,打到陈的时候,自称为王,定国号为“张楚”,取张大楚国之意,许多郡县都杀了他们的长官来响应陈涉。沛县县令非常惊恐,也想率领沛县的人响应陈涉。于是狱椽曹参、主吏萧何说:“您作为秦朝的官吏,现在想背叛秦朝,率领沛县的子弟起义,恐怕没有人会听从命令。希望您召回那些在外逃亡的人,大约可召集到几百人,用他们来胁迫众人,众人就不敢不听从命令了。”于是派樊哙去叫刘季。这时,刘季的追随者已经有几十人或者到一百人了。

【原文】

于是樊哙从刘季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

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

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欲以为沛令。

刘季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相推择可者。

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而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于是刘季数让。

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与,还守丰。

【译文】

樊哙跟着刘季一块儿回来了。沛令在樊哙走后后悔了,害怕刘季来了会发生什么变故,就关闭城门,据守城池,不让刘季进城,而且想要杀掉萧何、曹参。

萧何、曹参害怕了,越过城池来依附刘季,以求得保护。于是刘季用帛写了封信射到城上去,向沛县的父老百姓宣告说:“天下百姓为秦政所苦已经很久了。现在父老们虽然为沛今守城,但是各地诸侯全都起来了,现在很快就要屠戮到沛县。如果现在沛县父老一起把沛令杀掉,从年轻人中选择可以拥立的人立他为首领,来响应各地诸侯,那么你们的家室就可得到保全。不然的话,全县老少都要遭屠杀,那时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于是沛县父老率领县中子弟一起杀掉了沛令,打开城门迎接刘季,想要让他当沛县县令。

刘季说:“如今正当乱世,诸侯纷纷起事,如果安排将领人选不妥当,就将一败涂地。我并不敢顾惜自己的性命,只是怕自己能力小,不能保全父老兄弟。这是一件大事,希望大家一起推选出能胜任的人。”

萧何、曹参等都是文官,都顾惜性命,害怕起事不成遭到满门抄斩之祸,极力地推让刘季。城中父老也都说:“平素听说刘季那么多奇异之事,必当显贵,而且占卜没有谁比得上你刘季最吉利。”刘季还是再三推让。

众人没有敢当沛县县令的,就立刘季做了沛公。于是在沛县祭祀能定天下的黄帝和善制兵器的蚩尤,把牲血涂在旗鼓上,以祭旗祭鼓,旗帜都是红色的。这是由于被杀的那条蛇是白帝之子,而杀蛇那个人是赤帝之子,所以崇尚红色。那些年轻有为的官吏如萧何、曹参、樊哙等都为沛公去招收沛县中的年轻人,共招了二三千人,一起攻打胡陵、方与,然后退回驻守丰邑。

【原文】

秦二世二年,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燕、赵、齐、魏皆自立为王。

项氏起吴。秦泗川监平将兵围丰,二日,出与战,破之。命雍齿守丰,引兵之薛。泗川守壮败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泗川守壮,杀之。沛公还军亢父,至方与,未战。

陈王使魏人周市略地。周市使人谓雍齿曰:丰,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齿今下魏,魏以齿为侯守丰。不下,且屠丰。”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及魏招之,即反为魏守丰。沛公引兵攻丰,不能取。

沛公病,还之沛。沛公怨雍齿与丰子弟叛之,闻东阳宁君、秦嘉立景驹为假王,在留,乃往从之,欲请兵以攻丰。

是时秦将章邯从陈,别将司马榜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与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引兵攻砀,三日乃取砀。因收砀兵,得五六千人。攻下邑,拔之。还军丰。

闻项梁在薛,从骑百余往见之。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沛公还,引兵攻丰。

【译文】

秦二世二年。陈涉手下大将周章率军攻打到戏水,被章邯打败又退回去了。燕、赵、齐、魏各国都自立为王。

项梁、项羽在吴县起兵,秦朝泗川郡监名叫平的率兵包围了丰邑。两天之后,沛公率众出城与秦军交战,打败了秦军。沛公命雍齿守卫丰邑,自己率领部队到薛县去。泗川郡守壮在薛县被打败,逃到戚县,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抓获泗川郡守壮并杀了他。沛公把军队撤到亢父,一直到方与,没有发生战斗。

陈王胜派魏国人周市来夺取土地。周市派人告诉雍齿说:“丰邑,是过去魏国国都迁来的地方。现在魏地已经平定的有几十座城。你如果归降魏国,魏国就封你为侯驻守丰邑。如果不归降,我就要屠戮丰邑。”雍齿本来就不原意归属于沛公,等到魏国来招降了,立刻就反叛了沛公,为魏国守卫丰邑。沛公带兵攻打丰邑,没有攻下。

沛公生病了,退兵回到沛县。沛公怨恨雍齿和丰邑的子弟背叛他,又听说东阳县的宁君、秦嘉立景驹做了代理王,驻守在留县,于是前去投奔他,想向他借兵去攻打丰邑。

这时候秦朝将领章邯正在追击陈胜的军队,章邯的别将司马枿带兵向北平定楚地,屠戮了相县,到了砀县。东阳宁君、沛公领兵向西,和司马枿在萧县西交战,战势不利,就退回来收集兵卒聚集在留县,然后带兵攻打砀县,攻了三天就攻下来了。于是收集砀县的兵卒,共得到五六千人。攻打下邑,攻了下来。退兵驻扎在丰邑。

听说项梁在薛县,就带着一百多随从骑兵前去见项粱。项梁又给沛公增加了五千人,五大夫级的将领十人。沛公回来后,又带兵去攻打丰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