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生很少下午四点来钟就骑车回家的,一般都是在六点以后。可是今天孟平生却早早地蹬上自行车行色匆匆地穿梭在大街小巷,而且眉头紧锁,似乎很是难过,没有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街道上的任何一件奇闻也不能引起孟平生的兴趣,甚至他自己根本听不见来自外界的吵嚷声,只是想逃跑似得奋力踩着自行车。
往日里孟平生走到花莲里的时候都会减速慢行,因为下午的花莲里交通十分拥堵,惯例是交警每隔二百米站一个指挥疏通。可是今天孟平生沿着街边的缝隙快速穿行,走到狭窄的地方索性跳下车把车推上各店铺预留的逛台上飞奔而过,张慌的像只急于回家喂养孩子的母雀儿!
走到侧门口孟平生没有作声,自己停下车把铁栅门拉开,把车推进去放好,回来把门关上。但是孟平生的自行车没有上锁,这几乎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今天却破天荒的发生了!
孟平生径直来到值班室沙发前坐下来,两手紧紧交握着放在膝盖上,弓着腰像疲惫不堪的样子。可是孟平生却抬着头嗫啰着嘴像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孟子君在卫生间处理完床单被套上的污渍然后丢进洗衣机里开启了按钮,洗衣机的轰鸣声传来。孟子君围着围裙走出来,额头上脸上都是汗水,后背上已经湿透一大片了。
“爸,你今天这么早都回来了?”孟子君笑着看看墙上的时钟,觉得很难得!
“唉 ……”孟平生两手交握着的姿势变成了两手撑着额头,一直摇头叹息,似乎特别难受!
孟子君见情况有异并不敢多问,慌忙跑上楼喊起妈妈:“妈妈,你快下来,爸爸好像生病了,很难受!”
郑其华匆匆跑下楼来以为丈夫哪里受伤了,“平生,你那里伤了吗?快去医院吧!”
孟子君已经先下楼来给孟平生倒了一杯凉白开递过去,郑其华也来到孟平生跟前坐下来摸摸他的头。
“不是我不舒服!”孟平生终于开口了,“是老朱、是朱大哥,做扁担饭的朱大哥!”孟平生的眼泪哗啦啦流开了,哽咽的像个孩子,半晌才接过女儿送来的水杯。
“随州的朱大哥啊?”郑其华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朱大哥和朱大嫂不是去上京帮儿子带孙子了吗?”郑其华能想到的只有最后一次分手时的情景,那曾是皆大欢喜的场面:郑其华去接手朱嫂子的班做起扁担饭,而朱嫂子随朱大哥光荣退休赴京享福去了。
“老两口先去上京带了两年孩子。后来二儿子也结婚生了孩子,就把朱嫂子接到海都去带孩子。”孟平生喝口水缓一缓情绪,不那么哽咽不清了,只是还是一直抹眼泪,水杯里的水一直在摇晃不停。
“老两口分开了呀?”郑其华皱了皱眉头,“不好的吧,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下老两口不安生了!”郑其华想了想直摇头。
“朱嫂子在海都带了两年孙儿就过世了,死在海都了!”孟平生又抽嗒起来,肩膀抖得厉害,杯子里的水洒了一地。
“啊!”孟子君叫了一声,张着嘴一下子收不回来。
“不会吧,她身体挺好的!脾气又淡淡的,从不着急发躁,咋会一下就说没就没了呀?”郑其华喃喃着一手抓着沙发边缘,一手抓着孟平生的膝盖,似乎想借一点力。
“朱伯伯急病了吗?”孟子君问道,眉头紧锁在一起。
“也死了!”孟平生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好咕咚咕咚把杯里剩下的水都灌下去,可是仍然不能缓解悲伤的情绪,抽噎着胸脯一起一伏。
孟子君咚一声瘫坐在小凳上,三人陷入沉默中。
“什么时候的事了?”郑其华突然平静地问道,看不出表情的内容。
孟平生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了,抽噎乱了气息。
孟子君满脸泪水的坐在小凳上,人世无常,让她无比震惊!也许曾经离死亡那么近,所以她的感触比母亲郑其华来的还要深得多、强烈的多!
孟平生擤了一把鼻涕甩在垃圾桶里,“上个星期四发的丧,连同朱嫂子的骨灰一块送回老家葬的。要不是今天碰见S县的张木匠,哪里晓得呀!”孟平生慢慢平静下来,可能是悲伤吐露出来了所以觉得不那么憋闷了!
孟子君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听不见后来父亲母亲讲了什么话,只是自己在回忆里游荡。
想起一对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长辈对自己末路时的关怀和安慰;想起朱伯母和蔼的笑容和她送来的五彩缤纷的石子一样的糖果;想起朱伯母端来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肝面;想起朱伯伯鼓励自己快快好起来的诚恳的话语;想起朱伯母告诉自己父亲为挽救女儿生命而受的屈辱;想起他们说的要坚强的面对生活的磨难……
“早点知道还可以去送上一程!”孟子君突然从思绪中醒来蹦出一句话。
“还是晚了呀!”孟平生已经能控制住情绪但是却忍不住遗憾。
“那时我们都羡慕他们两口子养的孩子个个考名牌大学,个个在大城市买房结婚,觉得他们才是真的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了!”郑其华在回忆里羡慕着不肯出来的样子。
“哪里想到这么快就……”孟平生满心疑问,“你说儿女那么争气,我们都想着他们是去享福的,咋会不过四五年的时间就双双去世了呢?”
“大城市压力大,儿子媳妇双双拼事业、工作繁忙,家里一大摊子事都是老两口打理,累得很!”孟子君可以想见的情景是老两口夜里轮班看护孩子,白天买菜做饭打扫卫生。
“老家伙都是去当保姆的呀!又不敢啃声,累死累活也得忍着!”郑其华想明白了,唏嘘不已。
“关键是后面老两口分开了,一个在上京一个在海都,南辕北辙的,孤单难过的时候没有人帮着排解,不能及时疏泄!”孟子君透彻地分析着,像亲眼看见的一样。
“日夜照看孩子还要做家务确实累!”郑其华想了想。
“听张木匠说儿媳妇是海都的姑娘,有些厉害!”孟平生歪着头考量着。
“也许跟厉害不厉害没多大关系,大城市姑娘与农村婆婆确实不易相处!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完全不一样,矛盾肯定很多,磕磕碰碰难以避免!”孟子君想起《双面胶》里海都媳妇与北区婆婆的大战,心里一片难过。
“农村婆婆进城,媳妇可不嫌弃吗!”孟平生说着叹口气“唉 ……”
“做人难,做农村人更难呀!”郑其华叹息着上楼去了,自己的活还没忙完呢!
“爸,你一会儿买点纸钱去,晚上烧一烧,表个心意吧!”孟子君小声嘱咐。
“好,我现在就去。多好的两个人,在我们那样艰难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还好心好意帮忙!可惜和我们阴阳相隔了,再还不起这个人情了……”孟平生喃喃着出了门,心里还是一片难过。
孟子君陷入沉思中,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古老的中国“养儿防老”,都是图着老来有儿女孝敬、有孙儿绕膝的幸福而奔忙一生的。
可是如今八零后的父母,艰难地供出一个个大学生后,还要一边兼顾着帮儿子买房结婚的重任,一边还要担负着抚养孙儿的重托。
时光在他们的额头、眼角刻上一道道沟坎,一道道沟坎里藏着说不尽的辛劳和遗憾!
社会快速的变更、经济飞跃式的发展,给这些尴尬的八零后家庭注入了无形的硝烟。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内在的不协调因素,仅仅就是一场家庭与社会的抗衡赛,葬送了六零年代一代人的天伦之乐!
八零后这一代人享有平等的读书机会,女孩和男孩一样受教育、一样考名牌大学、一样在职场竞争。从城里到农村,这种气势比任何一个年代都要强盛,所以造就了许多的八零后女汉子。他们与男人一样在职场奋力厮杀,享有同样平等的竞争能力、享有同样平等的挣钱能力,当然也同样享有不顾及后方阵地的特权。于是六零年代的这一代人在大后方的阵地上严阵以待,守住这个家庭的和谐,维护一个家庭的完整。
可是,真的完整了吗?
在朱伯伯朱伯母的孙子还没能记住爷爷奶奶的音容笑貌的时候,就永远的失去了人生只有一次的机会!
当这些稚嫩的脸庞看着墙上的遗像问爸爸妈妈,为什么爷爷奶奶会那么早就离开他们的时候,我们的八零后该如何回答的圆满?
为谁奔走为谁忙,为尔付平生!
可敬的朱伯伯、朱伯母;可怜的朱伯伯、朱伯母: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道上,一路走好!
来生化作一颗星星吧,在天上的银河里淡然地看着人间的悲喜剧,喜怒无关!
来生化作野地里的一颗普通的蒲公英吧,不管结果只管凭风随意播种!
来生化作天地间的一阵清风吧,在天际、在大地纷飞,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日月星辰、天地万物,请恩赐一缕精魂随他们来世投奔,护他们平安周全,伴他们幸福健康!
慰所有早逝的爸爸妈妈:天堂里的路上快些走,黄泉的孟婆桥边莫停留,千万莫再回头,让往事随风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