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兄,还有点小东西,是王大人托我面交给你的,请笑纳。”说着,胡雪岩掏出了个信封,递了过去。
“是什么东西?”嵇鹤龄没有接。
“只是几张无用的废纸而已。”胡雪岩爽直地说,他知道嵇鹤龄怀疑里面是银票之类的东西,那他肯定不会接。
嵇鹤龄接过信封,掏出来一看,原来里面是一叠借据和当票底根,只是上面盖着“注销”的印戳,或写着“作废”二字,不是废纸,又是什么呢?
原来这些都是胡雪岩透过在钱庄、当铺熟人做的“手脚”,给嵇鹤龄取出来的。
“这,这是哪位的主意?”嵇鹤龄看着这些票据,略带气愤地说。
“这只是王太守的一点心意,望嵇兄不要介怀。”胡雪岩用不安的声音说。
胡雪岩知道嵇鹤龄会发脾气,他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又作了个揖,说:“这也怪我唐突,王大人深知嵇兄耿介,想有所致意而又不敢,于是我就出了这个主意,实在是我的荒唐,还请嵇兄见谅!”说完,又是长揖到地。
嵇鹤龄见这个“钱眼里翻筋斗”的陌生人谈吐文雅,行事也不俗,颇有“春秋策士”的风范,态度也就缓和下来了。他还了礼,然后说:“胡兄,咱们好好谈谈。”
听嵇鹤龄这么一说,胡雪岩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他对劝说嵇鹤龄新城一行已满有把握了。
此刻日已近午,胡雪岩便请嵇鹤龄出去“摆一碗”。嵇鹤龄想家中没有内助,四处杂乱无章,凌乱不堪,只好主随客便。于是进屋换了布衫,和胡雪岩携手出门了。
两人来到附近的“别有天”酒楼,开怀畅饮。席间,胡雪岩趁机进言,提及王有龄有意请嵇鹤龄出面,赴新城一行,去安抚民变。嵇鹤龄见王大人如此看重自己,心中甚喜,于是欣然同意。两人是酒逢知己干杯少,一直喝到日薄西山,才扶醉而归。
数日后,嵇鹤龄在王有龄的安排下,亲赴新城,结果不负重望,大功告成。他偕同地方绅士,设计擒获首要各犯,解送到杭州审讯法办。抚台黄宗汉已经出奏了保案,为有功人员请奖,只是作为首功之士的嵇鹤龄却只得到一个明保。胡雪岩深知其中必有内情,于是封了两万银票给黄宗汉的老家汇去,然后通知王有龄可以去见抚台了。抚台当面答应王有龄调任后的浙江海运局差使,由嵇鹤龄接任。
像嵇鹤龄这样耿介清高的读书人,胡雪岩都能使之心悦诚服地为自己办事,这足以说明他在用人方面手段之高明。当然,胡雪岩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他为人做事很讲究“情”、“义”二字。这使得每一位在他手下办事的人,都觉得胡雪岩不仅是老板,还是朋友。
胡雪岩用人,不计其短,单看其长,若有一技之长,即使其他的小毛病不断,也有用的必要,因为人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如果用求全责备的态度来要求,那未免太过苛刻,在现实中也不容易实现。而胡雪岩更看重的一点是,这个人是否有决心、有毅力。人只有恒心、意志,就没有改不掉的毛病。而对于手下每个人的性格脾气,他都是了然于胸;对于手下每个人的才干,他更是清楚明白。所以在选用人员时,胡雪岩心中自然有谱。
刘不才是一个嗜赌如命的赌棍,其不务正业,经常通宵达旦地豪赌,父母遗留给他的殷实家产,也被他的骰子丢没了。胡雪岩对他并不是深恶痛绝,但在收服他时,已经打定主意让他充当一名特殊的“清客”角色,专门培养他和达官阔少们打交道。在胡雪岩的督促下,刘不才不仅改掉了许多恶习,而且不负所望,运用自己的应酬技巧,为胡雪岩赢得了很多朋友,也为胡雪岩的事业发展打下了基础。
胡雪岩在丝业方面的发展虽然是颇为顺手,但由于势单力薄,很难在丝业行中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为了谋求在丝业方面的更大发展,胡雪岩有意与丝业中的一大巨头庞二联手,这样就可以在上海形成垄断的局势,操纵整个上海的丝业行情,到那时丰盈的利润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流进腰包。
然而庞二财大气傲,一般人很难接近,更难于合作。胡雪岩了解到这一点后,不敢贸然前去和他亲自面商,怕事情没有谈妥,反而在他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野心”,这样在丝业行中就落人了十分被动和尴尬的境地。这时他想到了刘不才,因为刘不才对交际应酬很有一套,透过他来拉拢与庞二的关系,或许是一个很好的途径。主意拿定,胡雪岩便对刘不才委以重任。
这日,胡雪岩通过丝业的商会会长张大爷出面请客,邀约了庞二和另外两位商界朋友,大家都知道无非是在牌桌上“小会”一次。
三人如约前往,在张太爷的安排下,大家很快就熟识了。刘不才怀里揣着胡雪岩给的四万两银票,心里颇为踏实。他开始并不急于和牌,而是细观每位牌友的打法与牌路。他发觉庞二的牌打得很老练,但过于谨慎,往往一副好牌都被他在手中捏死了。而另外两位是见牌就和,有时做起大牌来,又打得很草率,总之显得经验不足。
前四圈打下来,成了三“捆”的局势,庞二牌风不利,输了两万多银票,他嘴里虽说没什么,但还是觉得颇为心痛,哪位赌客不想在赌桌上捞一把呢?
吃了宵夜后,四人又继续挑灯夜战。
熟悉了各家的打法后,刘不才开始尽量压住另外两位,并极力帮助庞二和牌,挽回败局,这也是胡雪岩给他安排的任务。庞二的牌风顿时顺了起来,乱吃乱碰都有理,他开始接连和了几次大牌,打得另外两位额头直冒汗。
刘不才见另外两位也企图做大牌来挽回败局,他就以和小牌的方式来阻止他们,要不就宁愿舍“身”,点给庞二。结果,那两位是越和不了牌,打得就越是急躁,越没有章法,最后终于是惨败而归。庞二大获全胜,赢了三万多两银票,刘不才也赢余了一万多两。
对于刘不才在牌桌上的暗中相助,庞二早已是心领神会。牌局散后,庞二走近刘不才身边,暗暗说道:“刘兄牌德不错!”
大家稍事休息后,便各自回府。离开之前,庞二说他后天请客吃饭,再找几位朋友来好好玩一场。于是即席约定,这次的牌友后天都赴庞二的约。告辞时,庞二一再叮嘱刘不才,后天务必光临,刘不才当然慷慨答应。
在两日后的牌局上,刘不才再次暗中协助庞二,使他再度大获全胜。趁庞二得意之时,刘不才趁机把胡雪岩准备与他在丝业上联合的意思向他转告,庞二慨然应允。
于是江南一带的丝业形成了垄断之势,而庞二是阔少作风,遇事需要拿出果断时,则全权委托胡雪岩办理,所以江南一带的丝业实际上是操纵在胡雪岩一人之手。
没有刘不才在牌桌上的努力,庞二不一定会答应在丝业上与胡雪岩联手,他这种纨绔子弟仅靠说理,他即使知道、明白这种道理,也未必愿意这么做,关键还在于讨其欢心,只要能投其所好,他就什么事情都愿意做。而刘不才在牌局中的暗中协助,恰到好处地达到了这种效果。这说来说去,还是在于胡雪岩善于用人,在别人的眼里,刘不才是个令人鄙夷的赌棍,但被胡雪岩收用以后,刘不才却成了一个谙于交际的优秀人才。所以俗话说得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如何充分发挥其长,抑制其短,这才是用好人才的关键之处。
战国时期,著名的四公子之一孟尝君收养了食客三千,时人对他这种花钱供养诸多“无用”之士颇有微词。但是孟尝君依然故我,照样继续收养那些投奔其处的食客。
齐泯王二十五年,秦昭王听说孟尝君颇有贤能,立即招他人秦,封为秦国的丞相。这时秦国有人因妒忌孟尝君的贤能,而在秦昭王面前说孟尝君的坏话,“孟尝君既然贤能,
胡雪岩选了个良辰吉日,替自己的钱庄开张,取名为“阜康”,前来道贺的宾客如云,十分热闹。
自从阜康钱庄开业后,接连做了几笔大生意,忙得不可开交,但胡雪岩反而担心,因为他钱庄里的伙计全都是一些平庸之辈,里里外外全得靠他指点,他又不可能东奔西跑,事事亲力亲为,他知道自己急需一位得力的钱庄助手,来帮他处理钱庄的事务,不然钱庄的生意便很难做下去。
一般说来,钱庄助手的地位仅次于老板,而且必须精于业务,熟悉行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为人处世、应酬交际方面更要有一套,这种全能型的人才的确难找。胡雪岩思索了一会儿,杭州城十几家钱庄中,能干的助手没有几个,其中名气最响的要算是永康钱庄的张世贵了。
这个张世贵,乃浙江绍兴人,身世和胡雪岩有些相似,年幼家贫,书读得不多,从小便在钱庄里当学徒,混口饭吃,但是他精明能干,勤奋好学,颇得老板赏识,从小厮、伙计、助手一路晋升,在钱庄十几年,对钱庄的业务十分熟悉,而且他还精于算术,心算神速,曾有同行用算盘和他比试,对方还没算完,他就已经报出数目,而且丝毫不差,在场的人惊呼“神算子”,从此便成了他的封号。不仅如此,张世贵的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对于钱庄里的陈年老账,如果需要查看时,只要说出年月日期,他就能马上说出,清楚明白,从无错误。张世贵当年曾和胡雪岩并称钱庄双璧,有“永康张,康达胡”的美称,同行一提起二人的名字,无不啧啧佩服。
由于各事其主,张世贵与胡雪岩不仅甚少来往,也没有交情,甚至互不服气,有时偶然相遇,不是反唇相讥、刻薄挖苦,就是抬头望天,冷脸相看。想起这些事,胡雪岩只觉得好笑,他知道张世贵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也就不和他计较,但问题是,胡雪岩现在十分需要像他这样的能手,他想把神算子张世贵挖角到自己的钱庄来。
然而,这件事简直比登天还难!永康钱庄的老板周德富为人厚道宽和,仗义疏财,待伙计如同自己的儿女,尤其对张世贵更是如亲生儿子一般,不仅薪饷优厚,敬为上宾,而且周德富还有意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他。所以,张世贵已经可以说是永康钱庄的半个老板,怎么可能另寻他处。
一想到这里,胡雪岩不禁摇头叹息。沉思一会儿后,胡雪岩一下子站了起来,告诉自己:如果想经营好阜康钱庄,就必须尽快把张世贵挖过来不可,否则到时张世贵成了永康钱庄的老板,两人分庭抗礼,、必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到那时候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胡雪岩下定决心后,便静静地思考着该如何下手,突然,脑子里闪出一个人,胡雪岩不禁高声叫道:
“对!就是她!”
胡雪岩立刻吩咐仆人准备轿子,载他到一处偏僻的小巷中,下轿后,胡雪岩便叫轿夫自行回去,然后独自来到一家大院门前,上前拍打着说:“开门!”
一位油头粉面的妇人打开了院门,她一见到胡雪岩便说:“哎哟!原来是讨债的人来啦!”
胡雪岩笑嘻嘻地说:“李大嫂,我今天可不是来讨钱庄的债,而是专程前来讨一笔人情债!”说完,便和李大嫂一起走进了大院中。
原来,李大嫂是杭州城远近闻名的媒婆,她那张嘴能把穷的说富,老的说小,丑的说俊。她以说媒为生,经常周旋于达官贵人、太太小姐之间,四处说谋、凑合姻缘。当年胡雪岩在康达钱庄当伙计时,曾向她讨过账。
李大嫂见胡雪岩笑容满面,知道一定是有求于她,便调侃他说:“胡兄弟看上了哪家的黄花闺女,想讨来作姨太太啊?”
胡雪岩喝了一口清茶,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亲自登门当然是有正经事。”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说,‘李大嫂有所不知,抚台黄大人最宠爱的四姨太,因为想不开,吞金自杀,黄大人为此悲恸万分,几乎不问公事,于是大家便想替黄大人说一门亲事,安抚他的伤痛。我想……这件事非得求李大嫂不可,所以就登门拜访了。”
“替抚台大人说亲?”李大嫂一下子呆住了,虽然能替抚台大人提亲说媒,是天大的面子,可是这件事非同小可,说不定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如果得罪抚台大人,那可就糟了。她仔细想了一会儿,无奈地说:“黄大人纳妾,姑娘家的门楣自然不能低,不知谁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
胡雪岩连忙说:“全杭州城的姑娘不都在李大嫂的脑子里,只要李大嫂想凑合,哪有找不到的理?黄大人纳妾,当然要选年纪轻、模样好的姑娘,若是黄大人看上了眼,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大嫂听了顿时心花怒放,她屈指细算:“东门刘举人的姑娘脚丫子太大,西湖边周财主的女儿可惜是斗鸡眼,北拱桥秀才的女儿又害了痨,永康钱庄周老板的女儿正值花样之年,而且才貌双全,只是听说……”
“听说什么?”胡雪岩一听到永康钱庄周老板的女儿,顿时激动了起来,急切地打断她的话。
李大嫂叹息说:“听说周老板有意招钱庄里的助手张世贵为婿,所以他的女儿一直未嫁!”
胡雪岩说:“只要新人未入洞房,这件事就可以再商量。”
李大嫂连忙点头:“黄大人毕竟是封疆大吏,不知有多少人家想高攀!如果周老板的女儿嫁给他,周老板可就一步登天,成了抚台大人的岳父呢!”
“当然、当然。”胡雪岩附和着,“谁不想攀上这门亲事呢?李大嫂如果能凑合这门亲事,也算是替我争光,我就先谢了。”说完,胡雪岩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李大嫂。
李大嫂笑眯眯地接过银票:“胡兄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阔气了,既然胡兄弟亲自前来,我一定会帮你这个忙。”说着便将银票塞进怀里。
李大嫂拿了黄抚台的聘金后,信心倍增,迅速赶到永康钱庄去见周老板夫妇,说明来意。两人一听,竟傻眼了,女儿桂兰虽然到了出嫁的年龄,前来说媒的人也络绎不绝,但周德富有心招张世贵为女婿,保住周家世代相传的钱庄生意,所以故意放出口风,谢绝所有媒人。但今天听了李大嫂的话,抚台黄大人竟要纳桂兰为妾,还送来一千两银子作为聘礼,这实在让周德富夫妇为难了。
于是,周德富让妻子先陪李大嫂在客厅里休息,自己则到书房仔细考虑:张世贵虽然好,毕竟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伙计,没什么背景,而抚台黄大人乃是一省高官,权高势重,即使是一百个永康钱庄也抵不过。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攀高枝反就蒿草,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于是,周老板拿定主意,笑嘻嘻地回到客厅,他看了夫人一眼,显然周夫人还有些犹豫,她已经把张世贵当作女婿了,现在忽然变卦,心情当然一时转不过,所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善于察颜观色的李大嫂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连忙劝导周夫人:“周夫人,你也是个聪明人,女儿留不住,早晚是人家的,如果你家桂兰嫁给抚台黄大人,那可是一步登天,穿金戴银,荣华富贵,这是她的造化和福分!如果桂兰得到黄大人的宠爱,扶为正室,便是二品夫人,诰命册封,风光无比,耀祖光宗,福及子孙,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可惜我命苦,没有女儿,捞不到这种美事,不然早就把她嫁给黄大人了,我今天专门到府上来替桂兰说媒,也是看在周老板平时待我不薄的份上!”
李大嫂一番话说得周太太默默无语,谁家母亲不疼女,她当然也要替女儿的前途打算。考虑了一会儿,周德富夫妇终于答应了这门亲事。
大功告成,李大嫂兴冲冲地赶回黄大人的官府,报告喜讯。黄大人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定下来,喜出望外,直夸李大嫂办事能干,立刻赏她十两银子,李大嫂连声道喜,随即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