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胖子几次欲言又止,想想还是憋了回去。
洞里很黑,为了不引起注意,我们尽量调暗了手电的光线。我感到闷油瓶带着我们一直朝向有水声的地方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们穿过了一条地下河,走入了一条缝隙,我不确定,这是不是闷油瓶十年前走进来的那条路。
当我看到眼前的一丝光亮,恍惚就如从地狱走向了天堂。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闷油瓶走在我的前面,纯白的光晕柔和地包裹着他的背影,他的轮廓逐渐在我眼前变的模糊不清。我想,他会不会就像某些电影的画面,走着走着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什么都不会留下,就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
走出洞口的那一瞬,强烈的光线刺得眼前一阵晕眩,我不由用手遮住。等眼睛渐渐适应了外面的光线,我终于又看到了狂风暴雪下的巍巍长白。
天何时遂过人愿,我曾祈祷张起灵十年之后走出长白,可以望见回家的路银装素裹,落落余晖,而此时我们只看到狂风怒号,暴雪纷飞,还有几十米外瞄准我们的枪口与严阵以待的军队。
胖子将一早就握在手中的信号枪缓缓放下,小花、黑瞎子以及所有负责接应的人,没有人会再回应我们的信号了。我早该想到,他们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进去寻找。我的目光扫过枪口后一张张陌生而冷漠的面孔,终于在重兵守卫的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而慈悲的脸。
暴风雪越来越大,在长白之巅如狂狮般森然怒吼,一如十年前的那场送别。开始和结束,有时候就是一个圈,中间不过是兜兜转转,最后仍少不了兵戎相见。早知如此,何必处心积虑那么多年。
我站在高处,冷冷地望着这一切,没有人开枪,枪口后的身影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像是一座座没有生命的冰雕,我知道,他们只是在等待一声号令,便可扣动扳机,消灭一个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生命,成就一个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结果。这里的每一个出口显然都安排了这样的把守。然而他们是否明白,最终,这里的一切都会被掩埋,如同古潼京的那座离人悲,长眠陌土,无名无姓。
我扭头看向闷油瓶,他并未凝视前方一触即发的硝烟与战火,只是微微抬头,望着天空。记得初相识时,我一直很奇怪天空究竟有什么好看的。直到他从我身边彻底消失,我才试着认真去看他看过的这片蓝天,终于发现它原来是如此一片澄明,看尽世间悲欢,依然云淡风轻。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这就是他沉寂十年之后第一次看到的天空,没有温暖的阳光,只有无尽的风霜。命运早就为每个人写好了结局,无论我多想把他带回一个无风无浪的平凡世界,而张起灵,注定不会是贪恋人间的一抹平凡烟火,要么冰封十年,要么浴血一战。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队人,扛着武器,踏着齐膝的积雪一步步向我们靠近,我注意到领头人身上的军衔,还真他娘的看得起我们。
“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你们进去,找机会走。”闷油瓶向前迈了一步,低声说道。
我走到闷油瓶身边,看着远处的剑拔弩张,笑了笑说,“我这十年的任务设定就是守护终极,现在终极已经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我别无选择,只能守你十年。”
“吴邪!”闷油瓶转头看向我,眼神中有不可忤逆的坚决,我也固执地看向他,没有丝毫退让。
闷油瓶不再理我,转而对胖子说,“胖子,把他带走!”
胖子把背包放下,瞅了我一眼说,“这小子烦了我十年,这时候把他弄走,我他妈下半辈子就别想清静了,这次,还是你把他带走吧!”
地面有些微微颤动,闷油瓶始终并未拔刀,而领头人仍停在十几米之外,似是有所忌惮。
暴雪夹杂着冰碴铺天盖地的砸到脸上,仿佛要狂暴地将人撕成碎片,闷油瓶抬头望向高耸的雪峰,回头低声说“现在很危险,他们不敢轻易开枪,怕会引起雪崩。我们还有机会,走一个是一个。我保证,我不会死,我一定回去找你们。”
“保证有用还要合同干啥,小哥你现在写血书都没用!别废话了,你们先走,胖爷断后,我这儿有好东西!”胖子说着从背包里抱出一捆炸弹。
“****!胖子,你要干嘛!!”我回头,看到近处几个人注意到胖子的行动立刻举起了枪。
胖子熟练地引爆炸弹向前迈了几步抛向空中,回头冲我咧嘴一笑“胖爷给你们放个炮,庆祝小哥回家!!”
“胖子,你别.。”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已炸破长空,我突然觉得时间凝固了,我甚至看到胖子的那捆炸弹在空中慢慢悠悠地划出一条曲线,轻飘飘地落在雪白的地面上,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逐渐开出一朵橙色的焰火,漫天飞舞的雪花倏然停顿了,沉睡千年的积雪被骤然唤醒,俯瞰着人间的烽火烈焰,微微震颤。也许一切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而我的大脑却瞬间铭刻了所有的细节画面。
直到看到胖子一声不响地滚下雪坡,我才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同时四面枪声响起,闷油瓶转身抱着我滚入缝隙之中。我机械地跟着闷油瓶向前跑,听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蜂拥而至。闷油瓶一边跑一边伸手触摸石壁,岩石突然开始移动错位,然而来不及了,后面一群人跟得太紧,只有最后一批人被挡在了外面,好在外面的大部队应该已被突如其来的雪崩阻断。我回头,看到之前那个领头人与我们只有几步之遥,后面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我不知道闷油瓶走得哪一条路,但明显已不是来时的方向,通道迂回曲折,后面的人不便开枪,但他们显然训练有素,丝毫没有被我们落下。
转过一处石壁,我听到前面有巨大的水声,是瀑布!下面直通地下河。闷油瓶拉着我跑到瀑布边缘,我突然警觉,“你干什么!”闷油瓶二话不说,一把将我向瀑布下推去,我立即反应过来,反手抓住他的手腕。
“放手!”闷油瓶冲我大喊。
“要走一起走!”我拼尽全力牢牢抓住他,毫不手软,我明白,这次若放手,便真的什么都抓不住了。
“他们有炸弹,一起跳下去谁都活不了!”闷油瓶的力气依然高出我好几个重量级,我怀疑自己真的是多虑了,遭遇那样的重创后,他竟仍如此强大。
闷油瓶几乎是一手提起把我扔出了瀑布边缘,我重重地摔在岩石上,双手仍死死扣住他的手臂,用尽力气大吼:“大不了一起死!除非你把我手砍断,不然我绝不放手!”
瀑布的水在身边急流而下,我看到领头人已经转出了通道拐角,举枪瞄准。我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拉他,闷油瓶突然转身,抽出黑金古刀砍向自己的手臂,我猛地一惊,大脑停顿,双手不由放松,闷油瓶反手将我推了出去,身体顿时失去牵引,飞速向下坠落,闷油瓶一眼都没有多看,即刻转身离开。他的背影瞬间在我眼前消失,我仿佛是被命运抛掷出去的一颗石子,身不由己的从高空坠落,耳畔传来水声的轰鸣和杂乱的枪声。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冰冷刺骨,而流到我脸上水滴竟是温热的。湍急的水流推着我一刻不停地向下游狂奔而去,我的四肢仿佛已经脱离了身体的控制,一动不动地随着水流缓缓沉入河底,我脑海中清晰而缓慢地闪过一幅幅画面,第一次与闷油瓶在三叔家楼下擦肩而过,闷油瓶第一次被胖子的笑话逗笑,胖子看着云彩唱歌笑成一尊弥勒佛..最后的最后,画面定格到潘子临死前对我说“我去见三爷了,你机灵点,给我和三爷一个好的交代!”耳边骤然响起潘子用命唱响的那曲红高粱.到下面见了潘子,我该怎么跟他交代?我并非不珍惜这么多人给予我的生命,我只是忘记了如何去求生,为何去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