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聿
父亲的背终于打上弧形了,在年复一年撒上苦涩收获希望的田里,父亲日复一日把自己弯成一张弓,而把我像锄头一样磨炼着,希望把我磨成一支箭。后来,他用自己作了赌注,把我搭在了弦上。父亲用力太大,当我被射出他的世界时,那根弦也断了。当我仰头,父亲呵,如今你就是我无眠之夜里无弦的初月吗?
父亲终于习惯面对土地,他的头垂得更深了,再也没有因我走路蹒跚而让父亲等我的时候,总是我站下来,等待脚步沉重的父亲。忽然有一天,父亲又走到了我的前头,他的背弓成一座桥,我就踏着这桥走进了真正属于我的世界。当我回首,父亲呵,你就是在对岸瞩望的杨柳吗?
父亲走了,当我从三千里外赶回,他那弯曲的身影化作了那个摆在供桌上的方盒,继而又变成田里一个普通的坟包。父亲终于走进了他终生耕耘的土地。那一天,有了一弯雨后的彩虹。父亲,我知道那不是你,那是你一生的希望,你只是一个灰色的弧影。那么,父亲!你是一直在把我当成你的希望吗?或者说,我就是在你灰色的底片上幻出的七色彩虹?
那一天,我重回到你的坟边,为你祭奠。在乡村的旋律里,父亲已是一个渐低的音部,早已听不分明。坟丘已失去当初的新意,只有冬季里几株飘摇的枯草,夏日里几朵无名小花,同我的父亲相伴。我跪着,虔诚地跪着,为你,我的父亲!这是你唯一能接受的。然后我落座于石碑间,凝视晚霞,让兄长的快门,为我和我的父亲,留下永恒的瞬间。
父亲,我真的是你的希望你的理想你的骄傲吗?你一直想把我雕刻成一件艺术品,可你的手太粗糙;你固执地把我推向出人头地的路,可不知我朽木不可雕。你太执着,就如你几十年执着地耕耘那方黑土地--雕刻我,那是你唯一的选择,甚至说,你从未选择过,一开始就那么做着。
父亲!我不是守候你的墓志铭,不是你希望长成的那棵树,我是被时代嫁接的你的朴素朦胧的希望,是对你纵横恣肆的也是最深刻的阐释。
父亲,我是你的儿子,但不是你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