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冰
少年十三岁那年冬天,男人与女人之间出现了问题。
少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家庭危机。
男人女人吵累了、吵烦了,开始彼此冷淡疏远。家,就此落入前所未有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少年在男人书房的写字台上发现了那份“离婚协议”,伤心极了,睡梦中,枕边留下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斑斑泪痕。
然而,事态并没有因为少年的眼泪而改变方向。
晚饭桌上,男人将协议递给女人。
女人看着没说话,手却有些颤抖。
“要离也得等我期终考试过了再离。”少年放下筷子,哽咽着说。
男人对着已走进房间的少年的背影说:“那么好吧”。
进了房间,少年的泪不可节制地滚落下来。
12月23号,距终考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
少年咬着嘴唇想:一定要在这短短的二十几天时间里彻底摧毁那份协议,拯救这个家。
受伤的女人就此变得慵懒和消沉。
早晨,饭桌上再没有了滚热的汤饭,和剥了壳儿的嫩白的煮蛋。
男人的单位较远,总是第一个走出家门。
少年跟着起床,洗刷完了,将女人的口杯倒上半杯开水,再兑上半杯凉水,然后将女人的牙刷挤上牙膏,担在杯沿上。听到女人起床的声音,少年背上书包悄悄带上门下楼。
晚上,女人在少年的房间里欲言又止:“早上的牙膏是你挤的吧?”
少年摇头:“是爸爸,我的牙刷也是。”
女人没说话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晚上洗过脚之后,少年偷偷提起男人的皮鞋进了卫生间。
男人的皮鞋原本都是女人擦的,每晚擦干净放在鞋架上,这个习惯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所以男人的皮鞋就很脏很没型。少年用了小半袋鞋油,先用卫生纸擦,再用绸布在上面荡来涤去,几分钟后,皮鞋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光洁、锃亮。
少年想,要是这个家也像皮鞋一样那该多好,擦擦就可以回到从前。
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少年进了男人的书房,说:“爸爸,今天老师布置了作文,命题的,叫《我的家》,我开不好头……”男人在写字台边扭过头说:“你可以从某一件有趣有意义的事情开始落笔,譬如,前年我们全家爬长城……”男人说到这儿停住了,好像陷入了某一种缅怀……
早起,少年特地观察,见男人换鞋时愣怔了下,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但很快就消失了。少年继续重复着前些天同样的工作,他已经坚持了一个多礼拜。
有一天晚上,女人的单位临时加班,很晚才回到家,令她意外的是,暖瓶全是满的,床上是热的,电热毯好像开过很长的时间,女人一下子找到了从前的感觉,心头暖暖的,两眼热热的。
第二天上午女人调休,阳光很好。女人就将男人的被子拆洗了,垫被也拿到阳台上翻晒了一天。
男人下班回来,菜在锅里煮着,女人在书房套被子。男人没吭声,将三人的饭盛好,菜端到桌上,然后朝着两个房间叫了两声:“吃饭了,吃完了再弄。”
周末一早,少年穿着睡衣推开女人的房门,站在门口怯怯地问:“妈妈,我可以和你睡一小会吗?”女人掀开被子的一角,说:“快进来,当心感冒。”少年钻进被窝,女人伸过双臂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少年说:“元旦学校有联欢,有我一个节目,我希望你和爸爸都能参加,我不希望同学们说我的征文是虚构的。”女人点点头。
晚会现场,男人和女人在墙上看到了《我的家》新年征文比赛的获奖名单,少年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征文的标题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只可惜看不到征文内容。
男人女人找了个位置很别扭地坐在一起。
晚会开始了,音乐响起——
灯火辉煌的街头
突然袭来了一阵寒流……
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就潜伏在你的伤口……
伴随着歌声,少年从侧门走向舞台。这首歌不适合少年,唱得音又不是太准,但无比投入的神情还是抓住了在座的观众。
爱若需要厮守
恨更需要自由
爱与恨纠缠不休……
只有男人和女人心里最明白,此刻,眼睛里涩涩的有些难受。
我拿什么拯救
当爱覆水难收
谁能把谁保佑
能让爱永不朽……
少年唱到最后竟泣不成声,满脸泪水。
女人再也忍不住了,踉跄着迎上去,一下子将走至台下的少年紧紧拥在怀里,这时候,男人从后面一把围拢过来,不停地说着:宝贝对不起。
少年觉得脖子里有温暖湿润的东西在滚动,他知道:那应该是爸爸和妈妈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