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俊甫
接到大学同学老魏的电话时,我正在工地上忙得四脚朝天。这个楼盘的工期很紧,虽然眼下刚进入挖地基阶段,可我一丝也不敢懈怠,时间就是钱呀!
老魏在电话里声音很急,连珠炮似的像是被谁踩了尾巴。工地上特吵,我拿着电话跑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让老魏重复一遍。老魏说:“大刘,赶紧派辆吊车过来吧,要出人命啦!”我忙问怎么啦?老魏说:“我现在在拍石头乡下关村的后山腰,有人失足掉进悬崖里了,二十多米深的悬崖,两山夹一沟,光溜溜的,人没法下去施救。”我说你没法儿下去施救喊我干啥?打110啊!老魏那边嗓门儿大了起来:“大刘我没空跟你扯淡,我是想用你的吊车,扯根绳子把人吊上来。方圆几十里,就你的工地离这儿最近了。”我也扯着嗓门儿说:“我知道你想用吊车,可我这边儿忙得一塌糊涂,哪有空车派给你?再说,工地离下关七十多公里呢,还全是山路,一个来回,得耗我半天时间,直接损失就三千多块呢,你算过没有?”老魏一听就急了:“狗日的大刘你掉钱眼儿里了?三千多块跟一条人命,哪个重要你掂量不出来?”
老魏把“人”字咬得嘎嘣响,像是要把我这个势利的商人从钱眼儿里一把抠出来。这家伙,不过就混了个副乡长,把自己整得跟为民请命似的,好像别人都是周扒皮。我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好吧,既然我们的人民公仆已经掂量出来了,那就去呗。”
本来打算让司机一个人去的,临上路的时候,我也跳上了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屠,好事不能全让老魏一个人占了。
路很难走,虽然瞅着平展展的,石头蛋子却很多,加上司机把车开得像飞机,一路上颠得人几乎要散架。好在司机路很熟,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老魏说的那个地方。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悬崖边,探头探脑地往下瞅,还有一对穿着随意的中年夫妇,蹲在地上,霜打的茄子似的,不用问,八成是被困者的家属了。
老魏眼尖,拔腿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说:“有两个人扯着绳子下去了,伤者已经套好,上面的人使不上劲儿,只好等你了。”我急着问:“人怎么样?摔得厉害吗?”老魏说:“亏得下面的树丛挡了一下,命不要紧,就是腿断了。”我又问:“医生来了吗?”老魏说:“来了,在下面处理伤口呢。”
我连忙指挥司机,把吊车停好位置,然后招呼大家七手八脚地往吊钩上挽绳子。开始起吊了,大家退到一边,紧张地盯着慢慢上升的吊绳,像是盯着一个莫大的希望。约莫两三分钟的工夫,有站在沟边的人开始兴奋地叫起来:“出来啦出来啦!”几个人就伸着手朝前拥,准备迎接伤者。吊钩却没有停下来,而是越过众人头顶,慢慢移到一片松软的草地,然后把伤者放了下来。
竟然是一头牛!四条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
我有点火了,冲到沟边,气呼呼地朝着下面喊:“怎么不先救人?牛重要还是人重要?”围着牛的人都转过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像是听不懂我的话。
老魏快步走过来,把我扯到一边,低声说:“不好意思啊大刘,是我没跟你说实话,掉下去的就是这头牛。”我盯着老魏的脸,懵了半天,才回过神似的狠狠搡了他一把:“狗日的,你骗我?”老魏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赔着笑脸跟我解释:“我不说救人,你能来?”我一抬手,甩掉了老魏的烟,恶声恶气地吼道:“老魏你替我算过账没有?我这一趟直接损失就三千多,算上间接损失,买两头牛都够了,你有病啊?”
老魏不恼,老魏像是掐准了会有这么一出戏似的,他讨好地拍拍我的肩,说:“大刘,账不能这么算。对于你来说,只是损失了一些钱,可是对于这户农民,兄弟,这头牛就是他们一家的希望。他们去年借钱买的这头母牛,本指着它生了小牛卖钱给儿子凑学费的,要是没了,他们怎么过?”
我回过头,看着那个蹲在母牛边的中年汉子,他也正好望过来,一张皱巴巴的脸上爬满了感恩的笑,嘴里笨拙地吐出一句话:“谢谢你啊,恩人。”
我不好意思地扭回头,又搡了老魏一把,嗔怒道:“狗日的,学会跟我弄这个啦!”嘴上这么骂着,脚却不由自主地朝那头牛迈去。我想看看,被自己救下的生命到底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