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娇
离婚艰难,先是两个人往死里掐。
杨栋站在自家三十平方米大的房厅里,举着徐菁菁陪嫁时带过来的晚唐青花瓷瓶就要摔。徐菁菁不甘示弱,指着杨栋破口大骂,你他妈摔,你若不摔就不是你爸揍的;你若摔姑奶奶就跟你离定了。杨栋的吼声比徐菁菁还高,我怕你离?我跟你早过够了,若不差孩子有个亲妈,我在乎你?!说着手举瓶落,一声巨响,一地碎瓷。
徐菁菁惊住了,她先是发愣,后是心疼,再后就牙一咬,脚一跺,去你妈的,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一纸诉状把杨栋告上了法庭。
法院下传票给杨栋时,杨栋正在古玩市场转悠,他想买一个青瓷花瓶赔给徐菁菁,虽买不到晚唐的,晚清的还是能买到,再说谁也不能证明徐菁菁的那个就是晚唐的。他正这么想着,单位的文书来电话,说法院传他,杨栋立即傻了,他明白徐菁菁这回是铁了心了。
杨栋往法院赶时,徐菁菁正坐在车上胡思乱想,她是去律师那里。
车子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行驶,黑色帕萨特,企鹅一样钻来摆去。一行四人,一上车就开玩笑,只有徐菁菁抑郁寡欢。可能是玩笑分散了注意力,那辆二十吨的大卡车贴上来他们都没注意,等到注意了,那卡车已经像老鹰一样把他们深深地夹在腋下。
徐菁菁刚好坐在车的右侧,一面大幕蒙了过来,顿时遮黑了视线,接着是董小杜硬邦邦的胳膊肘儿,钉子一样插进她的肋骨。董小杜胖,一百九十斤,她当时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夜里,是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杨栋坐在她床前的凳子上打盹。杨栋睡得沉,头猛力一垂时醒来了,看到她睁开了眼睛,有些惊喜,说,可醒来了。徐菁菁不想理他,重又闭上眼睛,肋下疼痛,臂膊骨折,一条腿打着牵引,一动都不能动。看自己这副惨相,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杨栋也蔫蔫的,摔青花瓷瓶的劲儿早没了,他替她擦去眼泪,说,你就挺好了,四个人死了两个。徐菁菁睁开眼睛,干涩着嗓音问,谁?杨栋没说谁,只说,你和董小杜命大。徐菁菁的心一阵冰凉,顿时头晕目眩。
徐菁菁晕了一天一夜,手机就关了一天一夜,它总叫,杨栋只有把它关掉,这会儿他见徐菁菁醒来,就说,手机我给你充好电了,你想开机吗?徐菁菁不能动,开机也不能接,但她却想开,想知道里面的内容,特别是律师的消息。
见徐菁菁不语,杨栋就把手机打开了,给她调了振动放在了枕边,不一会儿那绿色的手机就像只小蛤蟆一样不停地蹦了起来,看样子积存了四五条短信。徐菁菁让杨栋念给她听,杨栋迟疑了一下,只有念。第一条短信是徐菁菁母亲的,说孩子在她那很好,让他们别挂念,暑假她带他回来住一个月。徐菁菁想,上哪住呀,那时这个家早就四分五裂了,孩子怕是要爹没爹要妈没妈了。
徐菁菁又哭了起来。泪水要进到耳朵里时,杨栋给她擦了。
第二条短信是董小杜的,写道:姐姐,你不醒,我不等你了,明年春天我回来看你,我去闯世界了。这回徐菁菁没有哭,她想起董小杜,那个比她小七八岁的孩子,一直不敢出去找工作,在她的劝导下,终于去了,临走却给她留下了“纪念”。
第三条短信就是律师的,律师的话很短,只有一句,二十四号开庭。
杨栋念到这句时,和徐菁菁一样,心里一紧,瞬时像有一枚苦胆爆裂了,浓汁所到之处,无不苦涩。但杨栋是男人,继续往下念……
第五条短信太长了,杨栋念了半天也没有念完的意思,徐菁菁有生以来也没见过这么长的短信,尽管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署名,她也还是得一句一句往下听。
杨栋念了足足有一分钟。
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开窗子,二楼的阳台很容易爬进人;家里的钱不能都存进银行,盗贼闯入不能什么也得不到,那样会丢了性命;出门时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卫生巾别用胶网面的,要用棉质的,不然你的皮肤又该过敏了;海参每早吃一个,连续一个月就行,不能多吃,吃多会上火;你挣的工资少,美容就别做了……
这是什么短信,徐菁菁越听越糊涂。然而最后一句还是帮她把谜底揭开:青花瓷瓶不是我有意摔的,那会儿我那只木手痛了一下。
徐菁菁这才想起,杨栋有一只手麻木,有一年了,医生说,它什么时候知道痛了,就是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