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作望
娜辛娅是在德军入侵苏联的第二天,将新婚才几天的丈夫安克耶夫送到部队的,那一次,农庄还去了5个年轻男人。
战争结束以后,第一个回来的是农庄场长的儿子,他告诉娜辛娅说,到了部队后,他就和安克耶夫分开了,他当了后勤兵,安克耶夫则要求上了前线,以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面。娜辛娅心里安慰自己说,我的安克耶夫一定会第二个回来的,他说了,家里的炉壁等他回来修缮,他还要我给他生很多很多的儿女。
不久,第二个回到农庄的是寡妇菲古卡的独生儿子,在战争中丢了一条腿,但还是拄着拐杖一瘸一跛地活着回来了。娜辛娅心里想,只要我的安克耶夫能够回来,哪怕是失去了双腿,我都会好好照料他一辈子。
半年以后,第三个叫米拉奇的回来了。晚上,米拉奇悄悄地来到娜辛娅的家,说,“你不要再等安克耶夫了!我听说,攻占德国柏林的战役中,安克耶夫负了重伤,后来他和战地医院一个漂亮女护士好上了,还是个英国女人……
因为白天人多,我没有勇气说出实情。”
娜辛娅眼中噙着泪水,十分难受,但她心里还是挺欣慰,因为丈夫还活着,虽然另有新欢,毕竟是残酷战争造成的,她一点都不怨恨他,甚至还想好了,如果安克耶夫回来办离婚手续,她会为了他的幸福,毫不犹豫在离婚议书上签字。
于是,娜辛娅仍像以前一样,期盼她的安克耶夫回来。
这年年底的一天,第四个伯里斯回来了,他胸前佩戴着一枚英雄勋章,骑着高头大马,他也选择晚上悄悄来到娜辛娅的家。
“什么,安克耶夫临阵脱逃,当了可耻的叛徒?”
“不错,”已是上校的伯里斯一脸沉重:“后来我们打扫战场时,所有的人都死了,硝烟中留下的遗体中,只有安克耶夫没有找到。”
“亲爱的娜辛娅,”伯里斯上校稍顿了下,声音也提高了:“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这一切都是真的,不要再等安克耶夫了,另外找个男人生活吧,场长的儿子不是很好吗,他以前追求过你……”
没等伯里斯上校说下去,娜辛娅号啕般地痛哭起来,她觉得头顶的天塌下来了,脚下的地陷了进去,内心就像有一把钢刀无情地搅呀搅,令她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苦苦等待了这么多年,却是这种结果,丈夫安克耶夫竟然临阵脱逃,投敌叛国,这是她无法容忍也是她永远不能宽恕的。
第二天一早,娜辛娅离开了农庄,独自在外面生活了一段时间,最后来到了乌克兰。
十年过去了,已经忘掉丈夫存在的娜辛娅,无意之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街头摆摊的一个补鞋匠,兼修自行车。娜辛娅暗地观察好几天了,尽管这个补鞋匠戴着一顶破旧的鸭舌帽,背稍驼,但他那坚毅的眼神,尤其他干活儿时,总是左手拿着工具发力的样子,让娜辛娅坚信,他就是她昔日的丈夫安克耶夫。
也就是那天傍晚,娜辛娅尾随到了补鞋匠的家,巷子深处一间阴暗而极简陋的房子,直到她反身关上房门,昔日的男人才察觉过来,惊愕之中张了下嘴,终于还是忍住了。
“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回家?你还叫安克耶夫吗?”
安克耶夫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直怔怔望着她。
“难道你真的像伯里斯所说的,没有一点血性,临阵脱逃,当了可耻的叛徒吗?!”娜辛娅终于无法压抑内心积于多年的愤懑,悲泣起来。
“不,我没有背叛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从来就没有!”安克耶夫突然变得异常激动,脸孔也涨得通红:“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伯里斯那个混蛋良心泯灭,知道吗,柏林战役虽然取得最后胜利,消灭了法西斯,却多牺牲了几万名士兵的生命,就因为某些指挥官贪功心切,战术上犯了严重错误……”
安克耶夫讲述到这里,情绪也更加气愤了:“可是,没有人为这些白白葬送生命的士兵承担责任,相反,为了掩盖失败的真相,竟然将我这个上尉,还有一批正直的军官当成‘替罪羊’,投入了监狱,罪名便是‘临阵逃脱’……
后来我从监狱逃了出来,隐名埋姓,一直到今天,黑名单上仍然有我的名字。”
“战争并不可怕,总是要有许多人牺牲的,包括很多家庭和爱情。可怕的是,许多残酷的事实真相,也连同战后的无数鲜花一起被永远掩盖了起来。”
安克耶夫痛苦得说不下去了。
娜辛娅的心不禁战栗起来,悲伤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第二天,娜辛娅匆匆来到安克耶夫住外,决心接丈夫与她一起生活,可她却看到丈夫安克耶夫戴着手铐、被两个便衣揪着头发,凶狠地从房内推出来。
被押上囚车时,丈夫扭了下头,平静而微笑地朝她喊道:“好好活下去吧,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事后,娜辛娅才知道,丈夫安克耶夫知道她还会来找他,害怕连累她,主动向当局报案自首……
半个月后,安克耶夫被秘密处决了。
娜辛娅活了下来,头上却多了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她终生没有再找别的男人。
其实,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在乌克兰,除了不幸的娜辛娅外,大街上还有许多戴白栀子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