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娇
吴黑米站在汽车修配厂的门口很久了,他想到这里来修车。吴黑米小时候看过父亲修车,现在父亲走了,就剩下他和母亲了,他就想到这里修车。
吴黑米修车实在是迫于母亲的疾病。他还是个高中学生,母亲的化疗一日比一日费钱,他就不想再念书了,他想下来挣钱。
汽车修配厂的老板见吴黑米总是在门前转悠,就出来问吴黑米,你想干什么?抢劫呀?吴黑米说,我不想抢劫,我想在你这打工挣钱。老板看看吴黑米的穿戴说,你穿得这么好,还用出来挣钱,你怕是不愿念书了吧?吴黑米说,我妈快死了,我想挣些钱,让她吃得好一点。老板说,那你只能修车,我这里没别的活儿。吴黑米说,我就会修车,不会干别的。
他们就这样谈定了。吴黑米很快乐。
吴黑米晚上回家,母亲躺在床上。母亲的身体已经像一盏熬干油的灯,十分虚弱,她每日坚持去医院化疗,每天都坚持自己走回来。
吴黑米说,妈,以后去医院坐车吧,我找了一份工作,怎么也够你打车的了。母亲一惊说,你不念书了?你不念书妈可就没什么指望了,你说什么也不能辍学呀。母亲说着一阵咳嗽,咳出一口血吐在雪白的餐巾纸上。
吴黑米忙去扶母亲,他知道他说多了,他知道出去打工的事不该让母亲知道。扶母亲重新躺在床上,吴黑米说,我只是说说想法,我能随便放弃学业吗?妈指望我什么我不知道吗?
母亲听了他的话,满足地闭上眼睛。她的呼吸终于平稳了,吴黑米看到,母亲的眼里滚出两行清泪。
第二天吴黑米背着书包,和母亲告别上学去了。他还没走出他家楼区二百米,就转变了方向,他去了汽车修配厂,他要开始一天修车的劳作。
吴黑米对修车有天赋,几乎不用人指点。老板很赏识他,决定提前支付他半个月的工资。吴黑米盘算,这钱够他母亲做三天化疗了,尽管少了点,吴黑米还是觉得挺值,至少能帮母亲减轻三天的痛苦,或说延长三天的生命。
下午放学的时候,吴黑米对老板说,我该回家了,不然我妈该看出来了。
老板应允。
可是尽管吴黑米小心,把他的手洗了无数次,母亲还是看了出来。母亲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看了手心看手背,最后她从吴黑米的指甲缝里看出了破绽。
母亲说,儿呀,你还是瞒着妈去干活了,你看你的手指甲,藏着许多油污,你一生下来妈就给你洗脸洗手,妈对这手要多熟悉有多熟悉,能不知它有什么变化吗?吴黑米的母亲泪如雨下。
吴黑米只有羞愧地低下头。吴黑米的母亲又说,儿呀,妈活不了多久,你放弃学业不值呵,你就是挣个金山来,也留不住妈呀,你明天马上回学校吧,你若不回妈就撞死在你面前。
母亲说着就要把头往墙上撞。吴黑米忙拉住母亲,他向母亲保证,妈,我不去干活了,我一定回学校读书,读出个样儿,给你看。吴黑米的眼泪流了出来,母亲这才停止了轻生的念头。
第二天,吴黑米上学了。走时他回头看了母亲一眼,母亲昨晚折腾一夜,到天亮才睡着了。吴黑米看着熟睡中的母亲,他没多想,又去了汽车修配厂。
到了修配厂,他换上了工作服,投入了繁忙的工作,这都与以往他工作的程序没什么区别。只是到了晚上,老板看到吴黑米在修配厂的门旁竖起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免费洗衣服”。牌子的脸儿是向里放着,这说明吴黑米的义务劳动,是对着修配厂内部的人。
老板非常不解,问吴黑米,你的活儿干得不错,为什么还要增加额外负担?吴黑米不吭声。老板又说,干了一天的活儿,你要保存体力,第二天我还需要你。吴黑米这才说,我不耽误活儿,第二天我一样能干好。老板还是不罢休,他说,那你也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不允许别人在这里随便洗衣服。吴黑米无奈,这才迟迟疑疑向老板伸出一双黑黑的油手,他说,我不想让我妈看到。老板明白了。他很爱怜地摸摸吴黑米的头,眼睛有点湿,末了他说,从明天开始,你给我做食堂管理员吧,那样你的母亲就看不出你的一双黑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