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拥华
那天午后,我坐在有些狭小的办公室里收学费,孩子们将我团团围住。我紧张地忙碌着,不一会儿,鼻尖就冒出了汗珠。
屋子里有些闷热,我叫孩子们把窗户全部打开。凉风吹进来的时候,我发现窗外的飞虫也趁机涌进屋子。我轻声地抱怨天气的炎热与飞虫的骚扰,然后看孩子们把钱如数交给我后又慢慢地一个个挤出。一共146元的学费,就这样被我反复数来数去。我将收好的钱放在左手边,然后用一个教案本轻轻压住,最后麻利地登记上名字。
孩子们说说笑笑,格外热闹。我脸上堆着笑,不时插嘴和他们聊上几句……
正登记着名字,我的笑忽然凝固在脸上——我瞥见了一只小手,正从我的身体左侧伸出,试探地摸向我左手边的桌子。我没有说话,仍然忙碌着,甚至没有刻意去看。我想看看那只手到底要干什么,可那只手,此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又悄悄地缩了回去。
我严肃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学生,学生们立刻安静了下来,而站在我身体左侧的那个学生,脸随即变得红彤彤的。我看清楚了他的脸,那是个我不太喜欢的小男孩儿——一个学习落后的学生,而且还有偷东西的恶习。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再去理会他。我以为他会“收手”,可我发现,那只小手不一会儿又伸了出来,慢慢摸向我左手边放钱的桌子。我眯起眼睛,用余光细细观察,这时,看见那只小手又偷偷地缩了回去。让我倍感意外的是,那只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我的严密监视之中,竟然几次试探着伸出又缩回,最后,从桌子上缩进口袋里一动不动了。
我立刻警觉起来,猜想钱一定是少了。我有些愤怒,甚至冲动得想当面清点钱数。可我还是控制住自己——我不想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发作。其实,那一刻,我实在是没有发现什么。
经过一个午后的忙碌后,学费终于收齐。此时,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我匆匆奔向学校的财务室。在财务室里,我开始清点钱数。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点到最后,上缴的学费竟然少了10元钱。
这时,我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愤怒。我开始想起午后那只伸向我的手。
我敢断定,钱就是他拿的,我知道他的底细——他曾偷过许多同学的钢笔和钱,遭过我多次训斥。我快步奔向教室,呵斥着把他揪了出来,不容分说拉着他向办公室走去。班里的学生纷纷探出头来望着,然后议论纷纷。
在办公室里,我生气地把他拉到墙角,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大声质问他:
“学费中少了10块钱,是不是你拿了?”他稚气的脸一下子扭曲起来,泪水瞬间淌了一脸。他大声辩解:“我没拿,我没拿钱!……如果拿了,我是小狗。”
我冷笑了一下,气愤地说:“还想狡辩!拿了就是拿了,还不承认?”这时,我看见他的脸憋得通红。他愤怒地推开我,哭泣着冲出办公室,向校外跑去。
放学后,我决定到他家家访。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想让他母亲好好做做他的工作——逼迫他把偷的钱拿出来。我回办公室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忽然,从一本教案本里,飘出一张10元的崭新纸币。我一下子惊住,原来在这儿。钱找到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不安起来。
那天放学,我没有去他家找他“说事儿”。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
我在深深地自责着,脑海里反复闪现出那只小手,让我越加感到疑惑。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来到学校,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这次,我摸着他的头愧疚地微笑,而他却不自然地把头低得很低。我以抱歉的口吻轻轻对他说:
“对不起,昨天老师冤枉你了——钱找到了。”他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慢慢地昂起头。
“你能告诉老师,那天下午,你的手伸向我的左手边,究竟是想做什么吗?”我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好奇。
小男孩嗫嚅了半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低下头,思考了许久,最后才抬起头,低声说:“老师,你左手的袖口边,爬着一只虫子,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想帮你拿下来。”
小男孩说完后,我感觉我的眼睛里有雾气升腾。那一刻,我醒悟:原来,每个孩子心中都有一个爱的春天,而我们的眼光不能总停留在深冬。
不过,很快我就开始微笑起来——我懂得,当爱苏醒时,拯救才真正开始。其实,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