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幅画挂在餐厅的墙上,正如我对我的小女儿作出的承诺一样。在准备博士论文的漫长而又紧张的几个星期中,我一直注意着那幅对我有启迪作用的肖像画。
每天晚上在我的家人入睡后,当我大口地吃着重新热过的晚餐时,我都要盯着它看上很长时间。我没有勇气把这件事告诉巴巴拉。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有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洞察力。她一直没有提起此事,她等着我自己鼓足勇气处理它。我终于完成了我的学位考试。现在我是“罗斯伯格博士”了,我以为它会使我受益匪浅。然而,坦白地说,它并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多少快乐。
在我毕业后的一天晚上,巴巴拉和我正一起躺在床上,我鼓足勇气想问她一些问题。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在黑暗的房间里,当我咕哝着向她提出我的第一个问题时,我却在心里祈祷。希望巴巴拉已经睡着了。“巴巴拉,你睡着了吗?”
“没有。”她说。见鬼!我在心里说。现在我只能把自己支出去了。
“巴巴拉,你一定已经看见挂在餐厅墙上的萨拉的那幅图画了。为什么你什么也没有说呢?”
“因为我知道这使你受到的伤害有多深,格雷。”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口中说出这么深刻尖锐的话语,真令我感到吃惊。但是听到这个,我向她提出了我这一生中从未向任何人提出的同时也是最令我紧张的问题。
“巴巴拉……我想回家。我可以吗?”
接下来是二十多秒钟的沉默。这对我来说似乎有一个小时那么漫长。“格雷,”
巴巴拉谨慎地说,“女儿们和我都非常爱你。我们想让你回家。但是你一直都不在这儿。这么多年来,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位单身妈妈。”
这几句话像冰一样的冷酷,但是她说这话的时候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很温柔。
她说出的只是简单质朴、毫无掩饰的事实。
吴心
助人与优越感
曾读过一篇文章,记述的是二战期间一位德国老人的故事:他的家在农村,人烟稀少。有一天,一个身穿风衣、头戴礼帽、手提皮箱的男人在他家院子栅栏外徘徊。他观察良久,然后走上前去对那人说:“先生,您是否愿意帮我把栅栏里的这堆木头扛到那边角落里去,我老了,扛不动了。”男人眼睛一亮,连声答应,脱去风衣礼帽,然后很卖劲儿地把木头扛过去并摆放得整整齐齐。那天晚上,满头大汗的客人心情愉快地在厨房里与主人共进晚餐,然后又踏上了旅程。整个战争期间,城里逃难的人很多,老人家里的那堆木头无数次地被从院子的两头来回扛过,而每搬一次,就会有一个客人与他共进晚餐。
——其实,那堆木头根本不需要搬动。
我的心被这个故事深深地触动。这是在我成长的历程中,在我生存的环境里,在我习惯的文化和熟悉的同胞中很陌生的一种感情:当一个人有能力帮助他人时,却小心地把自身的优越掩藏起来,给受助者创造一个机会,从而使他觉得自己的受助是因自己付出而得到的报偿,这是何等的仁慈啊!
从这位异国老人的所为中,我感到了自己曾有的“助人为乐”意识的缺憾还有什么比一厢情愿地“高尚”地助人更伤受助者的自尊呢?
曾经不理解“嗟来之食”中那个齐人的所为,当老师时,我一边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这个人多么有骨气,心里却觉得他真不聪明。读了德国老人的故事,我才顿然感受到宁死不受“嗟来之食”者的人格之尊。“嗟来之食”的故事有两千多年了,可两千年来,“嗟来之食”也好,“请来之食”也好,我们实在没有真正体会到人的尊严在其中的呐喊。
最近我们身边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在一个不幸的家庭中,母亲重病卧床不起,父亲决定离开这个家,14岁的女儿没有跟父亲走,而是选择留下来照顾母亲。于是,电视台、报社找上门来要宣传她的事迹。从电视里我们看到,记者在不停地问,而孩子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响,许久,她抬起挂满泪珠的脸说:“你们别问了好不好,我不想说。”——只要出发点是助人,其行为就是善举吗?把他人的痛楚、不幸以及自觉羞愧之处剥裸在光天化日之下,高扬起自认为高尚、无私的爱心大旗去解除他们的困难,这其实是一种残忍,是一种自私,是无视他人尊严的残忍,是无所顾忌地炫耀自己高高在上优势的自私。
这样的事,我们遇到了很多:贫困孩子因接受了别人的钱,他们就必须感激,受助的贫困生也因此必须比其他学生更优秀,更不能犯错误;对单亲家庭的孩子,任何一个好心人都可以不加掩饰地投以怜悯的目光,去同情他或关心他……其实,有些人在慷慨地表示自己的关心时,是需要借助更渺小、更虚弱的人来衬托自己的高大——但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优越感可能给别人带来心灵的伤害。
当我们是平头百姓时,我们乐意帮助比自己差的人;当我们有了权势时,往往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助人,俨然救世主施舍着善意。而对他人的尊重,却很少装在我们心中。在不平等的关系中,尊严的贫血成了现代人的社会病,因此,许多人不懂不受“嗟来之食”者的痛了。
助人可以给予心灵以温暖,但如不顾及对方的心理感受,也可能会深深地伤害别人,在他们心上永远种下卑微。
年轻画家在那块山顶的大岩石上,遇见了那位老人。画家支着画架子,正在写生。老人爬上山顶,就在大岩石上的一块自然凸起的地方坐了下来。老的问少的:
“我妨碍你吗?”少的说:“您来得正好,尽管坐在那儿赏景吧,我这画面上正好缺个有意思的近景,我把您画上去,您不介意吧?”老少二人后来就都不做声,各自沉入自己的内心世界。
周围全是青山。山底下是翠谷。翠谷里有闪着光斑的小河蜿蜒流淌。鸟雀声声,却不见它们飞翔。唯独这块山顶岩石,除了缝隙里蹿出些杂草,是蓝天与绿山之间的一片赭色。虫鸣山更幽,是什么虫躲在石缝里断续地吟唱?它们也有喜乐忧伤吗?
老人把拐杖放在双腿当中,双手叠放在拐杖头上,望着远近满山的树木,眼里闪出了泪光。画家在画面一角勾勒着他的轮廓,不禁问道:“您为什么难过?”老人缓缓地说:“是难过,也是高兴。难过,是我在这个地方做过很多错事;高兴,是我在这个地方做对过一件事情。”年轻画家问:“您是个老干部吧?”老人点头:
“算是吧。不过这里的人,包括今天的干部,都不认识我了。这回我是从千里以外来的。”“看朋友?”“看这周围满山的树木。”两个人就都暂停交谈。一片云柔柔地飘过,山林明暗转换,很高的天际,现出鹰的剪影。
老人在那望林石上,回顾自己的生涯。他当年曾有过许多光彩,现在除了履历表上留有痕迹,连对儿孙也绝不提起那褪色乃至可疑的职衔,如反右运动简报组副组长、四清工作组代组长、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什么的,当然,也有一些现在依然刘心武
自己快乐,不能令别人痛苦
属于光彩范畴的职衔。往事究竟如烟,还是并不如烟?对他来说,仿佛水幕电影,似烟如雾而又分明呈现出某些清晰的画面。真诚地做过错事,半信半疑地跟着做过错事,违心地将错就错过……但20世纪70年代初期,他就专心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狠抓实干地在全县开展植树造林,也曾阻力重重,甚至被指斥为“以种树干扰批林批孔”。进入80年代,又出现另外的困难,没有同僚说你是干扰政治大方向了,却有大量村民入林盗树只为换点现钱,他以权谋树,以超前于上面即将出台的土政策稳住了局面……他从调至这个县到离开这个县,正好三十年,做对的一件事,就是种树。现在他坐在那望林石上,觉得人生的意义其实就是坚持去做一件对的事情。社会的复杂因素会让一个人做错许多的事,却很难完全断绝一个人做一件对事的机会,关键在于你究竟能不能在某一天认定不放、排除万难、锲而不舍地去做那一件事。
老人的心思,是在年轻画家画完那幅画,拿过去给他看,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闲聊起来,才让对方大体上理解的。年轻人说他很少使用对和错的概念来思考问题。他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事需要懊悔,也没觉得一定要做对什么事情来获得心理满足。不光是对/错,像美/丑、善/恶、雅/俗等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他也都很少进入。他对老人说,不要因此就以为我们这些年轻人荒唐,我们懂事后社会就已经多元化了,两极的事物当然好辨其是非、美丑、善恶、雅俗、高低……但在两极之间还有非常广阔的中间地带,那里面的事物都是复杂甚至暧昧的,我徜徉其中,凭借直觉,依着个性,撷取能让自己快乐的因素,当然,我要注意,自己快乐,不能令别人痛苦,所以要遵守公共契约。年轻人对老人说,感谢您为这里壮观秀美的山林溪谷付出过那么多心血,我爱这些山林,我也会亲身参与植树与护林,但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别做错事要做好事的问题,这是我生命存在的必然逻辑。画家就又让老人看他画的画。老人原来很不习惯他那带有印象派特点的画风,看不出好来,听了他一番言论,拿起那画仔细端详,尽管仍有些隔膜,却也渐渐生出一些憬悟,最后胸臆里旋即生出许多的欣慰。年轻画家呢,歪头对着画自我欣赏,只觉得画里画外的人物都是天赐的精灵,令他本已摇曳多姿的人生平添了许多的意趣。
风吹过来,山林轻柔地起伏,把那一派翠绿的波澜直浸入两个偶然相逢的一老一少的心中。
吴淡如
最好的帮助
静瑜是一个热心的社工。某一年,她负责帮助6位曾受过暴力伤害的小朋友,让他们不再自闭,重新恢复交朋友、接触人群的能力。
在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的时候,她决定办一个烤肉大会,邀请社区里某个教会团体的小朋友联欢。
本以为自己已经跟小朋友们“说”好了,这30位小客人都是很友善、很有礼貌的,他们也要尽到主人待客的责任,但当30位小朋友“冲”进来的时候,这6位小主人还是躲在房子的角落,像一群受惊吓的小鸡。
不管静瑜怎么劝,这6只颤抖的“小鸡”还是没有办法主动和别人交谈。
她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办法:“以前都是我弄东西给你们吃,现在老师也累了,希望能够吃几片烤肉,有没有人愿意烤给我吃呢?”
这6位小朋友竟然马上答应了,很迅速地开始烤肉给老师吃,接着又烤给其他的社工叔叔阿姨吃。做上了瘾之后,他们很自然地与所有的小客人分工合作,在完全没有被勉强的情况下,其乐融融地开始交起朋友来。
静瑜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请求,竟然可以达到这么好的效果。
平日,都是她在担任给予者的角色,也感受到了“施比受更有福”。但让她惊讶的是,一直受帮助的小朋友,从给予中才会得到真正的自信。
每个人都希望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一个永远受到帮助的人。
我也曾在报纸上读到一个温馨的小消息:有个老师一改传统,让班上每个小朋友都有机会当“长”,反而让大家感情更好、成绩更进步,也更喜欢到学校上课了。
如果学生很懂事,就让他当“董事长”。
如果他负责关锁教室门窗,就是“所长”。
愿意倒垃圾,就是“社长”。
只要能够赢过自己,就是“营长”。
这种论功行赏的方式很新颖,也很让人感动。
荣誉感不必从恶性竞争中获得,负小小责任就能得到。
这也让我思考到:有时,我们过度热心地扛起所有责任,反而让自己所爱的人失去功能。扛起所有责任,久了就累了疲了,不想再做那么多,却会让失能的人反过来责怪我们:“为什么你变了”或“原来你以前都是骗我的”。
难怪我认识的一位女性主义者有句名言:“当一个女人沾沾自喜地说,如果男人没有她,连内衣裤都找不到的时候,其实是两人关系最危险的时候。”
在关爱与信赖的前提下,让我们所爱的人不要失去自我负责的功能,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帮助。
致谢
编辑出版“读者丛书”是一项有难度的工作。首先,提出选题是需要创意的。这套丛书是在读者杂志社同仁于1997年出版的读者丛书的基础上编辑而成的,因此,这里面蕴涵着他们的智慧和汗水。
其次,编选文章也是有难度的,从《读者》杂志上选出精品,就如同从节日丰盛的菜单上挑出一道佳肴一样困难,样样都是精品,难以割舍。所以,“读者丛书”付梓出版了,但我们并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是诚惶诚恐,恐怕辜负了各位同仁和广大读者的厚望。因为我们工作中肯定还存在很多纰漏和不足,在此恳请各位同仁和广大读者见谅并批评指正!
“读者丛书”之所以能出版,首先是得到了读者出版集团、读者杂志社、读者出版集团期刊营销部各位领导和同仁的大力支持和鼓励,没有他们的关心和帮助,编辑出版这套丛书是不可能的。因此,在丛书出版之际,首先向关心、支持这套丛书编辑出版工作的各位领导和同仁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读者丛书”编选了四百多篇文章,数量庞大,没有各位作者的理解和大力支持,这套丛书也是不可能顺利出版的。在这些作者之中,有知名的作家,也有正在成长的普通作者,他们对作品的授权和对编辑出版工作的认可使我们消除了后顾之忧。对他们的理解和大力支持,我们表示最诚挚的谢意!但由于种种原因,我们通过各种方式和渠道还是和一部分作者没有取得联系,在此,我们表示深深的歉意!我们真诚地希望这些作者见到图书之后,能和我们联系。我们的联系方式是:甘肃人民出版社图书出版中心(兰州市南滨河东路520号,730030,宋学娟,0931—8773342)。
“读者丛书”虽然付梓出版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我们希望社会各界朋友、各位作者和广大读者能一如既往地关心和支持我们,我们愿与各位朋友携手并肩前行……
读者丛书编辑组
200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