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继父不喜欢这种事情,如果可能的话,他不会让任何人到我们家来。”
“霍斯默·安吉尔先生没设法来看你吗?”
“是的。继父一周后又要去法国,霍斯默来信说,在父亲走之前最好不要见面,可以彼此通信。他每天都会写信来。”
“你们订婚了吗?”
“是的,我们在第一次散步后就订了婚,霍斯默·安吉尔先生……是莱登霍街尔街一家办公室的出纳员。”
“什么办公室?”
“我不知道。”
“他住在哪里呢?”
“就住办公室。”
“你竟然不知道他的地址?”
“只知道在莱登霍尔街。”
“那么,你的信寄到哪里呢?”
“寄到莱登霍尔街邮局,他本人会去那里领取。”
“你还能说说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别的情况吗?”
“他是一个非常害羞的人,只愿意在晚上同我散步,他说话声音很轻柔。另外,他的视力不好,经常戴着茶色眼镜。”
“当你的继父再一次去法国后,情况又是怎样呢?”福尔摩斯问道。
“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又来了我家里,并提议在我继父回来前结婚。他让我把手放在圣经上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必须永远忠于他。我提到父亲,可他和母亲都说不用担心。母亲一开始就对他很有好感,甚至比我更喜欢他。但我不想偷偷摸摸地结婚,所以我写了信给父亲,寄往公司驻法国办事处所在地波尔多,可是就在我结婚那天早晨,这封信被退回来了。因为信抵达时,他刚好已动身回英国了。”
“唔,你的婚礼是在教堂举行的吗钥”
“是的,但是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霍斯默·安吉尔先生乘坐了一辆双轮双座马车来接我和母亲。他让我和母亲坐上去,自己坐了一辆恰巧经过的四轮马车。我们先到教堂,四轮马车随后就到。可是打开车厢后,里面竟然空无一人。车夫说他也无法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是上星期五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到他了。”
“他这样对待你,对你是一个极大的侮辱。”福尔摩斯说。
“不,不,先生。他不会弃我而去。结婚那天早上他还一直对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忠于他。从后面发生的事情看,这里面寓有深意。”
“你认为他遭遇到了不可预知的横祸吗?”
“是的,先生。”
“你母亲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她很生气,并且让我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情。”
“你父亲呢?你告诉他了吗?”
“是的,他也认为的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认为我肯定会很快得到霍斯默的消息。可是他为什么连一封信也不写呢,我整个人快疯掉了。”
福尔摩斯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我会帮你调查这个案子的,但是你必须让霍斯默从你的记忆中消失,你恐怕不会再见到他了。”
“哦,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这个问题交给我好了。我想知道霍斯默先生的相貌,还有他给你的信件,以及你父亲的工作地点。”
萨瑟兰小姐拿出她在报纸上登的寻人广告以及四封信放在了桌子上。
“很好,谢谢你。记住我的劝告,就让这件事成为一本合上的书。”
“先生,您太好了,可是我做不到,我要忠于霍斯默。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会来。”说完,萨瑟兰小姐茫然若失地离开了。
客人离开后,福尔摩斯沉默了几分钟,我说:
“你似乎在她身上看出很多东西,可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不是看不出来,华生,”福尔摩斯说,“只是不注意罢了。你不知道该看哪里。我第一眼看女人先看她的袖子。这个女人的袖子上镶有毛边,这是最有用的细节。她手腕上方的两条痕迹是打字时,手肘经常压着桌子造成的。接着,我看了一眼她的脸,鼻梁两侧都有夹鼻眼镜留下的凹痕。所以我大胆得出了近视和打字这两个结论。我接着往下看,她穿的两只靴子并不是一对,可见她离家时非常匆忙。好了,回到正题,华生,你念念那个寻人广告好吗?”
我把那张剪下的报纸条凑到灯前:
十四日早晨,一个名叫霍斯默·安吉尔的先生失踪。此人身高五英尺七英寸,体格健壮,皮肤虽然淡黄,头发乌黑,头顶略秃,有浓密的胡须,戴茶色眼镜,讲话低声细语。失踪前身穿丝绸镶边的黑色礼服,黑色马甲。此人曾在莱登霍尔街的一个事务所任职。若有人……
“可以了。”福尔摩斯说,“至于这些信件,有一点很值得注意。你看,华生,这四封信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连签名也是打印的。签名用打字机打印很能说明问题,甚至是问题的关键。”
“难道他想在必要的时候借此否认这个是他自己的签名?”
“不,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我要写两封信,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一封给伦敦的一个商行,一封给温迪班克先生,问他明晚六点能否来这里。”
第二天晚上,快六点钟时,我结束对一个病人的治疗,匆忙坐上一辆双轮小马车赶往贝克街。到了那里,我看到福尔摩斯一个人在家。我刚想问他事情的结果,过道里就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了“嗒嗒嗒”的敲门声。
“请进吧。”福尔摩斯说,“是温迪班克先生,他给我写信说,将于六点钟来。”
进来的男人身体结实,中等身材,大概三十来岁,胡须刮得很干净,肤色微黄,灰色的眼睛透露出锐利逼人的目光。
“晚上好,詹姆斯·温迪班克先生,”福尔摩斯说,“这封打印的信函是您亲自打印的吧?”
“是的,先生。我很抱歉萨瑟兰小姐拿这种小事来麻烦您。再说,您怎么可能找到霍斯默·安吉尔先生这个人呢?”
“恰恰相反,”福尔摩斯平静地说,“我相信自己会找到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
听到这里,温迪班克先生的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手套也掉在了地上,但是他很快地说:
“听您这样说,我很高兴。”
“温迪班克先生,”福尔摩斯说,“您看您自己打印的这封短信,字母‘藻’总是有点模糊,字母‘则’的尾巴也有点儿缺损。”
“在事务所,我们的信都是使用这台打字机,它的确有点破旧了。”温迪班克先生说着,急切地瞥了一眼福尔摩斯。
“唔,我还想告诉你,温迪班克先生,”福尔摩斯继续说,“我这里有四封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写给萨瑟兰小姐的信,全是打印的,每封信中字母‘藻’也都是模糊的,而且字母‘则’都是缺尾巴的。”温迪班克听到这里,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拿起帽子说:
“福尔摩斯先生,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听你的这类奇谈怪论。如果你能抓到那个人,请告诉我一声。”
“当然可以!”福尔摩斯说着,一个箭步跨上去把门反锁上,说,“我已经抓住那个人了。”
“什么?他在哪里?”温迪班克先生喊道,眼睛惶恐地看着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温迪班克先生,请您坐下,我们好好谈谈这件事吧。让我先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说一遍,说得不对你尽管反驳。”
“那个男人为贪图金钱而和一个年龄大于他的女人结了婚,”福尔摩斯说,“只要那个女人的女儿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就可以随便使用属于女儿的钱,这笔钱财对他来说,相当可观。可是女儿迟早要结婚,怎么办呢?他想出一个毒辣无比的妙计。在妻子的默许和协助下,他把自己伪装起来,以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名义出现,并向女儿求爱。”
“我当初只不过跟她开开玩笑而已。”温迪班克先生嗫嚅地说。
“根本不可能是玩笑。会过几次面,订了婚,这样就使姑娘不会轻易爱上别人。但是事情不可能长久地瞒着,而且常常装作去法国出差也相当麻烦。于是,就出现了那个戏剧性的收场,让萨瑟兰小姐守着诺言而不会轻易再接纳别人。你在这个过程中耍了一个并不新鲜的花招,从马车的这扇门钻进去,又从那扇门钻出来,轻而易举地溜走了。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也许是真,也许是假,福尔摩斯先生,”温迪班克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苍白却轻蔑地笑了几声,“如果您足够聪明的话,您会发现我并没有触犯法律。”
“就像你所说的,法律奈何不得你,我手头刚好有条猎鞭,”福尔摩斯说,可还没等他拿到鞭子,温迪班克夺门而逃了。
“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明白你的推理。”我说。
“嗯,首先我想到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奇怪行为一定有很强的目的性。与此同时,这件事情中真正能受益的只有温迪班克先生。然后我发现,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还有茶色眼镜、轻柔的说话声音、毛蓬蓬的络腮胡子都暗示着这个人是伪装出来的。他用打印的字来签名,也是生怕萨瑟兰小姐认出他的字迹。”
“你是怎样证实这一切推测呢?”
“我把寻人启事里关于外貌特征的描写中可能是伪装的部分删除,然后寄给那个商行,确认他的身份,接着,我又写信给他本人请他来这里一趟,他用打字机的回信恰好暴露了和那四封信一样的缺点。全部情况,就是这样。”
蓝宝石案
圣诞节后的第二个早晨,我前往贝克街探望我的朋友福尔摩斯。我到了他的寓所,看见他正在研究一项脏兮兮的,很不体面的硬礼帽,身边还有一堆弄破了的晨报,显然是他刚刚仔细研究过。见到我,他指着帽子说:
“华生,你看,这是看门人彼得森在圣诞节早上拣来的,他把帽子连同一只大肥鹅一起送到这里来了。不过,那只大肥鹅估计正在彼得森的炉子上烧烤着呢。”
“这其中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我好奇地问。
“事情是这样:圣诞节早上大约四点钟,彼得森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人和几个地痞流氓发生争执。争执中,那个人的帽子被打落了。当彼得森想上前救助时,那个人因为自卫,不小心用文明棍砸碎了玻璃窗。他看见穿制服的彼得森,吓得赶紧丢下背着的鹅逃跑了,那几个流氓也逃之夭夭。”
“你打算把这些东西如何物归原主呢?”我问道。
“问题恰恰出在这里。这只鹅的左腿系着一张写着“献给亨利·贝克夫人”的小卡片,帽子的衬里写着姓名缩写‘H.B.’的字样,但是叫这样名字的人成千上万,要找到失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关于这个人的身份你有什么发现吗?”
“我只有尽力从这顶帽子上去推测。”
“从帽子上?”我很惊讶。我拿起帽子,仔细地翻看,这是一顶极其普通的圆形黑帽子,红色丝绸衬里已经褪色,帽檐上有个小孔,但上面的松紧带已经掉了。帽子上有几块褪色的补丁,上面涂着黑色的墨水。
“我看不出什么来。”我说,把帽子还给福尔摩斯。
“恰恰相反,华生,你什么都看到了,就是不敢去大胆地假设推测。”
“从帽子的外观看,这个人学问渊博,而且在过去的三年里,生活优越,尽管他目前很落魄。他曾经很有远见,但现在已大不如从前了。坎坷的命运使他精神颓废,他也许因此染上了酗酒的恶习。这也导致他的妻子不再爱他。但他还是有某种程度的自尊。他很少外出,是个中年人,头发花白,前几天刚刚理过发,头发上涂着柠檬膏。还有,他家里没安装煤气灯。”
“你完全是在和我开玩笑,福尔摩斯。”
“丝毫没有,”说着,福尔摩斯“啪”一下把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帽子把他整个前额都罩住了,甚至盖到了鼻梁上,“有这么大一个脑袋的人,头脑里必定有些东西吧?另外,这种款式的帽子在三年前非常流行,华贵的衬里和丝绸缎带说明帽子的质量是一流的,三年前买这么昂贵的帽子而此后三年又再也没买过新帽子,可以肯定他的生活越来越糟。”他又摸摸帽子上钉松紧带用的小圆盘和搭环,说,“用这种方法来预防帽子被风吹跑,说明这个人有远见。但是松紧带掉了却没有重新钉上一条,说明这个人意志日益消沉。他用墨水涂抹帽子上不协调的补丁,表明他还没有完全丧失自尊心。
“通过放大镜,可以看到帽子衬里的底部有很多粘在一起的头发碴儿,而且有一种柠檬膏的气味。此外,这帽子上的灰尘是房间里那种棕色的绒状尘土,说明帽子大部分时间是在房间里挂着,衬里潮湿的痕迹证明戴帽子的人爱出汗。”
“可是,怎么证明他的妻子不再爱他了?”
“亲爱的华生,如果我看到你的帽子堆积了一个多星期的灰尘,而你的妻子就让你这样出门的话,我恐怕你也已经失去你妻子的爱情了。”
“也许他是个单身汉啊。”
“不可能,你别忘了系在鹅脚上的卡片。”
“那么,你是怎么推断出他家里没装煤气灯呢?”
“帽子上至少有五滴烛油,可以肯定这个人经常晚上端着点燃的烛台上楼。”
“你的推理太完美了,”我笑着说,“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啊。”
福尔摩斯刚张开嘴想回答,房门猛地被推开,看门人彼得森冲进来,喘着气说:
“先生,瞧这儿,我妻子从这只鹅的嗉囊里发现了什么!”
他伸出手,手心里有一颗灿烂夺目的蓝宝石,比黄豆稍小一些。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坐了起来:
“上帝啊,这就是那颗著名的宝石。”
“莫非是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我喊了出来。
“非常正确!我最近每天都看叶泰晤士报曳,上面有关于寻找这颗宝石的启事。它悬赏一千英镑,但这个报酬肯定还不到蓝宝石价值的二十分之一。”说着,福尔摩斯在那堆报纸里翻弄着,最后把一张报纸摊平,念道:
“世界旅馆”宝石盗窃案:约翰·霍纳,二十六岁,管子工,因本月二十二日从莫卡伯爵夫人首饰匣中窃取了那颗著名的无价之宝——蓝宝石,而被起诉至法院。旅馆侍者领班詹姆士·赖德,对此案的证词如下:盗窃案发生当天,他曾带领约翰·霍纳到楼上莫卡伯爵夫人的化装室里,前去焊接壁炉的第二根巳经松动的栅栏。他和霍纳在那里逗留了片刻,但是最后被召走。等他重新返回化装室时,发现霍纳巳经离开,而梳妆台被橇开,里面只有一只空空的摩洛哥小首饰匣。他迅速报案,霍纳于当晚被捕。但是从霍纳身上及其家中均未艘出宝石。莫卡伯爵夫人的女仆凯瑟琳·丘萨克宣誓证明她曾听到赖德发现宝石失窃时候发出的惊呼声,并且证明她跑进房间时目睹的情况和上述目击证人的所述一致。
“哼!警察局和法庭所提供的情况也就这么多了。”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从被盗的首饰匣为起点到这只鹅的嗉囊为终点,在这一系列事件中,这顶帽子的主人亨利·贝克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现在,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找到这个人。我们先试试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所有的晚报上刊登一则启事。”
福尔摩斯拿了纸和笔,写:
兹于古治街拐角拣到鹅一只和黑礼帽一顶,请失主亨利·贝克先生于今晚六点到贝克街221B询问,即可领回原物。
写完,他对彼得森说:
“彼得森,赶快把它送到广告公司,刊登在今天的晚报上。另外,再买一只鹅送到我这里来,代替你家人正在享用的那只。”
当我再一次来到贝克街,已经过了六点半了。我走近寓所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门楼下等候,他头戴一顶英格兰圆帽,上衣的纽扣一直扣到下巴底下。然后,我们一起被领进福尔摩斯的房间。
福尔摩斯以他一贯的和蔼态度欢迎客人。
“这是你的帽子吗,贝克先生?”
“是的,先生。”
他身材高大,头颅很大,灰白的络腮胡须,手伸出来时微微颤抖,这些使人想起福尔摩斯对他的推测。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不登报呢?”福尔摩斯问他。
贝克先生难为情地笑了笑,说:
“我现在实在是囊中羞涩,不像以前阔绰了。所以不想在一件毫无希望的事情上再浪费钱财了。”
“好的,这是你的帽子,至于那只鹅,我们不得已吃掉了,这一只是补偿给你的鹅。”福尔摩斯说,“您能告诉我您的那只鹅是从哪里买的吗?”
“当然可以,阿尔法小酒店。谢谢您,先生。”贝克先生向我们鞠了一躬,拿起那只鹅,就径直走出了房间。
“很明显,”福尔摩斯说,“亨利·贝克先生对蓝宝石的事一无所知。我们去那家酒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