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说:“这还能假了,我都给失主打过电话了。”
晓莉一听,火了,一下子把钞票摔在床上说:“跟你爹一样的老死脑筋,现在还有这样的傻子吗!现在连电视上都整天说捡个大钱包是一大幸运,偏你这样的狗脑子不开窍。你要真是富翁也行啊!自己穷得叮当响却还在这里讲清高讲品格,这些能当饭吃吗!你儿子马上要交两千块钱的课外辅导费,这钱你能给我清高来吗!”
长江内心的火气已被晓莉的这番话给堆了出来,待要发火又一想,晓莉这么看重钱也是因为日子过得太紧巴了,自己作为男人不能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已经够理亏的了,怎么还能乱发脾气呢,于是长江就耐着性子把中间的过程说了。晓莉听了,说:“那也用不着把钱还给她,把那些银行卡之类的给她就够可以的了,咱们又不是偷的,她自己不小心丢了应该给她个教训。”
长江说:“不就是一千多块钱吗!为这个让人家背后嘀咕不值得,更何况老头子肯定早已把里面的钱数过了,如果让他知道咱们把钱截留了,以他那个性格还不跟我闹翻了天。”
这话说到了晓莉的痛处,晓莉低头把那沓钞票重新从床上捡起来塞进了皮夹子里。
长江不想再给那位隋红梅打电话了,昨天下午的那个阵势把长江搞得有些怕了,来取个皮夹子弄得像黑社会的毒品交易一样,任谁都会心有余悸的。一大早坐公共汽车回老拽那里的时候正巧经过市场街派出所,长江从小就听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的儿歌,现在把这个烫手的皮夹子交给警察叔叔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个时间的派出所静悄悄的,院子里停着好几辆警车,长江走进值班室,里面有个民警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进门的声音也没有把他惊醒。长江一时无措起来,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声,民警醒了,还没有把头从胳膊上抬起来就嘟嘟囔囔地说:“你佯咳嗽什么?这里早就知道你进来了,有什么事快说。”
民警抬起头,长江果然没有看到睡态,只是那张黧黑的大脸压得有些变了形。长江说:“我捡了一个钱包。”
民警打量了一下长江笑了笑说:“想不到你还是个活雷锋。钱包在哪里?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吧,我们会帮你找到失主的。”
长江说:“失主不用找,里面有名片。”
民警说:“那你怎么不直接联系失主?”
这话长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沉吟了一下。
“噢!我明白了!”民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不是想出名?晚报记者们的鼻子比狗的还灵,整天到我们这里来寻摸新闻,你留下姓名电话,我让他们宣传宣传你。”
长江心里一惊,万没有想到民警会有这样的思路。现在的人都怎么了?难道所有的行为就只是为了名和利!就没有点其他的东西!长江不想搭理民警了,想扔下皮夹子就走,民警却缠住他不放,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上次有个比你年轻一些的小伙子也是捡了个钱包,交过来我们让晚报宣传了一下,年底就被市委宣传部评为了十佳市民,一下子就奖了两千块钱。不过这孩子也忒不仗义了,我们给他出了这么大的力气,拿到奖金也不知道过来请请,现在这人呐!真没法说……唉!不过我看你倒是一脸的老实相,真出了名可得想着我们……”
正说着后面的电话铃响了,民警回身接电话。长江抽了这个空当,掏出揣在裤兜里的皮夹子放在了眼前的桌子上,转身就要往外走。谁知那民警却还死盯着他,见长江就要离开,忙用左手捂住正接电话的送话孔大声地喊道:“喂,让你留个电话你怎么不留呢!这不光是为宣传你,你要把失主的东西给匿下了我们找谁去?”
见民警这样说长江只得转身回来,自己不留电话反倒是心里有鬼了。想想留个电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晚报记者真找来,自己就说不愿宣传就完了,难不成这样的事情他们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民警见他回来了,就开始咋呼狼叫地打电话。桌子上有本带有工作日志的台历,里面还夹着支自来水笔,长江又朝民警瞟了一眼,见那位民警打着电话眼睛也没有闲着,一直盯着他看,嘴巴还朝那本台历努了努。长江迟疑了一下,俯下身子把老拽家的电话号码写了下来。
两天以后的一个下午,老拽去东湖公园散步了,长江像过去一样在网上百无聊赖地闲逛。到了五点多老拽还没有回来,长江有些慌了,老拽从来就没有这么晚过,来到阳台看天空阴沉沉的,有星星点点的雨丝飘落下来,就赶紧拿了把伞到公园里来寻老拽。
正是下班的时间,街上来往的车辆很多,再加上天气不好,那些带轮子的怪物都像发情的公牛一样横冲直撞。长江小心地从车流中穿行到公园,这个时间的公园反而安静了很多,老拽和老友们聚会的筛月亭已空无一人,湖中心的木制廊桥有几对年轻人正在卿卿我我……整个公园都快要转下来了也没有发现老拽的踪影,长江就又开始往回走,他想自己肯定是跟老拽走了岔道了。说不定现在老拽正在家里拄着拐杖到处找吃的呢!
急急地跑回家来,长江刚才想象的那种场景没有出现,老拽仍然没有回来,长江在屋子里急得直转圈,这是老拽从来就没有过的现象,正因为没有出现过他才加倍地焦急。原先老拽是有个手机的,后来他就不带了。电话骤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这空寂的房子里更显得特别的响了,长江忽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过去拿起听筒,里面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很快就弥漫了长江的整个耳廓:“你是任长江吗!这边出了个小事故,你父亲被车撞了……”长江一听,脑袋一下子就大了。
长江赶到医院的时候老拽已经停止了呼吸。老拽过马路的时候没有看到红灯,在路口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轿车给撞飞了,刚被人救起的时候老拽还没有完全断气,长江的联系方式就是当时老拽提供的。
处理事故的警察把长江带到了那个路口,长江发现这个路口跟东湖公园要隔着好几条街,离家就更远了。长江不明白老拽怎么就走到了这里,自从病了之后老拽从来就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要说是一时糊涂迷了路,但怎么被撞以后家里的电话会记得这么清楚呢?长江想不明白,当时问站在旁边的警察,看警察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才知道自己问得多余。
长龙也从贵州黔西回来了,他们在清理老拽遗物的时候,才发现老拽早就把遗书写好了,这套老式三室一厅的房子留给长江,存折上积攒下的二十四万元的存款给长龙。事故处理也很快下来了,本来这边是全责,但肇事者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拿出了五万块钱,长江就把这钱全给了长龙。在处理这个事情的时候长江是准备对晓莉费番口舌的,奇怪的是晓莉对此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
又一个下午,长江正在粉刷那套老拽留下来的房子,电话却突然就响了,长江拿起电话,对方张嘴就问:“你怎么回事?”
长江一开始以为对方打错了,就说:“打错了吧。”
对方说:“没错,我都快要打了八百遍了,一直没有人接,你是不是姓任?”
长江说:“我是姓任。”
对方说:“那就是你了。你是怎么回事?说那天下午把失主的那一千三百四十块钱送过来,这都十多天了人也没见钱也没见,你耍着人玩呐!……啊!”
这话让长江留意起来,听着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猛然就想到了自己去市场街派出所的那个早上,就是那个有着一副阔大黧黑面孔的民警。明白了对方是谁,长江心里有数了,一字一板地说:“你能慢慢说吗?最近家里出了一些事情,上次接电话的可能是我父亲,有什么事情你现在就对我说吧。”
那民警“噢”了一声继续说:“是这样,你们上次不是来所里交来个皮夹子吗,我们很快就联系到了失主,失主的态度不错,要对你们表示感谢,在核对钱物的时候,失主说里面还有一千多块钱,失主当时的意思是不要了。而我们不能不过问一下,当天接着就打了你们留下的电话,好像当时就是一位老同志接的,说话不是太清楚。我说了情况之后那位老同志说是有一千三百四十块钱,是在翻看皮夹子的时候忘了塞进去了,下午就给送到派出所来。我一听就把晚报的记者联系好了,想下午一块宣传你们一下。谁知等到六点多连个人影都没有等来……”
……
放下电话长江心里明白了,那天早上自己把皮夹子交给民警的时候,里面的现金已经没有了,匆忙之间自己也没有翻看。那位隋红梅拿到皮夹子的时候提出了异议,民警就打了他留下的那个电话,当时长江正巧不在家,老拽接了电话,老拽一听就明白了,以为这钱长江匿下了。下午就自己取了钱准备送到派出所,谁知在路上遭遇了车祸。
这么一联想所有的环节都对起来了,老拽出事的那条街的西头就是市场街派出所,还有在整理老拽留在医院衣物的时候,晓莉从老拽口袋里翻出了一沓子钞票,事后长江问是多少钱,晓莉随口说几百块钱就含混过去了,长江现在想来,看那么厚的一沓子,绝不会是几百的。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谁取走了皮夹子里的那些现金的呢?是晓莉!一定是晓莉!那天晚上自己回去住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一早钱就没有了,不是她还能是谁?心里一旦有了这个认定,长江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地上。
晓莉刚打发走一个顾客,猛然就看到骑着自行车疾驰而至的长江,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满墙漆点子的大褂,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迎出去想问个究竟。谁知长江来到近前把自行车一扔,一步就窜上来薅住了晓莉的褂领子,红着眼睛厉声地叱问:“说!是不是你拿了皮夹子里的钱?”晓莉还从来没有见过长江这样,彻底吓蒙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颤抖着嘴唇说:“我……我知道自己错了,自打从老头子裤子里翻出那一千三百四十块钱我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你现在就打死我吧,你打死我我也就心安了……”
长江瞪大了血红的眼睛,使劲攥了几下拳头,然后高高地举了起来。晓莉在下面闭上了眼睛,布满皱褶的脸颊上弥漫着一层凄凉的色彩,眼泪渐渐从她那已然松懈的眼皮下漫溢出来,汇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在眼睑上晃动着,似乎不肯独自寻找归处,也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但那拳头却像被丝线吊在了空中始终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