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照从工厂老师傅那里学到的偏方,做了一份猪蹄汤,在帮助杨帆做恢复大便训练的同时,杨树林还对薛彩云能流出奶水残存一线希望,他听说同事的媳妇在孩子快一岁的时候才有了奶,所以,并没有放弃对薛彩云进行催奶工作。
他把骨头汤端到薛彩云面前:别生气了,吃吧,下奶的,咱儿子大便干燥,和你密不可分。
薛彩云看了一眼碗里还带着黑毛的猪蹄,厌恶地摇摇头。
杨树林说,你不希望看到咱儿子拉不出屎吧。
薛彩云接过碗,吃了一口,难以下咽,又把碗放下。
杨树林哀求:为了咱们的儿子,你就咬咬牙吧。
薛彩云说,从一开始我就为别人,谁为我了。
薛彩云想起了很多,她为了自己的父亲,和杨树林草草结婚,然后又极其被动地生下杨帆,之后体形臃肿不堪,饱受奚落,为了这个家和杨帆,她不得不放弃本该属于她的美好青春,现在,当她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始终在为别人活着,这令她后悔不迭。现在父亲没有了,她可以彻底推翻从一开始就是荒谬而错误的婚姻及生活,她想。
薛彩云坚决没有喝一口猪蹄汤。杨树林只得放下碗,拿出开塞露,向杨帆走去。
在杨帆的一声惨叫中,杨树林将开塞露放进杨帆的屁股,并轻轻挤压液囊,挤出一滴油性液体,然后像拔出匕首一样,从杨帆身上拔出开塞露:儿子,知道你拉不出屎来难受,你爸的心里也不好受。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杨树林的不懈努力下,杨帆终于停止便秘。就在杨树林又在为一天的努力不见成效而唉声叹气,刚把杨帆从便车里抱出,放在床上,一扭脸去干活的工夫儿,杨帆终于千呼万唤屎出来,让一片黄澄澄的掺杂着少许的黑的物体呈现在光天化日下。
杨树林是根据味道得知这个喜讯的,开始他并没有想到会是杨帆,还以为昨晚的剩菜坏了,但是当他把所有剩菜闻了个遍的时候,才发现味道并非来自那里,于是吸着鼻子,一步步来到杨帆床前,看见杨帆正躺在屎里打滚,粘得一屁股都是,此时他的小肚子就像撒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杨树林的第一反应就是,堵了一个礼拜的管道,终于自己通了。然后开始收拾杨帆和尿布。被擦洗干净的杨帆躺在重新铺好的床上,睁眼看着父亲为他清洗尿布的背影,竟然微笑了起来。
杨树林从这件事上积累了丰富经验,后来当得知一位同事正为老父亲的便秘而绞尽脑汁苦不堪言的时候,他宽慰人家:急也没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豁然开朗了。
杨帆通便后,医院给他开的那几瓶开塞露,就被杨树林当了擦手油,冬天手裂口的时候,擦上特别管用。
杨帆拉出屎带给杨树林的喜悦,不久便被薛彩云提出离婚的坏消息冲散。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薛彩云把一份离婚协议摆在杨树林面前,冷静而坚决地说:把字签了吧。
杨树林并没有立即同意和否决,而是与薛彩云进行了一次长谈,在了解了她的真实想法后,和平友好地在协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交给薛彩云,后者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同时薛彩云告诉杨树林,她调换了工作单位,不再去街道卖菜,而是到了一家报社,尽管处理的都是日常琐事,但总比站在菜堆里风吹雨淋强。
这晚,王婶光临了杨树林的寒舍,她听到杨树林和薛彩云在离婚前的对话,顺理成章地推算出两人即将分手。作为看着杨树林长大的长辈,她觉得有些话要对树林讲,于是非常巧妙地把杨树林叫到自己家去说话:大妈家的电视播不出台,你去给看看。杨树林信以为真,带上钳子改锥和万用表,跟着王婶去了她家。
进门王婶就说,树林呀树林,让大妈说你什么好,你太傻了。
杨树林不知王婶所云,见她家的电视正清晰地播放着新闻联播,更一头雾水:您家电视这不好好的嘛。
王婶说,说你傻,你还就是傻,傻到家了。于是从头到尾、有本有眼地将亲眼目睹薛彩云和一个男的跳舞的经过复述给杨树林听,并任凭想象,加入一些无中生有的情节,煽风点火,夸大其词。最后王婶说,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要不得,趁早离了好。
杨树林听后,并不相信,认为王婶是在通过贬低薛彩云来安慰自己,便说,大妈,我抗得住,您不用这样说她,买卖不成仁义在。
王婶说,傻孩子,大妈能骗你吗,而且……王婶欲言又止。
杨树林问,而且什么。
王婶提出一个让杨树林不敢面对的问题:而且杨帆肯定是你的儿子吗。
杨树林一时找不到证明自己是杨帆爸爸的证据,便反问王婶,何以见得杨帆不是我儿子。
于是王婶将自己的思路透露给杨树林:薛彩云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和那个男的好了,而且关系密切,很可能这个时候就有了杨帆,不然杨帆为什么会在你们结婚仅九个半月的时候就出生了;那么怀了杨帆后薛彩云为什么会选择暂时离开那个男的而火速与你结婚,她为了遮人耳目,纸包不住火了,肚子眼看着一天天大起来;那么那个男的为什么不立即和她结婚,而将薛彩云转嫁给你,因为他还在上学,是个大学生,上学的时候不让结婚;那么他们为什么在杨帆出生后又重归于好,因为那个男的毕业了;还有,当初他们为什么不去做人流,我想,可能是那个男的是基督教徒,我听说很多大学生都信仰上帝,认为堕胎是最大恶行,所以他们把你当成中转站,暂时收容薛彩云,现在时间到了,你作为临时丈夫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杨树林认为王婶的推断有些道理,但也有破绽:杨帆只酝酿了九个半月就出生不是没有可能,听说有的孩子九个月不到就出来了。王婶说,那只是个别现象,姑且认为薛彩云的的确确怀了杨帆九个半月,可是你怎么确信结婚当晚她就怀上杨帆了呢,你以为这种事情跟种地那么容易吗,挖个坑,撒下种,埋上土,浇点水,就够了吗,你错了,当初生我家老大的时候,你知道我和他爸费了多大劲吗;所以,种种概率很小的事件放在一起,可能性就是零;所以,相信我吧,树林,离婚是你正确的选择,别犹豫了。
杨树林不敢相信王婶这个平日里看似二百五即将步入老年的北京妇女,居然会有如此强悍的逻辑推理判断能力,她上学的时候一定是个数学尖子,说不定在旧社会还给资本家算过账。
杨树林对此也有自己的判断,他不相信薛彩云在和他结婚之前与别的男人关心暧昧,也不相信杨帆不是自己的儿子,就说婚后薛彩云背着他有了其他男的,但是仅在婚后九个半月杨帆就出生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恐怕薛彩云无法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所以杨树林唯一相信的就是,薛彩云跳舞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大学生,听了一番花言巧语,加上薛彩云文化不高,人生观很容易受到他人左右,思想波澜起伏,在所难免。强扭的瓜不甜,男人要心胸宽广,杨树林对待薛彩云就像毛主席对待林彪一样,当薛彩云有了自己想法的时候,就由她去吧,只要把杨帆留下。自打杨帆出生以来,杨树林对他爱不释手,他太喜欢这个孩子了,他的生活中不能没有杨帆;同时,他也认为杨帆的生活里不能少了他。
王婶的推断和杨树林的分析均看似有道理,但杨帆究竟是不是杨树林的儿子,不是嘴上说是就是的,也不是嘴上说不是就不是的,这个答案只有薛彩云最清楚,但是当杨树林问她,杨帆是不是我儿子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却是:废话。
废话?废话是什么意思:那还用说,不是你的还是别人的?!还是:那还用问,当然不是你的了!
杨树林无法完全理解“废话”的含义,他只让薛彩云说是或不是。薛彩云说,我不说!杨树林说,你为什么不说。薛彩云说,你这么想是对我的侮辱。杨树林说,我没有侮辱你,但如果你这么做了,就是对我的侮辱。
原本萍水相逢和睦相处的一对夫妻,在离婚前开始了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争吵。杨树林希望得到杨帆是他儿子的肯定回答,这样他就可以在离婚判决时强烈申请占有杨帆,而这个答复薛彩云却无法轻易给出,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是,都会受到以王婶为代表的一撮人的质疑,并对杨树林说三道四,左右他的观点,与其这样,她不如不说,闭上自己的嘴,让那帮无聊的人去猜测。
无论杨帆是与不是自己的孩子,杨树林在王婶面前都流露出他想要这个孩子的意思,但在薛彩云面前,他却表现得若无其事,怕薛彩云和他争抢。
在薛彩云和杨树林对簿公堂前,王婶提醒杨树林:如果不是你的儿子,你这么做不是有病吗,要是别人的崽儿,趁早让她带走。
验证杨帆是不是杨树林的孩子,不能光凭嘴上论述、脑袋臆断,要用科学严谨的态度和方法,其实很简单,去医院做个鉴定就知道了。王婶提出这个办法,杨树林不愿去,怕万一被王婶说中。他不想让杨帆离开他,无论杨帆是谁的儿子,和他有没有关系。
王婶说,你这个孩子中邪了,不可救药。王婶说,你可以再找个老婆,让她给你生个货真价实的孩子。王婶还说了很多杨树林愧对列祖列宗的话。杨树林心想,这个老娘们儿真讨厌,但是他打小受的教育就是要尊敬长辈,况且王婶和他父母生前关系始终不错,王婶的老头和他父亲还在一个工厂里炼过钢,父母去世前让王婶对待杨树林就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他犯了错误,随他们便打骂,所以杨树林只能忍气吞声,对王婶的话听之任之。
在王婶的注视下,杨树林抱着杨帆去医院做亲子鉴定。出了胡同口,杨树林在一个冰棍摊前站住,给杨帆买了一瓶酸奶,趁机回头看了看,没有发现王婶跟踪,便改变方向,背道而驰,带着杨帆去看电影。
电影散场后,杨树林准备带杨帆回家,突然想起什么,便掉头去了百货商场,先在生活用品专柜买了一根绣花针和一包棉花,又在副食百货专柜买了瓶二锅头,然后找了一个偏僻的胡同,把杨帆放在不知谁家的三轮车上,用蘸了白酒的棉花反复擦拭了绣花针后,高高抬起拿针的右手腕,将针头对准自己左臂,刚要往下扎,觉得不妥,便抱起杨帆,又擦拭了一遍针头,将针头瞄准他的左臂,却死活下不了决心,最后牙一咬,眼一闭,心一横,将针头浅浅扎入杨帆柔嫩的手臂后迅速拔出,伴随着杨帆响亮的哭声,一股殷红涌出他的皮肤,杨树林立即用棉花捂住他的伤口。
随后,杨树林又将针头消了一遍毒,扎进自己的左臂。
他看见自己和杨帆地胳膊上都出现了两个暗红的针眼儿后,扔掉针头和棉花,放心地拎着二锅头,和杨帆回家了。
刚一进院门,王婶就迫不及待地蹿了出来:什么结果?
杨树林说,还用问,当然是亲的。
让我看看化验报告,王婶并不相信。
杨树林假装掏兜,然后做出惊醒状:哎呀,一时兴奋,单子丢了。
王婶说,树林,你可不能骗大妈,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跟大妈说实话,到底去没去医院。
杨树林说,就说我骗您,可我也不能骗我自己呀,杨帆千真万确是我的儿子,已经化验过了,不信您看我们胳膊上的针眼儿都这么像。杨树林伸出胳膊让王婶看,王婶又看了看杨帆的胳膊,两个针眼儿,一大一小,倒真像一对父子。
杨树林说,这下您放心了吧。抱着杨帆回了屋。
接下来杨树林和薛彩云正式办理手续。工作人员要薛彩云先去妇科做个检查,确认没有怀孕,方可离婚。
薛彩云说,不用查,我戴环了。
工作人员说,那也要查,这事儿可保不齐,万一掉了呢。
薛彩云说,掉了我能不知道吗。
工作人员说,别不以为然,类似事情不是没发生过,5号院老徐家的二媳妇,洗澡的时候环掉了,她倒是看见地上有个圈,还以为白捡了个戒指,整天戴在手上,结果两个月后就有了,去医院找大夫说理,开始大夫不信,刚要给她检查,看见她手上戴的东西,大夫说,能怀不上吗,戴手上还避个屁孕!这可是前车之鉴。
薛彩云只得去了一趟医院,是杨芳给她做的检查,杨芳还叫她嫂子,她说不用这么称呼了,以后叫我彩云就行了。检查完毕,没有发现可疑问题,薛彩云和杨树林离婚了。杨帆如杨树林所愿,留在他的身边。
分道扬镳的时候,杨树林对薛彩云说,你要是有了奶,别忘了回来喂儿子几口,省得糟蹋了。这句话让薛彩云把放在嘴边的“再见”两字又咽了回去,扭头就走,留给杨树林一个愤怒的背影。
薛彩云走了。她调去工作的报社正是王志刚所在的报社,是他给她介绍了这份工作。
离婚是不幸的,杨树林的邻居们不但没有说些宽慰他的话,还自以为幽默地说:彩云飘到杨树林家没呆多久,下了场雨,又飘走了。
薛彩云走后的第一顿饭,杨树林一个人喝着闷酒,酒是给针头消毒剩的那瓶二锅头。他用筷子蘸了一点,放进杨帆的嘴里,看着杨帆辣得那样儿笑了起来。杨帆被这种未曾品尝过的液体刺激得五官堆积在一起,却没有哭,刺激过后,他咧开没牙的嘴冲着杨树林笑了起来,杨树林心想这小子在这方面有点儿天赋,便又给他蘸了一口。
杨树林喝光剩下的酒,自始至终让杨帆陪着他用筷子尖呡,共计喂了杨帆有一瓶盖酒。杨帆已脸色红润,目光恍惚,头重脚轻,不一会儿就自己倒在床上睡着了。
足球要从娃娃抓起,喝酒同样如此。经过杨树林的培养,杨帆上高中的时候就能把体育老师给灌趴下,一算酒龄,都有十七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