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在张真人脚下和在霍怀玉脚下截然不同,若在岸上看,断然看不清水中是什么东西,只能看见一道残影,两个税兵能划多快?只过了关卡十余里,就被他们追上。
田凡大惊,叫道:“快划快划啊!”然而她也知道两个税兵就是拼了命也划不出张真人的手掌心了。
眼见张真人距离他们不足十丈,秦清河将田凡拉到身后,软带一扬,灵蛇般从船舱里吐出来,直袭张真人肋下。
张真人要害被袭,却丝毫不动,反拖泥带水的踏出一步,这一步踏的十分沉重,好似一头大象涉水过河,他脚下的巨木骤然打横,带着那样大体积不可思议的轻灵左右轻颤数下,秦清河这一招中蕴含的五个变化全部落空,被一一闪过。
风声响起,却是田凡抄起船舱中一把酒壶扔了过去,也不知是哪一个税兵的东西。
酒壶尚未飞到张真人面前,他长长的白眉毛竖了起来,一掌凭空推出。
以多胜少、暗中偷袭,田凡实在是犯了江湖人打斗的忌讳,难怪张真人生气。
田凡有了错觉,好似看到张真人小腹在刹那之间鼓起来一个大包,那个大气包从小腹田凡推到胸口,再上行到肩头,沉到手肘,又滚到手掌。气包到哪里,哪里就鼓起一大块。
随着他一掌推出,河面顿时刮起大风,田凡眼前白花花一片,耳朵边只听得有轰隆隆的声音,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连呼吸都被这霸道的劲风顶了回去。
这时候任何一下都能要了她的命,突然,她又就感觉到自己身边好像凭空响了一个炸雷,气流冲得她站立不稳,一下坐在船上。
眼睛恢复视力,田凡看见秦清河不知什么时候跃上原木,僵硬的手臂撞上张真人手臂,原来是他硬接了这一招。
秦清河当然知道不能和张真人硬碰,并不等那一下力量实实打在他身上,却借着势头后退,大鸟一般又落回船上。叫道:“前辈!等等,我有话说!”
“到大牢里说去吧!”张真人冷笑一声:“秦清河,原本我还当你是个人物,谁知你也干起强盗的勾当。哼哼,这江湖之上,全是些浪得虚名之辈!今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其实秦清河很后悔,刚刚他若不袭击张真人,说不定还有说话的机会,裴源之事,未必不能得到这位武林泰斗的同情。可如今打斗起来,以他的武功,哪里还有分心说话的机会?其实依照张真人的炮仗脾气,他不出手那老头也会出手,他还是没有说话的机会。
“前辈!晚辈劫镖也是迫不得已!你听我说……”秦清河身形微顿,拼着受点伤也想先说话。
“你找别人迫不得已去!我徒弟第一次走镖,你也敢劫!”张真人毫不留情,原木如同水中利剑,向小船撞去。这要是撞中了,别说小船必然折成两段,田凡所在位置首当其冲,怕不变成肉饼?
要是攻击自己,他可以不还手,可是攻击田凡,秦清河就无法不动了。他不顾说话,带子扬起,袭向张真人后脑,硬碰显然不行,只能用围魏救赵的法子。
张真人旋身微蹲,原木跟着他在河中打了个转,这一转力有万钧,大木拨动河水,顿时在河边上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漩涡,秦清河的小船被漩涡带动,猛然打横过来,船上诸人跟着转了半个圈。
软带长达十丈,秦清河这一转传到另一端即刻准头全失,斜着掠过张真人脑后,来到他面前。
秦清河知道不好,要收回软带已然来不及,只见张真人一抬手将带子扣住,手指破甲锥劲力发出,嗤的一声,带子就少了两尺长的一段。
带子这一断对秦清河影响很大,他全身僵硬以后,攻击别人的招数只剩下软带缠裹和石子打穴两个方法而已,现在绑了石子那一头断在张真人手里了,等于减去了他一半的战斗力。何况事实已经证明了,就算他能发挥全部的战斗力,就算他四肢灵活,也一样不是张真人的对手。
秦清河知道自己不敌,手中剩余软带骤然收回,灵蛇一般卷起田凡,将她抛到岸上,喝道:“你快走!”田凡大声惊叫,然而那声音渐远,她没有内功,隔着河面已经不太能听到了。
张真人突然暴怒,秦清河又当着自己的面送田凡走,当真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给我躺下!”这五个字脱口的瞬间,张真人收腹、挺胸、扬头、吐气、开声、徒然向前迈了一步,他面前五丈都是河水,谁知这一大步过去,如同踩上平地,竟然没有掉下去,紧接着又是一步,两三步间就越过水面,来到秦清河船上,一拳打了过去!
这几步踏出,超过了秦清河的知识范围,他也不清楚张真人用了什么武功。只觉空气爆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软带失去了前端硬石头,在张真人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威力。他硬着头皮挥拳迎上,眼睛一痛,已经被张真人拳头带起的烈风冲的火辣辣的疼。
这次是内力碰内力,秦清河的内力也十分了得,他练的是寒冰掌,内力走冷,如同一座高大的冰山。张真人的内力也是走阴冷路子,但是他的破甲锥精纯无比,当真如最坚硬的玄冰做成的锥子,刺在冰上一点上,在内部爆发。秦清河只觉自己全身骨骼咯咯咯响成一片,内力一瞬间被打成一段段,他全身瘫软,咚的一声栽在船板上,连手指也动不了了。
张真人哈哈大笑,随手将两个税兵抛到木头上,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两个税兵抱住木头,吓得大声惊叫。
“徒儿,快上来!你的镖师傅给你抢回来了!咱们抢先一步,送去扬州,看哪个什么鬼张镖头还敢小瞧你吗?”
霍怀玉迟疑不定,诺诺道:“师……师傅……”
“怎么了?”张真人奇怪的问:“你快上船来啊!”
“我……我想去看看田姑娘……”
张真人一愣:“看她干嘛?”
霍怀玉吭吭哧哧,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张真人端详着霍怀玉的脸色,突然喜出望外:“喂,臭小子,你不是有了什么心思吧?哈哈,没想到才离开师傅不到三个月,臭小子就开窍了!”
他哈哈大笑,拍着胸口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虽然你的眼光实在不怎样,不过只要是我徒弟看上的,我一定让你到手!去吧去吧,你去找那丑丫头,这件事要紧!师傅帮你把镖送去扬州府衙,我看谁能抢走?”
霍怀玉看了秦清河一眼,张真人随便一挥手:“你担心这个小子?没事没事,这小子虽然和那丫头有点猫腻,不过我徒弟既然看上了,他就得给我闪一边去,你不用怕,师傅给你摆平他!”秦清河在仓中被张真人封住内劲,口不能言,却急得眼睛冒火,可也毫无办法可想。
霍怀玉结结巴巴的道:“不……不是,师傅,我和田姑娘没有什么,我也问问她别的事。”
张真人会意的一笑:“得啦得啦,和师傅还不好意思说,你们没有什么,那你的脸怎么了?不是她啃的吗?”
霍怀玉脸色骤然红了:“这……这不是故意的……我……我……”张真人不再听他罗嗦,径直在原木上推了一下,笑道:“去你的吧!”原木如同闪电一般,在两个税兵的狂叫声中射向岸边。
“加油!加油!”张真人在船上一下一下用力挥着拳头给徒弟打气,两个税兵的大叫声丝毫不能掩盖他的声音:“臭小子,努力点,别给你师傅丢脸啊!”
木头一靠岸,两个税兵立即连滚带爬的跑了,霍怀玉呆立在上面,想了半天才走下来。田凡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沿着河岸狂奔,一边跑一边连叫带骂追那艘小船。她当然是追不上的,却也不肯放弃,仍旧拼命的跑,直叫的嗓子也哑了。
霍怀玉纵身追上去,跟着她跑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别追了。”
“可是秦大哥……秦大哥在上面啊!”田凡扑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霍怀玉默然许久,才道:“你昨晚不见了……我很担心你,你……你没事吧?”
田凡抬起头:“你为什么担心我?”
“你不见了,这……我们是朋友,你还给我做过衣服,我……我没有多少朋友……我担心你遇上什么意外……”
“意外?”田凡怒叫道:“你真傻还是假傻?现在还不知道吗?我是骗你的,我一直都是骗你的!从开始到现在都是骗你的!我就是要劫你的镖!要意外是你意外,我能有什么意外?”
霍怀玉垂下头,半天才‘噢’了一声。
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当然怀疑田凡,田凡骗他回头,紧接着迷药就扔过来,当时他脑后只有田凡,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她扔的。可是霍怀玉一直拒绝相信田凡骗他,脑袋里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所以他就不去想,田凡被人带走了,他当然要追,所以他就去追。
说他简单也好,傻也好,霍怀玉就是这样的人。他内心很希望田凡能告诉他,她并没有骗他,哪怕田凡不做任何解释,只是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也会相信。
现在追是追上了,田凡也明明白白告诉他了:“就是骗你!”霍怀玉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田凡不理他,放声哭道:“秦大哥——”
见她哭得厉害,霍怀玉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别哭了,少爷、他……他是姓秦吗?那……那你姓什么?”
“我叫田凡,告诉你几次了,你聋啊!”
“啊?你真的姓田。”霍怀玉干笑一声:“我……我以为你骗我呢?”
田凡拿他无可奈何,转过脸又大哭起来:“秦大哥,都怪我……呜……秦大哥!”
霍怀玉等她哭了一会,问道:“你、你和秦大哥……你们为什么要劫镖?想骗我们镖局一百万两银子吗?”
“秦大哥才不会骗你们镖局银子!他是好人!是我——”田凡边哭边道:“呜呜呜……我只是想让秦大哥和你……才偷了他的东西……劫回来就算了,我本来也没想过要你们赔银子……呜呜……谁知道秦大哥的东西这么要紧……你师傅又封了他的气脉……不拿回来就会死人……我……没有那么多钱……”
话说得如此颠三倒四,霍怀玉这样的智商哪能听的明白?他傻站着,半天才道:“你……你是不是很需要钱?要干什么?我……我有一些,可以给你……”
田凡抬起满是泪花的脸,愕然看着霍怀玉,都这样了他还愿意给她钱?
霍怀玉被她看的手足无措,田凡突然跳起来,道:“霍木木,不!少东家,霍少爷,你帮帮我好不好?你就说丢了镖,赔我们银子了事!你家那么有钱,你赔的起的!一百万你也赔的起的!”
她冲上前紧紧攥住霍怀玉的手,道:“事后我立即把钱还给你!不会真的拿你的钱!我……我可以给你利钱,我自己零花钱就有两三万两银子,六个哥哥经常都会给我钱。我存了好些年,都给你!要是不够我还可以回家要!你帮帮我行不行?就说镖让你弄丢了!千万不要送去扬州府啊!送去裴源的家眷就没命了,秦大哥恐怕也………”说着她又大哭起来。
田凡也知道这样说不行,她强打精神,将自己怎么偷了秦清河的东西投保,得知裴源的事情后又怎么跟过来要劫镖,一件件慢慢说出来。
霍怀玉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你别担心,我师傅要是知道了不会为难秦大哥的。裴源大人是好官,为他花一百万两银子也没什么。你……你为了这个骗我,那也是情有可原。”说罢咧嘴一笑,心头轻松的很。
田凡大喜:“霍木木,你真是好人!”
霍怀玉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笑了。
“哎呀,别光笑了!我们快点去追你师傅,把秦大哥救回来吧!”
“追不上的!”霍怀玉摇头道:“我师傅走了这么久,我哪能追的上他?他那脾气我知道,急的很,说不定他现在都快到扬州了!”
“啊——!你师傅要替你送镖,我们追不上……那、那岂不是……”田凡面色青灰,东西送去扬州府衙,霍怀玉能理解管什么用?张真人不为难秦清河管什么用?一百万两管什么用?如果这些管用,她和秦清河也不用一路上出尽主意,想尽办法,不让东西到了扬州府了!东西送去官府,事情一摊开,便是自己的父亲水师提督也救不了裴源家眷!
她全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完了!
“你别急!你是不是要把镖送给扬州知府的夫人?”
田凡魂不守舍:“是!可我只是随便说说……我本来没想送去官府,我没想害死裴源家眷,怎么办?怎么办?我……”
霍怀玉拉住她:“扬州知府夫人名字叫霍婷玉,是我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