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子时,水师提督府中大家好梦正酣。秦清河一脸怒气翻墙而入,轻车熟路来到小姐的绣楼前,沉声喝道:“田凡,你出来,你是不是偷了我的东西?”
田凡披上一件外衣探出头来,笑道:“秦大哥,你不是说最后一次,再不见我了吗?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看我了?是不是舍不得?”
秦清河不理她的调侃,仍道:“田凡,是不是你拿了?”
田凡眼珠骨碌碌转,笑道:“呀,你丢了东西?秦大侠武功盖世,谁能在你身上偷东西,不可能吧?我可不信,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们这么熟,你喜欢什么直接说!”她脸色微微一红,道:“我可没有你那么小气。”
“田凡,下午你给我喝的是什么酒?”
“杏花村汾酒啊,秦大哥,是你找的喝酒地方啊!我就说最后一次,不如喝酒告别吧,你还夸我转性,本来打算我会大大的闯祸,给你一个大麻烦。谁知我很乖,你昨天不是挺高兴吗,一杯一杯,自己喝了不少。啊我知道了,你把自己灌醉了!酒量一般就不要喝那么多嘛。”
“我是问你最后一杯酒,你倒的那杯,给我喝了什么?”
田凡笑嘻嘻的道:“干嘛这么问,难道我倒的格外好喝?”
“田凡!”秦清河暴喝一声,气得脸都青了。绣楼上的丫头婆子早就被吵醒,他这样大叫,水师提督府陆续亮起灯光,更多人醒了。
提督夫人一个激灵坐起来,叫道:“又是那个贱男人,天不亮就来找小七!他的声音我一听就能听得出来!”
田大人劝道:“你别管,睡吧,小七自己会处理,你管了她也不高兴。”
“呸!”田大人又被正正吐了一口,田夫人怒气冲冲的起身穿衣,一挽袖子,杀气腾腾的冲了出去,田大人无奈叹了口气,自己躺回被窝继续睡。
田夫人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秦公子,你深更半夜、私入民宅,论罪要发配的!就算你是下等人,也要有下等人的规矩!”
秦清河次次都被她骂,再难听的也听过,毫不理会,仍然对着田凡沉声道:“迷药就迷药,怪我自己对你没有防备,东西给我!”
田夫人骂道:“你这个下贱男人,我女儿好不容易摆脱了你,你们江湖人不是什么言出必行的吗?你怎么又来找我女儿,你是不是不要脸?就算你不要脸,那你还要不要命?来人,拿老爷的帖子,请天津府来拿人,我们家进了强盗了!”
田凡撅起嘴:“娘……你怎么总这么说秦大哥,我不是说了吗,是我找他的!”
田夫人对着女儿,立马是一张笑脸:“小七,不关你的事,你还小,容易上当的,娘一定会帮你。这个下贱男人,他投胎十次也配不上你!”回头叫家人:“还不快去,走了强盗,唯你是问!”
家人小声说:“大人刚刚吩咐,不让我们对秦大侠无礼,还说……”他尴尬的道:“夫人厉害如虎,你一个人够了!”
“这个老王八蛋!”田夫人暴跳如雷:“好哇,他不管女儿,我可得管!”随即对着秦清河:“路倒尸,破烂货!”的大骂起来。
田夫人虽然是旗人家的小姐出身,但她家家底并不好,没出阁前一大家子生计多半都靠她张罗,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多了,性子不可能不泼辣。打从嫁了田大人之后一是夫妻恩爱、脾气收敛了不少,二是田大人官路恒通,一路升上去,她成了身上有诰命的官太太,觉得应该现出有身份的架势。于是若干年来在人前一直故意做出高贵无比的样子,说话都不会大声,更别说这么破口大骂了。没想到一年时间而已,千年道行栽在秦清河手里,骂的酣畅淋漓,彻底回归自我。
“你这种贱男人,我见得多了!外面披着人皮,里面都是狗杂碎!从里到外的贱种!”
“娘!”田凡生气了:“你别说了!不然我、我……我今天一天不吃饭!”
“哎呀小七,不要不要!不吃饭怎么行呢?你娘肯定是为你好。这个贱人,穷的明天的饭都没有着落,有什么好?为了个义气什么傻事都干得出来,说不定明天就被官府砍了头!你离他远一点没错的。”
田凡尖叫:“我明天也不吃!我一个月都不吃!我饿死我自己——!”
田夫人吓了一跳,忙赔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不说,你别生气,起得这么早,我叫张妈给你拿点莲子粥清清火气。”她转身就走,到了秦清河面前放慢脚步,咬着牙,从牙缝里嘟囔:“有脸就应该知道滚,你根本配不上,别连累小七。”
秦清河目光微微落寞,他难道不知道自己配不上吗?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田夫人走过假山,并没有走远,站在暗处狠狠盯着他,见秦清河回望,立即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秦清河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向上伸出手来,道:“出去说吧!”
田凡一声欢呼,从窗口就跳了出来,秦清河伸臂接住,带着她仍走老路,从墙上一跃而过,在田夫人刺耳的怒骂声中,几个起落就走远了。
田凡伸手搂住秦清河的脖子,高兴之极。秦清河放慢脚步,道:“可以下来了,追不上。”
田凡乖乖溜了下来,知道应该张弛有度,惹的他急了可不是好事。
秦清河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好玩,没有恶意,但是这东西对我很重要,请你一定还给我!算我求你行不行?”
“那你答应我以后还来和我玩,不要一个月一次,要随叫随到。”田凡笑嘻嘻的说。
“田凡!”秦清河叹道:“你年纪不小了,别让别人说闲话。一年期满,我已经完成了承诺,不会再和你一起胡闹了。”
田凡嘻嘻笑:“那现在怎么回事?我全家上下都看见是你来找我的!我可比你讲义气,你想我陪你玩,我随时奉陪!”
秦清河脸色沉了下来,冷冷的道:“你可知道江湖中得罪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你这个小姑娘不会想知道!我再说一次,东西还给我!”
田凡指着他哈哈大笑:“你现在的样子和我爹想发脾气的时候差不多,哈哈哈哈……每次他一这样装模作样,我娘准一口口水吐过去,练得可准了,从来不偏。秦大哥你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秦清河颓然泄气,真打她一拳?别说她受不了,自己也下不去手。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我找到就算了,不然不会放过你!”他指着田凡狠狠说道。说罢转身就走,施展轻功,发泄似的越走越快,转眼回到田府。上了田凡绣楼,大肆搜起来,将田凡闺房翻了个底朝天,一样一样翻出来细细寻找。
几个丫头婆子虽然都认得他,但此刻他这般举动,仍然吓得大叫。田夫人闻声赶来,免不了又是狗血淋头一顿痛骂,却也不敢真的上前理论,只能越骂越难听,把他说得如同禽兽一般,深更半夜进女孩闺房,那还有什么好话?
偏生秦清河自己的东西没有找到,却把田凡的亵衣渎裤翻出来了,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淫贼。认识田凡这一年来,秦清河的脸皮得到充分锻炼,起码厚了一倍。他木无表情在无比恶毒的骂声中坚持将田凡房间搜了个遍,仍然一无所获。只好僵硬着身子走到门边,田夫人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他又僵硬着身子回到窗边,跳出窗口走了。
头上扔下来无数东西,秦清河向左一步,避开个茶碗,又向右一步,闪过一个夜壶,身后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全是带着汤水的,秦大侠一一避过,木着脸又翻墙走了。
“怎么样?秦大哥,你找到你丢的东西了没有?”田凡抱着双臂,仍然等在原地,两颗大牙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秦清河深深叹气,今天他叹气次数简直比一辈子还多!他一步步走到田凡面前,脸上是痛下决心的表情。
越来越近,田凡心里终于有点发毛,后退几步:“秦大哥!你……你干什么?别激动啊,随叫随到实在不行,还是以前那样一个月一次。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吓唬我干什么?我丢脸也就是丢你的脸是不是?开赌场妓院的,街上做买卖的,都看见过我和你一起……你反正也否认不了……再这样我叫非礼,我嗓门很大的,你知道的,你一代大侠,面子重要嘛……”秦清河步步紧逼,田凡后退两步,靠在一棵树上动不了了。
“秦大哥,你别吓唬我,我给你我给你,啊——”
“一次!”秦清河硬硬的伸着一根手指头:“最后一次!然后东西给我!”
田凡眼睛顿时亮起来:“十次行不行?要不九次?喂,看在我和你很熟,给你亏本价,五次!怎么样,我照顾你吧?”
“一次!”秦清河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字字都说的梆梆响:“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不限制你。但是,一次!”
“一次就一次!”田凡眼珠转一转:“那你让我看看你的真功夫,嗯……这样吧,你去把那个什么武功天下第一的张真人打趴下给我看看!”
秦清河腿一哆嗦差点自己趴下,喝道:“你胡说什么?”
“怎么了?”田凡惊奇:“秦大哥你不是和我说过吗,江湖上的人名头响的不一定就有真本事,就看霍木木那笨样子,他师傅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去教训他两下,把天下第一的名头拿来,一定好玩!”
秦清河急道:“别开玩笑了!”
“哎呀秦大哥,你看你脑门上青筋都蹦出来了!我不是说让你打死他,一个老头子,教训他几下就行,打完之后你就说一句‘天下第一,不过如此,哈哈哈……’一定很好玩!”她歪头一想,道:“还是这么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做人还是留一点余地的好,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不要也罢。’显得你有风度……”
秦清河伸手拦住她:“田凡,你别说了,算我无能,对不起!张真人我打不过!”
田凡疑惑的看着他,见他不像是开玩笑,问道:“你真打不过?”
秦清河郑重点头:“肯定打不过!你另外想一个我能办到的事情,我一定帮你做!”
“那……”田凡想了想道:“那你去把那天你说功夫马马虎虎过得去的傻子打趴下给我看吧。”
“霍怀玉?”秦清河眼睛一下瞪圆了:“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打他?”
田凡道:“刚刚谁说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不限制你!”
“但是霍怀玉……”
田凡立即学着他的声音:“算我无能,对不起,这个霍怀玉我也真的打不过,你再想一个人出来吧,要不试试街上买胭脂的刘婆婆,我或许能打得过……”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秦清河无奈道:“老实和你说,要和霍怀玉过招,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就是能胜他也并不轻松……”
田凡拍手大笑:“诺诺诺,那天说自己不是霍木木的对手,现在说的又是胜也不轻松,再逼你一次,你定然要说——胜他虽然不难,但是我还得动一下手指头呢!哈哈哈哈。武林中人不是言出必行的吗?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另外想个你能办到的事情,你一定帮我做,你敢不敢发誓说你打不过霍木木?”
秦清河叹气,说不出什么话来。
田凡笑眯眯的道:“秦大哥,你哪里都好,就是做事不痛快,我知道你一定能打趴下那小子!你就出点真功夫给我看一次吧,不要动动手指头就算糊弄我了,只要打得霍木木满地找牙,就算你办完这事了!”
“田凡!”不知为什么,秦清河觉得自己气越来越短,说话也艰难起来:“你会不会有一点儿觉得这样太欺负人了?我亲眼看见,霍怀玉没有任何地方惹到你,你就放别人一马吧!”
田凡翻翻眼睛,学着秦清河的声音:“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不会限制你……”
秦清河手扶额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要不怎么会头昏至此。田凡不明白,他并不是怕了和霍怀玉比试,论真功夫,他还是略胜一筹的。但是和霍怀玉结仇,背后的麻烦可就大了。他看了田凡一眼,心道,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麻烦。
“好吧,你大小姐要看杂耍,我就当自己是猴子,耍一次给你看!但是我不想暴露身份,我蒙面去行不行?事后你把东西还我,我们就两清了!”
“好的!”田凡笑眯眯的答应,心道:你蒙面我不会喊你的名字吗?惹了这个麻烦,以后我再也不用缠着你,该你缠着我了!
秦清河长长出了一口气:“走吧!”
“秦大哥,天亮还早呢!”田凡小声说:“你还得先抱我……”她脸色微微有点红,道:“我是说……背我回家一趟,刚才急着出来没穿鞋。”
鸭子黄色的满月下,小河静静的流淌,风儿轻轻的歌唱,秦清河背着大龅牙,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虫鸣蛙叫声中,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在身后,像个上身极胖小腿精瘦的怪人一般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