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球织织忸怩地对柳鱼说:
“亲,忘记通知你是我的错。”
它伸出面条样的手臂,从自己身体里抽啊抽,抽出了一条眼熟的黑色长裙,狗腿地捧着递过去,道,“没想到这么快衣服就派上用场啦。”
柳鱼看清它手上拿的就是当初给自己那件[黑天鹅],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抽。
从那时候开始就在预谋了么。说什么忘记通知,其实都是借口吧,怕争取意见的话她不答应,所以临到关头才通知,妄想赶鸭子上架么。
她看了眼一旁正全神贯注看着舞台的柳小枝,觉得去参加也没什么问题,还可以给这小姑娘开开后门。
——什么当上了评委就应该公正公开,就应该铁面无私,这种想法她心里一丁点都不存在。
但是织织这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态度,似乎是把她想成了什么孤僻古怪的家伙。柳鱼觉得现在自己其实很近人情很和蔼可亲了,真是误解她。
不过,非要穿这种衣服?是不是跟背景太格格不入了?
织织是个小人精,看出她对衣服的不满,忙道:“因为您现在无法使用潘蒂娜的角色模板,装备什么的都无法读取调用。但是莲华浮岛设有结界,一旦上去就会恢复现实外貌,目前只有这件衣服是为您的真实体型打造的,没得选……。”
它不说这句还好,一这么说,柳鱼顿时想起那天在失落之都的事了,她接过时装,双瞳里寒光凛冽,冷冷道:
“无法读取调用?那天在副本莫名其妙地盗用我的意识是怎么回事。”
织织像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冷冽给吓到了,它一急之下,忽然身上的毛全给缩回去了,陡然变成一只光秃秃的小肉球。
柳鱼都被它这个反应给看得一愣,道:“你脱什么毛。”
织织的用细细软软的面条手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弱弱道:“那种事我也不晓得啦……。”
柳鱼的几分气被它的反应给弄散了,哭笑不得:“行了,别拿那副饱受迫害的样子了。走吧。”
织织的毛慢慢从身体里出来,不过短短的,还是不见毛球的样子,它小心翼翼用黑豆眼看了一眼柳鱼,道:“走吗?”
柳鱼捏了它一把,手感很软,整个球都扁了,道:“走。”
织织的毛再次“嘭”一声炸开了,边缘甚至燃起了小型火苗,面条手连忙拍着扑灭。一边扑,它一边慌不择路地在柳鱼身边飞了一圈,“我我我,我带您走。”
柳鱼:“哈……。”
最初,不仅是柳鱼,大概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个看起来颇为哗众取宠的选美大赛,会让官方将所有的权威NPC都给请过来。
这些人在辰砂世界最混乱的时刻相遇,兵荒马乱之中结为队友,并肩作战,浴血杀敌,击退了魔化的野兽怪物,推翻了申屠氏的残暴统治。完成最重要的主线之后,各自踏上了回家的路,将散沙般的势力一点点凝聚,世界格局在他们的手中慢慢有了雏形。
在不可捉摸的命运中,有的人中途离开,有的人继续守望,有的人情比金坚,有的人倒戈相向。
离忧圻外一分别就是数年,马蹄溅起的尘埃早已沉淀,蒿草生长又枯萎,期间纷繁杂乱的时光,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漫长而历历在目,再没有人在城门口痴痴回望。
这么多年以后,他们终于再次聚齐。
不知是否已物是人非。
楚隐是当年队伍里最好看的男人,漂亮得女人都会嫉妒,真正的基佬喜欢的又是肌肉男,因此他的桃花反而不如最擅长花言巧语的樊玉旺。同时他也是最没心没肺的,从来没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烦忧。
现在他站在一边,看着第一把椅子道:“第一位是目前行踪最诡秘的——苍延的重剑流创始者,叶曳~”
椅子随着他叫出那个名字而转了过来。
坐在上面的年轻男人俊美而沉稳,额间系着深蓝镶白的额带,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他的眼神有种温柔的黯淡,并不张扬,也不会让人觉得没有存在感,只觉得相当踏实可靠。
这就是叶曳,连衣服都穿的随意而普通,看不出来是什么绝世装备,今天也没带他的标志性重剑。跟漂亮到夺目而且性格惹眼的楚隐相比,似乎有点不起眼。但是人们看到他,立刻下意识觉得,想象中的叶曳就应该是这样,低调、自然、与世无争,默默着背负一切。
他是那种不说话也能让人信服的人。
楚隐对他道:“咱几个我都知道在哪里做什么,连娜娜最近也联系上了。就你还遮着掩着。”
叶曳笑笑,非常亲民和蔼的样子,答道:“你猜猜。”
楚隐身后的白色大尾巴甩了一下,非常傲娇地扭头没再搭理他,转而继续向第二把椅子:“接着是……统一了大苍延的男人,也是端木王室的第一代君王——端木扶乩。”
端木扶乩的长相看起来非常冷酷,左眉间到右脸颊斜穿了一道狰狞的伤疤,细看那伤疤并未愈合,红肉翻卷,血渍隐约,十分恐怖。在传说中这道疤痕是他当年受到申屠氏临死一击,中了那暴君恶毒地诅咒,所以永远无法愈合。
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不过仔细研究过几位初代玩家的人都知道,这位苍延的王只是面冷而已,事实上他非常善良而且正义感爆棚,有情有义勇于自我牺牲,是个标准的英雄楷模。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善言辞表情太少,以至于看起来不好接近。
楚隐对端木扶乩打小报告道:“貌似你的后人在跟叶子那派闹矛盾。”
端木扶乩扯开嘴唇,露出了个相当别扭的笑容:“无妨。”看出来他是想表现的温和一点的,但是天生的冷脸让他笑得有点错位。
叶曳在一边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敲,笑道:“大狐狸你要干什么?一个挨一个地调戏一遍?”
楚隐摸了自己的耳朵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道:“我给某些人准备时间,忘了提前通知她。”
叶曳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说谁了,便道:“继续。”
“嗯下一位我不想多说了,他的曝光率太高。”楚隐道,“你们也都知道,就不介绍了——樊玉。”
注目着舞台的女玩家们明显不少都沸腾了。
作为最重要也是最常出现在玩家面前的繁城城主,这个骚包很会宣传自己,拥有一大批死忠饭。
椅子翻转过来,一手支着额的青年靠在椅子上,还是那副慵懒散漫的样子,他轻笑道:“原来你还在记恨我。”
楚隐一副不想多跟他说话的样子,径直指向下一个位子,道:“下面是拯救人鱼族于水火之中,并能和人类友好相处,让孚蓝有了今天的繁荣的海神之子——我们可爱的小林霖!”
多么截然相反的语气。一边的樊玉还是在笑嘻嘻的,似乎对楚隐的无视习以为常。
林霖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大眼睛尖下巴,带着点女孩子的斯文秀气。当然他事实上绝对不止这个岁数。就是有这么种人,似乎永远都不会老,嫩嫩的童颜惹人眼红。
他看起来也不像当初那么容易害羞,什么都小心翼翼,现在坐在位子上显得从容而优雅,有种异于外表年龄的稳重和深沉。
林霖出现以后,第一反应就是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位子,似乎很期待最后一个椅子转过来。
楚隐看到他的反应便笑了起来,道:“怎么,还是没和解?”
林霖抿着唇摇了摇头。
楚隐道:“那今天可是个好时机。”
一边的樊玉不甘寂寞地开口道:“那今天是咱俩和解的时机吗?”
楚隐非常迅速地反应道:“游戏停运都不可能。”
樊玉:“……。”
底下不少女生开始为他们的对话脑补起来,傲娇受温柔攻什么的来一打……
但是很快出现科普人员,表示两个人的矛盾是因为樊玉跟楚隐的老婆似乎有过什么暧昧关系,导致关系紧张,最后王妃病死,楚隐都没有原谅他们。
“王妃是个可怜的炮灰女配……。”
“活生生的相爱相杀啊。”
“情敌变情人什么的最有爱了。”
“……。”
可惜这个解释依然不能阻止女生们的无限YY。
坐在酒楼里看到这一幕的柳小枝很不解,她问红袖舞:
“我搞糊涂了。这些人不都是玩家吗?因为王妃而闹矛盾的事,到底是游戏剧情还是他们之间真实发生过啊?看那态度不像是剧情嘛。还有后代什么的,都是系统给安上的吧?这样不会很别扭吗?”
红袖舞听得稀里糊涂的:“什么意思啊?我也觉得楚隐跟樊玉好般配啊,你不这样想吗?”
柳小枝无语了:“跟你没有共同语言。我问大鱼去……。”她转头去找大鱼,却发现位子空着:
“人呢?”
“最后一把椅子……。”楚隐开口准备介绍,忽然顿了一下,道,“没弄错吧?五把椅子?我坐哪里?”
叶曳道:“主持人全场得站着。”
楚隐斥道:“胡说。”他向外扬声道,“快给本王准备把椅子,不带这么整人的。”转而他继续说最后一把椅子,“这位,是我们队里唯一的女孩子,是最最高贵不可侵犯的——”
看着舞台的众多宅男们都提起了一口气,总算盼到了属于他们的福利。
“人鱼皇后——潘蒂娜!”
底下的人随之爆发一阵震耳发聩的欢呼声。
椅子随着他的宣布翻转了过来。
“呃……人呢?”
椅子是空的。
楚隐又摸了摸自己的狐狸耳朵,道:“嗯……你们懂得,女孩子化妆会很久的……。”
叶曳靠在位子上,双手交叉于胸前,淡淡道:“你这骗子。”
楚隐立刻炸毛:“你才是骗子!”
林霖也疑惑地看过来,问道:“不是说她会来吗?”
楚隐:“……。”发现几个人都盯着他,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道:“干吗看我,邀请人是牛牛织织的事,跟我没关系。”
樊玉跟风道:“你这骗子。”
楚隐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几个人在台上胡闹,看得底下玩家们一阵阵目瞪口呆。
这就是重剑流的创始人?这就是凛域的睿王?这就是繁城城主书院院长?这就是他们为之崇拜和敬仰的权威NPC?行事说话跟一般的玩家没什么区别啊。
男玩家开始暗自反思,是不是太神化他们了,看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牛掰嘛。
女玩家们依然脸色潮红兴奋不已,纷纷道这样的BOSS更萌更有爱啦啦啦。
就在这堆人要闹起来的时候,一座巨大的莲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这座浮岛,挨到岛边时人们才注意到它。
这时花心上的门缓缓打开了,一截粉色的短梯从中伸出连接在岸上。
不知为何,众人忽然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没有让他们再次失望。
款款走下来的她一袭黑色抹胸鱼尾裙,长长的裙摆在身后蜿蜒,如黑色的莲静静盛开。
那是一种让世界为之沉默的冷艳。
湛蓝的瞳孔随着光晕流转着深深浅浅的色泽,半透明的扇子状耳朵昭示了她的身份。
在诡异的寂静中,她走了过来,那姿态是天生的极致优雅和冷漠疏远。
关注着舞台的玩家们,忽然莫名有种被俯视的感觉。
她站在了端木扶乩的面前。
楚隐不解的疑问只发出了一个词:“怎么……?”
这时端木扶乩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高大沉默的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他们的争吵,他像是预知了什么,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枚戒指。
然后他就那么单膝跪了下来,轻轻抬起她的一只手,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戒指给她戴了上去。
观众们为之沸腾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隐藏剧情吗,端木扶乩和潘蒂娜?!
辰砂一直只有人鱼皇后这个称号,没有人鱼之王,原来是因为对象是苍延的王?!
楚隐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愕然道:“你们什么时候搞上的?这这这这就求婚了?端木你的王后怎么办?!”
潘蒂娜戴上了戒指,开口道:“谢谢。”
她的音色还是那么美,带着蛊惑人心的空旷感。
叶曳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道:“是音咒指环吗?”
端木扶乩点了点头。
[音咒指环],当年在贝绿小镇拿到的一枚奇异的戒指,几乎是专门为潘蒂娜量身打造,一直不肯开口说话的她,在戴上了戒指以后才开始和队友们交谈。
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都明白了。
楚隐抱怨道:“不是求婚戒指,干吗还单膝下跪啊?故意制造绯闻么你。”
樊玉疑惑道:“为什么指环在你那里?”
端木扶乩再次露出了他那欲憨厚而不得的扭曲笑容,道:“我老婆是潘蒂娜的粉丝,”想了一下,他补充道,“很疯狂的那种。”
樊玉脑子里灵光一闪,惊道:“你不是说初薇吧?!”
端木扶乩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樊玉激动地直接爆粗了:“我擦你居然跟那个疯婆子搞上了!”他转目瞪向楚隐,“大狐狸,你不是消息灵通,这个你也知道?!”
楚隐哼哼哼地笑了起来。
初薇也是很早认识的一个女生,樊玉他们曾以为她是个拉拉。
早先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她表现得很娴静很文雅,相处久了,粗暴蛮横的作风渐渐显露出来。
她从开始就对潘蒂娜表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趣,一再表示誓死追随不离不弃。
潘蒂娜淡定得很,并不躲她,也不回应,任初薇像个抖M一样蹦跶在身边。对她不时抱大腿求埋胸之类的蹭豆腐行为也视之不理,永远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
之后潘蒂娜和林霖去了孚蓝,她正在做秘境任务没有赶上,着实消沉了很久。很多人以为这个彪悍的女生最终归属会是另一个女生。百合什么的,不少宅男都觉得喜闻乐见。
后来的事就比较出名,她占了山贼寨子自己当老大,被系统派兵剿灭了。
最后她去投靠端木扶乩,两个人就日久生情结为连理。端木家的皇后一向没什么存在感,都是花瓶般的存在,从来没有人关注过她们姓谁名谁,这个细节连樊玉这样的百事通都不晓得。
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来端木扶乩平时已经低调到了什么地步。
在孚蓝的最后一战里,潘蒂娜失去了不少东西。地位,友谊,还有这枚指环。
也不知道辗转了多久,被初薇给收集到了。
刚刚那个单膝下跪的动作,就是这女人嘱咐她现在的老公必须做的。
“你代替我去,”她这么说的,“满足我最后的执念。”
柳鱼对初薇有印象,但并不深刻。
现在她走到中央舞台上,看到那五个人的时候,说心里不起一点波澜是假的。
他们都在那里,跟当年几乎没什么改变。外表,说话的姿态,还有打打闹闹的习惯,完全没有疏远的感觉。仿佛中间起起落落的光阴,都只是她一个人的梦境。
恍然间让人有种一切停滞未前的错觉。
走回座位的时候,听到林霖低低地开口,似乎是想叫她的名字。
她微微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径直坐了回去。
林霖的脸忽然涨得通红。那些深沉和从容,像是他糊上去的一层伪装,在她面前纷然倒塌。他攥着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周围几个人,想求助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会遇见林霖,这个少年似乎还一如记忆中青涩纯净。
尽管能感觉到樊玉他们探究的目光,她也不想回头。
她明白,其实当年那件事,在他们眼里错的一直是她。他们都认为林霖坚持的才是真正正确的方向——人鱼一族和人类尽弃前嫌,最后和睦相处,通婚,彼此融合。
所以当林霖调动了一切能力来对付她,却被突如其来的巨型海啸打地人仰马翻毫无还手之力,形势一边倒的时候,樊玉奉端木之命领了大军千里迢迢来帮他;楚隐以血祭天,在遥远的祭神殿开始吟唱封印她的咒语;叶曳亲身上阵,设下种种陷阱,帮助楚隐完成了这史上跨度最大的一次禁咒。
他们联手,将她打入了东海沉船最底层。
那天从取下头盔出来的时候,她对自己说,这只是个游戏。
她对自己说,只是在过主线剧情。
她在黑暗中沉默很久。
最后她动了,将头盔狠狠摔进了垃圾桶。
从此再没有碰过这个游戏。
那时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