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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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爱上爱(3)

我在这里干了三个月,原先在其他酒吧也做过。她没听我解释,自顾自地说,我发现她喝多了,眼神迷离。她说每次来唱歌她都得灌上二两白酒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出来现世。酒让她的话变多。她竟可以说到“间不容发”的地步,这种说话说到任何人都无法参与的表现模式,没有人可以在她飞快的语气中插入一个逗号。她也完全不想听别人的话,话匣子变成一桶倒不完的水。她回忆起小时候的幸福时光,她学习钢琴,芭蕾。她有专门的保姆带她去上学,但爸爸很少在意她,他看上去总是那么忙,他很少抱她。她想告诉他她有多么爱他,他却从来没有去看过她的芭蕾表演。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大学还没毕业,但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父亲的公司被人兼并,他们几乎立刻就变得一无所有。母亲过惯了优越的生活不会算计生活,很快她们母女衣食都拮据起来。她从大二起就晚上去酒吧唱歌,支付学费,支付日用品。母亲发现后不许她去,她只好回来,有时候穷得五块钱也借,连卫生纸都没得用,过了一段苦日子后,她又偷偷出去唱歌,只是去到离家远的地方,母亲找不到的地方。

我成了章小可的垃圾桶,我免费听着,不停灌酒。

你现在工作了,应该好转了吧?我劝慰她。

好转了一阵。母亲帮人担保借钱,结果庄家跑了,家里的房子被银行抵押。没办法,只好又出来。

章小可的母亲比她的父亲小十二岁,大学毕业后就直接嫁人生孩子,平素打打小牌逛逛街,穿衣打扮研究煲汤,孩子都不怎么自己带。生存能力差极,出了事只晓得哭,不吃不喝,再就是说要去死。

有时候真想离开她再也不要看见她才好!章小可恨恨掐了烟,已经快五十岁的人,还那么幼稚!

你们没有其他的亲人可以帮帮吗?

亲人,切!她一脸的鄙夷,倒是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早就离开家了,需要钱的时候才回来,父亲死的时候都不见他的人影。我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举目无亲,去找过他,人家根本就不认我。厚着脸皮站在他家门口,那么累,行李那么沉,他终于说:不要超过一个礼拜,找好房子就搬。

所以她才饥不择食地找了我同租一个屋?

我也喝多了,跟她讲了许多废话,我的话滔滔不绝。最后她听不下去了,说,我要去唱歌了,她摇晃着离开了我。

我醉得太厉害,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家,第二天微笑着醒来,洁白的裙子上还斑驳着一块块葡萄酒的痕迹,怎么也洗不下来。

社长问林未然的广告还续不续?现在正是旅游旺季。社长才不关心下属的恋爱情况,他只关心销量和广告量。

我才不需要他。

打个电话又何妨,并不谈其他。

我激烈斗争了半个小时才拨通了林未然的办公电话,已经准备了公事公办的口吻,对方喂了一声,知道我的来意就说,哦,林总今天没来,等他来了我会转告您的意思。

章小可迟到了,她的脸上还带着醉后的倦怠。她的衣服没换。有个新闻要她马上到场,她求我替她,说她好困。这要求真是过分,我总不能因为一个人头晚对我说了大堆废话我就得放弃自己的事去帮她?没办法,她是第一次求人,看她哈欠连天,感情是疯了一夜?她面红耳赤地问我能不能借钱给她,我问多少,她想想又说算了。

是一个明星现场新闻发布会,其实以我的实力不用到现场就能发新闻回去,但为了章小可,还是兢兢业业拍了照片,做了笔录。看尽了现在的年轻人用完自己的薪水还向父母伸手,她的孝心令我有种莫名的心痛。也不怪林未然喜欢他。

很久没想起林未然了,算起来已经有 24个小时了?原来我24小时不想他也是可以呼吸可以活下去的啊。我顿时神清气爽,对自己充满信心。

我的手机响起来,是林未然。

我犹豫了很久接还是不接,电话那边是个陌生的女人声音:“您好,这里是人民医院,请问您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吗?他在医院,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我抓起挎包塞进手机就跑了出去。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么快,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此时正是出租交接班的高峰期,招手不停,我索性跑步前进,所幸他入住的医院离报业大楼并不很远。

是特别监护,据说他的喉管被利器割伤,已经渡过了危险期,但还未苏醒。

他入院的日期在九个小时前,凌晨黑暗里的抢劫,四个壮汉,他一个。他仗着自己有甑子丹的肌肉阮次山的谈吐,总出人意表。

护士问我是林未然的什么人,我张口就说是妹妹,护士露出奇怪的笑:巧的很,凌晨是他另外一个妹妹送他来的,今天一早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们只好查他的手机找你。

我突然间没有了走进病房的勇气。我算他什么人啊。

你进去吗?护士驻足在外面奇怪地看着我。我的样子一定很奇怪吧。

他睡着了的样子比较乖,手放到他的额头上不会被掀开。护士告诉我住院要三千押金,他妹妹说没带钱,只交了三百块的押金,现在每天的治疗费用在一千左右。现在我明白他们急着找我的原因了。

社长问我现在在哪里,我撒了个谎,但我不能停留很久,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总是占线,看来求人不如求己,我请了个24小时护工,给护士交代了几句先离开了。我回到社里时社长正在大发雷霆,说章小可没打招呼就不见了,我又不在,几个紧急新闻都没人去跑。我明白他口中的紧急新闻无非是明星分分合合,明星生孩子之类的,我在他的咆哮声中紧急开工运作。

我来到林未然的公寓,清理了几件他的换洗衣服就赶往了医院,也动心思想找他的信用卡存折什么的,但他显然藏得很严实,我显然没有章小可的运气,只好先拿出血汗钱来垫付。我请的那个中年男护工还算称职,对病人的状况了如指掌,打了几瓶水,几点体温偏高,几点恢复正常,吃了什么,医生吩咐明天没有苏醒的话要做CT等等。找主治医生谈过后打电话给老板请假,社长大发雷霆,说章小可请假,你也请假,你们当我这里是过道?

我愣了片刻,我忘记了我自己目前不过是林未然的前任女朋友,其实我不该在这里,就算着急上火也轮不到我。等他醒来看到我一定以为我想借此机会复合。是又怎么样?我望着他安静的脸孔顿时泪如泉涌,你知道你有多少缺点?从来不会说甜言蜜语,只看励志书,读成功学,精确安排人生的每个步骤,几岁恋爱,几岁结婚,几岁生小孩,不看电视,除非是体育节目,如果足球赛是7点半,那么约会必须是7点结束。他对朋友不谈女人,只谈技术,如果他计划要出去旅行,但是独自上路,不带女人……

恩格斯说过,有钱人就是一群不懂真情的混蛋。

你这混蛋。我对他说,我用棉球蘸上水润湿他的嘴唇,用毛巾给他擦脸。快点醒来吧。等你醒来我才能离开。

回忆里只有片刻的温情,陪他去吃饭出来,因爱美穿了新鞋,脚痛得要命。是夏天?对,就是夏天,我在台阶上脱了鞋拎在手上,他看到了,突然无言地蹲下来,将我的脚握在他的手心里,揉着。还没有等我感动到极致,他突然一挑眉毛:以后就穿平底鞋不行吗?又没人嫌你矮。因为那片刻的温情曾经感动过很久很久。把他当恒温的暖手宝,心痛的时候温暖自己。

你是爱过我的吧?

我轻轻问,抬起头,林未然正睁着眼瞪视着我,我吓得一缩,把什么东西“当啷”一声碰到地上。

我的自言自语他都听见了?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掉头就走,但他的眼神有点呆滞,我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失忆了?不记得我了?或者这样一醒来就会重新爱上阮今爱?我猜我是中韩剧的毒太深了。

我请医生来看,医生检查的时候林未然一言不发,当然是一言不发,我忘了他的喉管被割破了。也许他从此是个哑巴?

明天给他做个CT看看脑部情况。医生平静地说。我该有医生这样处变不惊的素质。

你想吃什么?我问他,他摇头。我把纸笔放到他面前。

“章小可……”他写道,我一惊,章小可,又是章小可。他停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手抖起来

我知道了。我站起来,有点摇晃,我想我该告诉章小可林未然在找他。我30岁,我不是没有经历的小女孩,这种情形我处理得了,我对他笑了笑,应该是那种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好啦,你醒了,我也该走了。我潇洒地抡起了皮包挂在肩上,我向门外走去,几次都幻觉他在背后唤我,阮今爱,回来,我知道是幻觉,因为他还不能说话呢。

我打电话叫护工回病房照顾病人,我回家去大睡特睡,不知道睡了多久,回复元神。

在梦里还是忘不了那个混蛋,老板冲我暴跳如雷,如果不是林未然保荐,我才不会要章小可这等货色,写个七百字的专访竟然有十四个错字。为什么是章小可,为什么不换个对我而言的陌生人?其实又有什么区别。

梦里还见到了我的前任男朋友,一直等他离婚和我在一起,起初他就没有承诺过,但我一直傻等,等到第三年突然明白自己傻得够可以,趁别人厌烦自己前赶紧远离那个有他的城市。曾经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去爱,看韩剧的时候却一样流泪。离开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钱包里魏阿姨的照片提示了我,我临时买了张票来到这里。其实不是我喜欢漂泊,而是漂泊赖上了我。

第二天不等老板责怪我自己先递上了辞呈,我又要换个金鱼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