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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玻璃(4)

婆婆来了。

婆婆将家里环视一遍后自言自语说:“这可叫人怎么住呢!”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所有的东西掏出来洗,楼上楼下晒满了,还和对门女人聊得挺投缘的,倒把个穆云看傻了。有婆婆在,穆云和小丁都乐得轻松,穆云说小丁我们一起出去买点东西吧。穆云想买点婴儿用品什么的,小丁虽然觉得太早了,为让她高兴就同意了,两个人刚换好衣服,婆婆就穿戴整齐在门口等他们,她说:“我也想买点东西。”

三个人一起出去矛盾又出来了,穆云看中的东西婆婆都不认同,比如买小孩子衣服,穆云一看到有花边蕾丝的漂亮小衣服就爱不释手,婆婆偏爱的都是男孩子的穿戴,穆云小小声问小丁:“你妈还想要孙子啊!”小丁说:“那当然。”

“要是生了女孩呢?”

“嘘……”小丁很迷信,立刻封住她的嘴。穆云倒是挺喜欢女孩的,觉得小女乖巧可爱省心,但看上去小丁是喜欢男孩的,婆婆就更不用说了。

婆婆来后,小丁的工资就交给自己的妈管,他们住的是一房一厅,婆婆来后,小丁就把阳台改成了一个小房。穆云一直都不喜欢婆婆,她既没有进房敲门的习惯,爱大口吐痰,还喜欢拉着小丁到厨房说话,一说就是个把小时。穆云觉得自己被他们摒弃在外了。她问小丁婆婆到底打算住多久,小丁说这不好问,一问,妈准以为我们嫌弃她。穆云心想就就怕她不这么想,口里当然没说什么。

婆婆前脚住进来,后脚小丁的姨妈、舅舅、堂兄什么的就开始来走动了。原先穆云请的那个家教小黄本是小丁同宗远房亲戚,每个周末来吃饭看球赛成了他的固定休闲。家里最多的时候来了七位亲戚,连厨房都睡了人。

穆云怀孕到五个月尿频得厉害,一刻钟跑趟厕所,几次里面都有人占着,急得她在门口直转悠,脸色就不好看了。小丁说我知道你难受你就担待几天,亲戚不过是为我成了家高兴,走动走动,不会天天来的。穆云好歹才忍住这口气没发作出来,过了几天小丁突然把存折上的两千块钱取了说要到深圳去一趟,事先问他,他也不说有什么事,过了好些天回来他才说是弟弟跑到深圳去打工挣钱,没有入境证被拘留了,要拿钱赎人,三百块一个人,顺带还赎了两个老乡。

穆云心疼两千块钱一下子就没了,更可气的是小丁取钱根本不和自己说,小丁说:“我和你说你还会让我去吗?”穆云越发生气,不知道和他过的算什么日子,自己一点点往家里拿,零食再也没舍得吃,衣服也没买一件,他倒好两千块向外扔一点不心疼。这样想着,对肚子里的孩子也绝望起来,无依无靠的绝望,疯了似的拿头去撞墙。小丁吓住了,心虚却不知道怎么劝她,只拉着她的手拼命摇,希望她不再哭,那动作与小孩子无异。穆云哭着说你再这样我不如把孩子打掉算了,你根本心里就没我们,就算生她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小丁听她发狠更傻了,忽然跪下来了,说:“我再不敢了,我是拿弟弟没办法,他想赚钱,我帮不上什么忙,他电话里哭着求我啊我不去就不象话了。”说着也哭了,说弟弟从小好可怜,他和哥哥生下来都有奶吃,只有弟弟是米汤喂大的,生他不久妈妈给强制结扎,做完结扎手术没休息妈妈就下了地,用好长的布带把弟弟捆在背上干活,毒日头晒着,弟弟长了一头痱子,痒得瞎哭瞎抓现在还有疤,读书脑筋不行,干活身体不行,他个子小又瘦弱,走哪儿都被人欺负。

小丁从小到大还未当人面掉过泪,一哭就收不住了,顿时哭得一塌糊涂,穆云心里堵得慌,却并不觉得怎么同情。她是没吃过苦的,五谷尚且不分,感觉和这个做丈夫的象隔着一层玻璃,无法感同身受。看着那个大男人悲不可抑,她叹了口气说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

小丁出来倒洗脚水,他妈赶忙接过来,问:“吵架了?”

小丁不吭气,他知道妈总是怕他吃亏,不过这是他们两人的事情,其他人搀和进来只会更糟糕,他妈说:“你和她说过让梦娇到这里来上幼儿园的事吗?”梦娇就是他弟弟的儿子,因为娇贵,取了个女孩的小名,说是好养一些。弟弟去打工,小孩子在家没人管教,他妈就想着把他接到城里来,小丁哪里还敢和穆云提这个,他妈看着儿子的窝囊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就这么怕她!我们那里哪个媳妇享这样的福,婆婆伺候饭菜,你还倒洗脚水,我当初怀了九个月身子一样下地干活!我从来没有指望靠你享福,只盼着趁身子挺得住把孙子拉巴大。你倒好!你说你这个老婆她除了会给脸色我看还会做什么!”说着也掉眼泪了,小丁长这么大是第一次看到妈哭,以前多么苦多么难妈也咬牙挺过来了还没服过软,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忽然穆云从里屋递出话来:“我明天还要上班,你们要喜欢哭就到外面哭。”哗啦一下关上了门。

他妈一咬牙,恨恨地抹了眼泪说:“她以为她是谁?根本配不上我儿,不过是个破烂货。”

小丁倏然一惊,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穆云哐啷开了门,披头散发地冲将出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做婆婆的心里退让了几分,但事已至此,她不得以地说:“你自己心里有鬼吧?”她虽然说的是家乡话,穆云却是理解得十足,身上有了寒意,寒毛顿时竖了起来,小丁赶紧拉开母亲,对穆云说:“不早了,睡吧睡吧。”

明知道是输是绝望,穆云还是一追到底:“你,你把话说清楚。”

“破鞋!你是被人玩了不要的破鞋!”

“他妈的都够了没!”小丁忍无可忍,蹲下去用力抱住头大叫。

穆云眼里积郁住暴怒的阴鸷,却一把咬住话的尾巴,她扬头,说:“我就是和别的男人睡过,那又怎么样?活该你儿子倒霉。”

当屋子里只剩下穆云一个人的时候她收起了的表情,天,天,刚才她说了什么?

她疯了,不,那不是她,至少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她的口。

她想她应该知道婆婆从哪里知道她的事,是那个住对门的女人没错,穆云一直觉得自己好象在哪里见过,现在她知道了,那女人与他是邻居。他,是穆云前任男朋友,在他那间朝南的小屋里穆云羞怯惊慌地失去了童贞。当时那女人是住他楼上,每当穆云去约会时,那女人总在楼上的窗帘后偷窥着她。自己那段蒙昧的往事,终于还是被人翻检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穆云放声大哭,肩头颤动,紧缩作一团,象某种受伤的动物。哭从前倒霉的感情,哭她现在倒霉的婚姻,作为一个女人,总归是有太多值得一哭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