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古典音乐的巨匠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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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莫扎特的音乐生活(2)

莫扎特在歌剧里也写过不少下流人物,像花花太岁唐璜、《费加罗的婚礼》中的伯爵、《后宫诱逃》里的奥斯明,等等。即使像费加罗这样的好人也有傲慢俗气的一面。他是了解世俗的。但在他的音乐中竟找不到一句粗俗的调子。“那么手拉着手吧,一起去别墅”,这首唐璜的泡妞之歌,后来成了歌剧史上的经典二重唱之一。这样温柔性感的旋律,搭配挑逗的节奏才称得上甜言蜜语。唐璜唱着小曲,花前月下,摧花无敌。这个摇摆的调子后来在百老汇的音乐剧中被发扬光大。莫扎特写的坏人,是浪子的坏,女人骂男人“你好坏”的那种坏,坏得迷人,没有罪恶,叫人恨不起来。我们听完歌剧倒觉得唐璜还挺聪明的,品位也不俗。

获奥斯卡奖的电影《莫扎特传》里面,莫扎特的形象因为那个不体面的“嘎嘎嘎”的高八度笑声立即从天上滚了下来。这位演员可以不像莫扎特,不穿他的红大衣,只要这笑声,就能让莫扎特活过来。天才总得有点不正常。不是大智若愚冒傻气,就是不拘礼节不合时宜。这样一个人,从他嘴里冒出屁滚尿流恶心你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反而觉得这样才是真实的莫扎特。记得片中有一幕恶搞:莫扎特带着老婆和老爸在假面舞会上胡闹,很快被群众认出来,大家请他弹弹琴,让他模仿巴赫,模仿格鲁克。这时跟踪莫扎特来到舞厅的宫廷乐师萨列里也戴着面具藏身人群中。他喊“(请模仿)萨列里”。莫扎特停下来,吸了吸鼻子,弹出一首像大象一样笨拙的小步舞曲,弹到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他从琴凳上抬起屁股,朝天放了一个响屁。众人狂笑不已。

萨列里崩溃了。他与天才莫扎特生在同一时代,而且把自己这点才华那么当回事,实在是太不幸了。他说,为什么上帝给莫扎特才华,而只给了我了解莫扎特才华的才华?为什么是莫扎特,这个渎神的人…

莫扎特求职历险记

12岁的莫扎特与父亲周游意大利,写了一部被拒演的歌剧之后,13岁到21岁这段青春期,他被老爸带回了家乡萨尔茨堡生活。老莫扎特知道,他已过了神童期,音乐才华已不再能引人围观了。相比大都市,萨尔茨堡山区的人们比较老土,但不管哪个阶层,人们都热衷游戏、音乐、跳舞和偷情。莫扎特在萨尔茨堡的日子过得轻松无聊,他在大主教那儿当个小乐师,收入微薄,偶然写点应景的小曲。达文波特小姐的《莫扎特》传记里写着“时机已经成熟,于是裙子的悉索声开始在沃尔夫冈的耳边响起来了。”

后来人们从布满暗号的书信里,推理出来一个女人,这个与他初尝云雨的女人原来就是他的“堂阿妹”。信里的下流游戏在此就省略了。当时他还不懂爱情,像所有少年一样,他感兴趣的是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还有更糟心的前途问题摆在他眼前:老莫扎特想请假带莫扎特出门巡演,想让他在大城市弄个宫廷乐师当当。可是主教不准假。老莫扎特错愕了,这还是第一次不让我家天才去巡演!沃尔夫冈本来就屈才,一肚子窝火,干脆自作主张递了辞职信。

老莫扎特要赚钱养家,只好让母亲陪他出远门找工作。他们先去了慕尼黑,慕尼黑选帝候建议他“先去意大利立身扬名”之后再来;然后他们去了奥格斯堡,见了一圈亲朋好友,但一无所获;秋天的时候他们到了曼海姆。德国南部的曼海姆是古典音乐重镇,这里有一个精于管弦乐技艺的曼海姆乐派。如今在音乐史中,曼海姆乐派是古典主义时期的前锋,直接开启了海顿、莫扎特与贝多芬为代表的古典主义黄金时期。

在曼海姆,莫扎特结识了宫廷歌剧团的抄谱员弗里多林·韦贝尔的一家。这个家庭后来与他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缘分。韦贝尔家有四个黑眼睛的女儿,约瑟法、阿洛西亚,康斯坦丝和索菲娅。莫扎特第一眼就爱上了阿洛西亚。听说了儿子这等糊涂事,老莫扎特发飙了,他写信命令儿子赶快带母亲出发。想到宫廷一再拖延回复他的宫廷乐师申请,莫扎特只得告别心爱的阿洛西亚,带着母亲去了巴黎。

莫扎特这一路求职,跋山涉水,欢乐辛酸,时而路遇恶霸,时有美人相伴。在他天真的心中,宫廷里的人都是需要打起精神对付的麻烦人,而一路上结识的朋友才是自己人。这可正是他老爸担忧的:他不是忘了拜访这个,就是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了太多精力。在曼海姆,他没有找到工作,但找到了好朋友—杰出的长笛家文德林。他俩喝大酒,莫扎特喝高了就为他谱了两首长笛协奏曲:《G大调第一长笛协奏曲》和《D大调第二长笛协奏曲》。这些作品都是莫扎特的早期杰作,那时他仍采用巴洛克时期的小型乐队编制,但毫无巴洛克式匠气,曲调清新愉悦,节奏生动,自在如如。特别是第二首,遗留着巴洛克式繁复的装饰音,他天性中的明快将这些装饰音都化为动人心弦的青春激情。莫扎特此时已确立了鲜明的个人风格,他不打算以音乐来表现高深的哲理,他只想表达快乐。后来不少人笑他肤浅,他坚持音乐就应该使人快乐,快乐是生命能量的释放,快乐也可以很深刻。后世的人们从他的快乐中研究出大道至简之类哲学,叫人闻之忘忧,一念之间,顿悟了幸福的真谛。

命运之年

究竟发生了什么?圣·福克斯面对莫扎特的《a小调钢琴奏鸣曲》发问。这首乐曲一开始就是一个锥心的调子,控制着、焦灼着,直到后来发展成悲壮的心碎。是不是他又遭闭门羹,激动地情绪混乱,回家一头栽在书桌上狂写一通。而莫扎特一直都是沉静的、可爱的、耐心的,这样情感爆发式的作品在他十分罕见。

阿洛西亚那段初恋,在莫扎特的青春里很快就翻页了。德国音乐学者W·希尔德斯海姆写的《莫扎特论》,竟花了大量篇幅去研究他的这段爱情。阿洛西亚是一位颇有前途的女高音歌唱家,周身散发着优雅的艺术气质,令莫扎特一见倾心。这个出身贫寒的女子其实精明冷漠。她让莫扎特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他在她面前手足无措,忽然间将他的下流玩笑统统都忘光了。他常常跟堂阿妹打打闹闹,写信开玩笑。但阿洛西亚是不同的,那是与日常生活无关的另一种激情。在教会工作的时候,总是看到祈祷的人们脸上挂着茫然的虔诚与孤独,他忽然间理解了那些人。但他一无对策,只求老天保佑,但愿阿洛西亚也会爱他。后来他明白,爱只对爱之人有意义。爱与音乐,都是深沉的经历。

这个天才谈起恋爱来却是个白痴。谁都知道,追女孩最好的办法是欲擒故纵,他却一刻不停地围着她转,为她写歌,教她弹琴唱歌,有求必应。韦贝尔家利用了莫扎特的感情。后来阿洛西亚不负众望,歌艺长进,很快巴结上了城中大人物,成为剧院的首席女高音。

希尔德斯海姆分析了这段恋情对莫扎特的潜在影响。也许这个人是谁,是阿洛西亚,还是西尔维亚,都不重要。漫漫少年路,总会有一个人,带他认识女人,认识自己,认识世界。这段恋情最后只是证明了莫扎特的人品好。即使阿洛西亚并不爱他且利用了他,后来他们还是做了好朋友,她曾出演他的歌剧,《唐璜》中的安娜,《后宫诱逃》中的康斯坦茨,在他死后甚至恬不知耻地以莫扎特唯一爱过的女人自居。

眼前的谋生压力不断让他分心。小时候他到处招人喜欢,可是十多年过去了,巴黎的宫廷里谁还记得当年那个穿戴精致心灵手巧的小宠物?他每天一大早起来作曲、教学生,然后按父亲指定的名单四处拜访、结识权贵名流,等着给人表演午餐会伴奏。那些人对他呼来喝去,无故拖延,有时候白跑一趟,一整天都浪费在脏乱的马路上。他受不了法国人那个拿腔拿调的傻样,鄙视矫揉造作的巴黎趣味,一想到自己如今为着混一口饭吃到处低头哈腰,不禁悲从中来,一支小曲也写不出来。

他才华横溢,维也纳的所有音乐家加起来都抵不上他,为什么没有人雇他,他闹不清怎么回事,但已感觉到上流社会哪儿有点不对劲。有一天他这样思忖着回到家,发现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他忙着恋爱、求职,竟将母亲撂在一边。200年前的医疗条件粗陋,人们说走就走。没过几个月,母亲就去世了。母亲的去世后来像鞭子一样不停抽打他。

人生忽然开启了另一层面。悔恨、心碎、不安、疲惫、失败感、恐惧与爱情,一个又一个巨浪朝他扑来,晕头转向,猛然间撞到了黑暗与冰冷的坚硬海底。在一片狼藉中摸爬,在甜蜜与心碎之间,华丽与冷漠之间,情欲与死亡之间,人的激情喷薄而出。在这命运之年,他告别了亲人,告别了神童时代,忽然间变成了一个独立自主的男人。

然而人不会真的是一夜长大的。在《a小调奏鸣曲》之前的一些作品中,我们可以细细考证这个少年的情感轨迹。1777年,他21岁,还在萨尔茨堡悠哉度日。女钢琴家叶莱荷梅(MlleJeunehomme)路过那里,停留了三五天,莫扎特的一首《“叶莱荷梅”钢琴协奏曲》即《降E大调第9号钢琴协奏曲》令她芳名流传。这首乐曲在莫扎特的27首钢琴协奏曲中时常被冷落,其实音乐很耐听,结构新颖巧妙。钢琴几乎与乐队同时进入,时时浮出乐队,像迷惘而温柔的独白。他在音乐中探索情感的幅度,人们听着它涨落、飘荡、出神与探询,凝听内心的细细温柔褶皱,叫人不禁浮想联翩—他与这位女钢琴家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之后,第二乐章的悲情十分动人。他似乎还不习惯表现伤感,但像莫扎特这样欢快的人,一旦伤感起来即杀伤力致命。这是找寻自我的音乐。这些曲子让他迅速脱离了童年时代乐陶陶的乖巧的巴洛克装饰风格。也许他未曾料到,他的个性化已然构成了音乐风格的嬗变。彼时海顿已确立了古典主义风格,但巴洛克艺术并未消失,它正借莫扎特的天才融入古典艺术的洪流,为它的日臻完美添砖加瓦。

《g小调第25号交响曲》,莫扎特极少数的小调交响曲之一(另一首g小调是第40号交响曲),也是他的青年时期代表作。这首乐曲形式简单,却极富感染力。也许是伤感点燃了激情,他的个性忽然亮了,好像找到了一个明确对象,任激情伤感纷纷向它倾泻。莫扎特与巴赫一样,喜爱短句。短句是巴洛克复调器乐曲的特点。短句可千变万化,穿梭自如,经得住细细聆听,它的缺陷是不大容易被记住。莫扎特语调亲切,句句耐听,毫无巴洛克音乐或早期古典音乐的虚假造作。他像天生嗓音优美的人,怎么唱都美。在他的写作流变中,他的主题曲调后来越来越清晰精湛,甚至精确,例如一些奏鸣曲的主题,第40交响曲的主题,唐璜的《小步舞曲》,费加罗的咏叹调,简洁鲜明,适宜大街小巷四处传唱。这些句子是他的灵感精华,写作经验的结晶,也是主调音乐全面发展的结果。

自8岁在伦敦写了《第一交响曲》之后,14岁和16岁之间,少年莫扎特写过不少交响曲。他小时候写的交响曲,类似音乐会序曲:重点在第一乐章的活泼快板,之后是弦乐或单簧管表现的如歌的小乐章,最后总是热热闹闹地结束。这种写法继承自意大利式交响曲,华丽而惬意。意大利式交响曲一般有三乐章,莫扎特喜欢在其中加入一首小步舞曲,变成四乐章,后来这种四乐章结构演变成了维也纳式交响曲的基本范式。在古典主义时代,交响曲最初类似喜歌剧序曲,精巧典雅而流畅,缺乏交响的力量,后经由曼海姆乐派、海顿与莫扎特的维也纳式与波西米亚式变种之后,逐渐庄严深邃,气象万千,为交响曲赢得了历史地位。

到了在萨尔茨堡生活的那几年,莫扎特服务于教会,没有机会再写交响曲了。沉寂也是沉淀,他正慢慢消化他的旅行收获。之后他在《第31号“巴黎”交响曲》中再露光芒。“巴黎”作于他和母亲旅居巴黎时期,乐曲和巴黎这个城市一样富丽堂皇,尽显古典的端庄大气,它以音乐与乐器法的丰富宣告了一个作曲家的成熟。现在听来,“巴黎”有点太华丽了,早期作品往往都是技术成熟而内蕴不足,缺乏深层的交响性,但它的完善与巴黎晚宴一般灯火通明的辉煌令它不容忽视。

对于莫扎特来说,作曲就像生活需求。吃饭、走路、睡觉、玩弹子球的时候,脑子里音符蹦跳,一刻不停。坐到书桌前,他只需拿起笔,将他们记下来,再排排队,改掉几个顽皮的错音,刷刷干净就好拿去排练了。脑子里的音符总是一股脑儿喷涌而出,来不及记录,他常常写信抱怨,我的手指写得疼极了,都没法切面包。关于这些灵感是从哪里来的?他如何作曲?这些我们如今访谈或讲座中的问题,莫扎特几乎一概回避,他从不谈论自己的乐曲,就像他从不谈论他的痛苦。也许他并非刻意,只是像写歌剧那样跟着直觉走。音乐在他的生命中犹如空气与水,也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康斯坦丝

到了圣诞节,莫扎特再次来到阿洛西亚家中。他发现她变了,她在一群男人的包围中身姿妙曼,眼风活络,她的笑声变得冷淡而刺耳。这段对阿洛西亚的单恋,很快就落幕了。它在莫扎特心里激起的漩涡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韦贝尔家好不容易获得了莫扎特这样的天才的青睐,决不会轻易放走他。他们总是邀他吃饭,请他来家里小住。渐渐地,莫扎特发现,他们家的三女儿,小康斯坦丝已悄悄长大了。她聪明、耐看、善解人意,跟他一样爱玩爱闹,了解他的一切心思。这才是适合他的女子。之后他开始了向父亲争取婚约的持久战。老莫扎特又气疯了,儿子工作没个着落,倒先吵着要成家,成家也不去找贵族攀亲,至少得找个体面人家的女儿吧。康斯坦丝只是穷人家的女儿,一个普通女子,温良而浅薄。但莫扎特跟她在一起过得非常舒服。他自小出入宫廷豪宅,公主贵妇见得多了,自由快乐对他来说远胜名利地位。他像大部分真正专注的音乐家一样,选择了一个适合生活的人共度一生。所谓灵魂的伴侣,早已有了不可取代的音乐。

康斯坦丝,这个名字很熟悉吧?这是歌剧《后宫诱逃》中的女主角芳名。《后宫诱逃》这部歌剧就像他当年恋情的写照,他高兴得头脑发昏,像个孩子一样,幻想自己变成英雄,天涯海角,勇闯魔窟,带着美人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