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雾岛车站,爸爸正站在老榆树下,出神地盯着树梢的枝桠。
他的到来,我并不觉得惊讶。
就像罗佩奇校长说的,他可能已经与忧伤男孩儿见过面了,就在玄国突然神秘消失的时候。
爸爸的脸,看起来更加和蔼了,是有点儿忧伤的和蔼。
他匆匆看了我一眼,强露出欢笑,脸上还回荡着,某种甜密记忆中的幸福。
我故意不看爸爸有些红肿的眼中,所透露出的,心满意足的光芒。
也不想去打听,关于忧伤男孩儿的秘密。
“这两天过得愉快吗?”爸爸轻轻问道,仿佛已知道我心中所有的秘密。
“如果没有某些,让我心酸的事情发生——非常愉快。”我强抑制住喉咙的哽咽。
爸爸并不再说什么,我也并不想问他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也不想告诉我什么。
他脸上荡漾着满意的微笑。我猜,他应该实现了那个愿望。
“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将玄国交给我的日记,和那件发旧的衣服,交给爸爸。
并不想看他拿到这份迟来的,生日礼物时的表情,径直朝小黄房子中的N老师一家走去。
房间已经被折腾得乌烟瘴气。
三姐妹与N老师,在狭窄的空间里跑来跑去,扔东捡西。
“你们要走了吗?”
我吃惊地发现,N老师又像那天一样,忙碌着。
东西扔得乱七八糟。
“听着,宝贝儿们,装好自己的东西,我们马上就要回城啦!”
他挨排命令他的宝贝们,并不顾得回答我的疑问。
茉莉和安妮一脸绝望。因为昨天夜里,我答应她们,今天带她们去沼泽地。
莉娜在不慌不乱地收拾着东西,一面和我解释,这是爸爸临时决定的。
“就要走了吗?”我望着她,心中失落到了极点,越来越感到伤感。
此时,我就要失去两个要好的伙伴了。
我跟莉娜的感情,与玄国一样,都让我恋恋不舍。
她点点头,告诉我,我们可以约好了周末去体育馆打球。
茉莉和安妮又像疯子似地,冲上来,告诉我体育馆还有哪些节目可玩儿。
我们是到长岛坐的火车,因为——雾岛根本就没有停过车。
在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也是激动而矛盾的。
幽灵!
所有人都向往,又俱怕的神秘生物,难道真的与我相逢相交?
而在我完全接受他的时候——又悄悄地失踪了?
玄国与罗佩奇校长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穿来梭去,尤其是那几只神出鬼没的豹子。
我死气沉沉地仰在座椅上,心不在焉地与莉娜三姐妹计划,打排球的时间,望着雾岛地界飘乎莫测的浓雾。
似乎玄国与罗佩奇校长,正站在雾霭中冲我挥手道别。
直到泪水,让我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
第二天清晨,我买了份晨报。
这是爸爸让我养成的习惯。他说多看报纸,了解新闻,对写作有很大的帮助。
我吃惊地发现,自己在沼泽地痛哭流涕的照片,竟赫然出现在报纸的头条新闻上。
题目为,《与忧伤男孩儿巧遇的人间精灵》!
作者是N老师。
我愤怒地眯起眼睛,忽然想起那天在沼泽一闪一闪的东西——一定是他的相机。
报纸上一共有三张照片:
有我和玄国站在篝火旁,抱头痛哭的影像;
有我穿梭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满脸泪痕寻找玄国的影像;
还有第一张,我们向沼泽地爬去的照片。
报纸上的内容,都是有关我和忧伤男孩儿的谈话。
可是没有一句,是那天我们说过的。
上面说道:
我拥有某种神奇的超能力,能感受到和看到,异世界的幽灵。
更能与他们沟通,与他们上天入地。
可我明明记得,N老师在雾岛的日子,整日都忧心重重地打听,玄国为什么是个怪异的孩子。
而且N老师一家,也都看到玄国,还与他同处一个星期。
但想到失踪几十年,又突然出现的罗佩奇校长。幽灵的形象,又在我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尤其是那个耳聋的老卫门说的——他经常看到主人回来,处理公事——
N老师的报导,为他带来了空前绝后的荣誉。
这件神秘事件,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我一下子成了市里的名人。
可我没有接受一家电台的采访,一直把自己关起来,胡乱地拼凑、思考,在雾岛的某些片断。
为好朋友玄国,或是忧伤男孩儿,祈祷、祝福。
一周后,我在晨报的新闻头条上,又看到了伙伴玄国。
不过这回,并不是什么忧伤男孩儿的新闻。
是N老师的道歉信。
报纸上澄清:
玄国跟我同在一个城市,是一个很爱打球的孩子。
学习很好,有许多爱好。
比如旅游、探险、制做手工、绘画,经常参加这些项目的比赛并获奖。
但可不是什么忧伤男孩儿。
他有一次,去爷爷家,也就是那个看果园子的老人(老人家中出现玄国的运动衣,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发现在一个旧箱子中,忧伤男孩儿曾经的笔记和衣服(忧伤男孩儿是玄国爷爷的侄子,因为是个孤儿,就一直与他生活,直到失踪)。
就决定秘密帮助失踪的叔叔,完成那个愿望。
这件事,是他瞒着爷爷做的。
所以,玄国每天半夜都会返回爷爷的小屋,睡觉。
清晨,再出来。
而半夜,为玄国吹口哨的人,是他爷爷的小儿子——他的叔叔。
他的叔叔因自小患有怪病,不仅身高只有一米,智商也只有8岁的孩子大。
所以他很自卑,一直躲藏在山上,果园玉米地后的小房子里。
小房子中有一个暗门,就是他的卧室。
玄国的爷爷每天都会到山上送饭,玄国也照顾叔叔。
半夜的哨声,就是叔叔来叫他回去睡觉的。
因为他不敢见人,所以就用哨声代替。
玄国通过城市黄页,按照爸爸的名字,找到了我们家的住址。
得知爸爸生病,我在暑假期间为了体验生活,要替爸爸做乘务员。就假装与我偶遇,在列车上相逢,又约我去雾岛。
关于爸爸的童年记忆,他都是在日记本上发现的。
所以,他知道爸爸的许多轶事,就不觉得奇怪了。
玉米地后小房子里,传来的抓“人”行动。其实是放在玻璃罐里的一只牛蛙,玻璃罐被他的叔叔打碎了。
他们才慌乱地又叫又跳,想抓住逃跑的牛蛙。
可当报纸上的记者问到玄国,某些关于雾岛的神秘事件,和雾岛车站,为什么突然在午夜开通时,他却闭口不谈。
也不透露爸爸和忧伤男孩儿的愿望一事!
看到报纸上的疑点,又让我想起神秘的罗佩奇校长。
报纸上还有玄国的生活照:
第一张,是他穿着运动衣,和爸爸妈妈在运动场上的合影;
第二张,是班会上,和同学们并排坐在一起;
第三张,是在山凹间的果园里,他搂着被我当成忧伤男孩儿的爷爷。
按照报纸上报道的玄国所读的学校,我找到了他。
虽是深秋,下午的阳光还有些燥热。
我眯着眼,望着他在球场上奔驰的身影,心中又充满了幸福。
他一会儿投球,一会儿又搂着伙伴们狂欢,脸上露出迷人的阳光般的微笑。
我感到双手又渐渐发抖,兴奋得连眼球儿也颤动起来。
当玄国发现,正慢慢朝他走去的我,先是一惊,瞬间,就狂喜地跳了起来。接着,就徒劳无功地使自己保持平静,假装沉稳地,也迈着步子朝我走来。
可没走两步,我们就彼此朝对方飞奔过去。
在快乐的泪水中,下午的阳光更灿烂了——
打完球,我们躺在草坪上。四周飘溢着让人心旷神怡的安静。
“过得怎么样?”我用腿轻轻踢他的脚问道。
“非常棒!”他轻轻地说。
“为什么一直隐瞒我?”
“隐瞒什么?”
“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忧伤男孩儿!”我噗嗤一声笑了。
“嗯,这没什么好笑的。这不是游戏!”他一脸严肃。
“好吧,好吧,不是游戏!我也相信。”罗佩奇校长的身影又在我眼前闪烁,“那么,你也知道那个,骑着豹子的神秘人喽?”我轻轻问道,很希望他不知道。
玄国只是耸了耸肩,跳起来,望着草坪旁边的曲柳出神。
我也坐起来,但有一会儿,我们谁也没说话。
“你是个坏孩子,”玄国突然又将灿烂的笑脸,转向我,“我为了给你爸爸准备果子,偷偷地摘了爷爷的果园里,好些果子。他为了这个,难过了好一阵子呢。但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是我摘的。所以,我偷偷藏起来,也就不让人觉得奇怪喽!”
“可那个绿脸小人儿!”我好奇地问道,紧张地盯着他突然失色的脸。
“如果说,你很想见一位很久以前,就离开这个世界的亲人。我是说,如果你是诚心诚意的。某些神秘的幽灵——会让你实现这个愿望!”
我无聊地想到,他准是又跟我开玩笑。
在准备与他再打一场篮球时,突然看到,学校外面的围墙上,若隐若现着一个古怪的身影。
他披着黑色的披风,一张英俊的脸。身下,似乎隐隐露出豹子的花纹。
光天化日,出现幽灵?
可我无论看向身边的哪一个球伴,他们似乎都没有看到,罗佩奇校长在冲我招手挥别!
只有玄国微笑着的目光告诉我,我不是在幻想!
他的到来,又勾起我闷在心中的恐怖经历:
雾岛根本就没停过火车,我到底是在哪一站进站上车呢?
而那个又高又瘦,给我开车门的乘务员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