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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当下五虎弟兄将几个亲信及主事的同党唤起,分派一切,说自己先往新村觅地计议等候,大队由谷底开路前往,随平仍充向导,一同主持行计。又挑了两名身轻力大的健者,携带干粮、水袋相随先行。嘱咐停当,各家妇孺俱已睡熟,也没惊动,就此起程。随平又唤起象奴,请五虎弟兄骑至高崖下面,再行回转。五虎弟兄并未推辞,俱夸他想得周到。

起初行至草多处即回,并未深入,以为草木深茂,必不好走。及至骑象走进草丛里面,见象在草丛穿行,偶遇树木,长鼻扬处,立时卷起,甩向一旁,有时带起大束乱草,竟好似草木全都浮生地上,一毫也不费事。崖高谷暗,五虎一行七人因嫌草木大多,恐怕遗火引起野烧,只当头一人持着一支火把照路,另一手还拿一柄铁铲,以防余烬落草为灾。下面阴黑异常,丛草繁芜,多好目力也看不真切。虽觉路行太易,俱当大象之力,均未留意。

约行五六里,便见右侧崖势特高,上面藤萝鲜茂,月光斜射其上,绿油油好似矗立着一片绝大碧琉璃的镜屏,浮光泛影,鳞鳞欲活,崖下地方也甚宽大。用火循径往前一照,瞪台蜿蜒,由低而高,直达崖顶,仿佛有道可以攀登,不必援藤附壁,效猱升木。觉与随平所说高崖相似,便拿出轻身本领,下了象背,觅路上去。崖顶离地竟有二三百丈高低,势既陡峭溜滑,上的又是背阴一面,虽各有一身武功,但无爬山用具,上起来也甚费力,足爬了一个多时辰,才攀援到顶。

五虎等七人往四外一看,果是全崖最高之处。皓月清辉,照得远近峰峦草树清澈如昼。谷底虫虺叫声已听不见,到处静荡荡的,空旷已极。试取望筒遥望新村所在,月光之下,但见山环岭复,横亘前路,深沟大涧,也不在少,树木却是不多。极目天未,平林蔼蔼,仿佛烟笼,一切景物均与随平之言吻合,料定新村必在远山平林之间。虽然中多险阻,自信能够翻越,七人全都中意。笑谈中,似闻远处微有呐喊之声随风送到,仔细一听,又复杏然,俱当八公草木,事出误听。

杨天真忽然想起:象和象奴尚在下面久候,因上下太远,恐语声难达,约定以晃火扇子为号,上崖之后只顾谈论,尚未遣走。忙将火扇子取出,回向崖口,才晃了两三下,猛一眼看到来路谷中似火焰升起,映得对面谷壁红光闪闪,火势仿佛很大。谷中道路迂曲转折,草莽又深,大队篷帐外虽有几处火堆,走出半里左近,便被崖壁挡住,早已看它不见。就说是高处可以望远,适才上崖时没有留神观察,也不会有这么大火力远映出好几里远的道理。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杨天真忙喊众人速看,俱觉奇怪。料是防守的人贪睡失慎,余火飞迸到附近槁木枯枝上面,引起野烧。心想:“危谷高深,最怕失火,行时还再三叮嘱。就是失火,有这么多人留守,帐前后尽是石地,草木甚稀,井非不能扑灭,竟使燃烧起来,难道都睡死了不成?”方在焦急埋怨,又有呐喊之声远远传来。五虎弟兄一着急,便要缘崖而下,回去查看。

随行二人,一名飞鹰子胡柏,一名赛壁虎梁尚新,连忙拦劝道:“下面俱是杂草树木,壁上又多老藤,都是容易燃烧之物。看目前神气,火势业已旺盛,有那么多人不能救,我们去了也是无用。崖壁如此之高,万一前路为火所断,再往前面烧来,无法再走,身困火中,再想上来就难了。”五虎才觉崖壁太高,上固艰难,下亦不易,一个不巧,反弄得上下两难。就这微一迟疑的工夫,忽然谷中狂风大作,来路转角上火光映照之处,残枝乱舞,断花群飞,杂以哭喊呼号之声,宛如潮涌。起初风向相背,还看不见火头。自一起了大风,火势晃眼大盛,渐渐望见转角之处有火苗升起,连这面谷壁也映得通红。情知大队人畜必难幸免,干看着急,无计可施。

杨天真猛想起下面还有四只大象和四名象奴,先连打了几个火号,也无回应。这时火势已延烧到了来路转角之处,又将对壁多年的老藤引燃了些,虽未蔓延到近前,谷底景物已可分明,决无不觉不知之理,怎无动静?低头定睛往下一看,四只大象全无踪影;四个象奴俱都横三竖四倒卧在草堆之上,身子半被埋没,似已死去。正骇诧间,猛然嗖嗖嗖一片极微的破空之声,恍如飞虫扑面,迎头飞来。杨天真久经大敌,情知有异,忙喊:“诸兄留神!”手中缅刀早舞起一条寒光,将那些暗器拨落在地。拾起一看,乃是山人惯用的毒药飞弩,幸喜无人受伤,这数十枝毒弩射过,更不见再来。

细查对面崖顶,草木丛杂,不似这面石崖孤高,没有隐身之处,哪看得见敌人影子。这一来,杨天真才想起昨早山人齐向盘谷溃窜,蓄有再犯村寨的诡谋,并未遁回红神谷去。由此通行,恰好上门送礼,自坠埋伏,那火必也是山人所放无疑。再一细查看那些野草,果然十九先已被人拔起,浮置地上。适在黑暗之中,只觉象行太易,竟未留神山人火攻。敌暗我明,休说行帐中大队人畜无有幸理,便是自己这七个人也须格外小心,方能免害。好生悔恨,已是无及。

一会,谷中火势越大,火焰上升几达崖顶,谷底已不能再下。呐喊号哭之声,不时随声人耳,悲惨已极。五虎正急得暴跳如雷,有力难施,梁尚新忽从前边跑来说道:“适往查看,这一边崖顶上尽是怪石,没有草木。中断的地方,上下远近相隔不过十多丈,火光照得甚清,可以纵过。由这里起一直向前,纵有断处,想必也飞越得过。死守这里无益,何不先由崖顶上赶去?有我们几个人在上面,或者可将人救出险地,也未可知。”一席话把五虎等提醒,没等说完,各持兵刃,戒备着往前飞跑。到了断崖边上,胡柏抖手一飞抓,带着长索,朝对崖掷去,抓住石角,手中用力试了试,将这头交与梁尚新扯紧。又带上两根套索,一头系在这里,施展登萍踏雪的轻身功夫,蜡蜒点水的身法,飞渡过去,把另一头套索分别系好。五虎弟兄也相次踏索而过。

赛壁虎梁尚新是个江湖上著名的飞贼,别的本领都平常,惟独这轻身飞跃、攀援贴行的功夫,比五虎还强。心有所恃,自愿落后,等众人过后,先将两根套索解下,叫胡柏收去,以备少时救人之用。然后手握紧索,双足用力朝崖壁上一登,身子凌空,直朝对崖荡去。眼看荡到对崖壁上,倏地双手用力一抖,身略上起,缓了去势,并使一个飞鸟停枝的身法,两脚微一屈伸,轻轻点向崖壁之上。紧跟着两手倒换,活猴一般朝上攀去,转眼攀到崖口,身子一起,待要往下翻去。忽听隔崖顶上一阵脚步之声,从后踏草追来。接着又是嗖嗖两响飞到。料是山人又从适才埋伏之处追来暗算,忙将头一偏,两枝毒弩俱从耳旁擦过,总算眼明手快,没被射中。等梁尚新翻上崖顶一看,五虎弟兄业已忙着先行,仅剩胡柏在理长索,忙叫留意。同看隔崖,崖势也是中断,下临无底深沟,两边相去更宽,匆匆难以飞渡,放毒弩的是三个纹身族人,手中毒弩似已用完,正用上话怒骂,各向丛草里觅石,意欲投掷。胡、梁二人一见大怒,也把连珠弩筒取出,故作前行,倏地回身把手一扬,一筒十二枝弩箭同时发出。

三山人俱是妖巫扎端公的死党,本是日里奉命埋伏崖上,准备等五虎大队人畜到了前面草木最多之处先放火的。守到半夜,大队久不见到,又未接着扎端公放火号令,一时神倦,全都睡去。后来五虎等七人到来,攀崖上升时,快到崖顶那一段,形势险滑,恐怕失足,互相大声呼应,竟将三个山人惊醒。见有敌人上了对崖,月光之下照得逼真,正欲暗算,七人已转向隔崖那面观望,两边高低不一,复有崖石遮蔽,箭不能达。

那四象奴原是五虎旧日徒伙,个个心辣手狠。按说身在谷底暗处,山人并未看见,本不致死,想是恶贯满盈。内中一个心性忒急,见七人上崖未发火号,估量到了地头。又想取火吸烟,偏生火把在七人到顶前熄灭。以为反正就要用,便取了一个又长又大的火把点燃吸烟,准备一见上面火号,立即回去,无庸再点。这一来恰好给三个山人看见,忙把毒弩由上往下一阵乱射。这种毒弩,大都见血立死,四人全被射中。四象见象奴倒地,齐向回路逃去。火把落到地上,幸亏被象踏灭,没有引起火灾,否则这四只大象虽未为毒弩所伤,也必被大火前后夹攻,一齐烧死,休想活着一只回去。

后来三个山人连射七人未中,箭只剩两枝,隐身草里,待时而动,崖顶虽有月光,七人起身之所,向里一面崖势较高,所以起初三个山人未见。等他们走出数十丈,到了平处,三个山人方始发觉,但七人已经过去。三个山人如在五虎踏索飞行时赶到,也必有人受伤坠崖无疑了。胡、梁二人手法本准,又在愤极之际,这一阵连珠箭,三个山人全被射中要害,身死草中。

等到胡、梁二人追上五虎,望见前面的火已愈烧愈大,烈焰飞扬,透崖直上,轰轰烈烈风火声中,双方喊杀号哭之声,听得甚是真切。七人同仇敌忾,忧急交并,俱都咬牙切齿,朝前飞驰。这时谷底野烧已成燎原之势,七人逆风疾行,对面浓烟呛鼻,下面烈焰熊熊,连两壁多年山藤一齐燃着,炙手可热。快到的一段火势奇旺,几难过去。耳听妇孺哭喊与火中诸人喧哗之声逐渐微弱稀少,山人喊杀欢笑声反而渐远。料定自己的人多半伤亡,余人困身火穴,也难求活,悲愤已极,俱都不顾危险,冲烟越火而进,五六里地面,也走了好一会才到,还算火场一带的壁上藤蔓甚稀,下面虽被山人掷下无数枯枝干草,其势甚大,火头却是不高,还可凭高下望。七人走近崖口往下一看,两头里许俱成火巷,谷中草木藤树全都燃烧,烈焰飞扬,僻啪咔嚓之声犹如贯珠。当中一片石地,尽是仇敌从对崖掷落下来的草木残枝,燃起一堆堆的烈火。篷帐前积灰甚厚,余焰方张。火光中望见一切人畜用具齐都烧成了焦炭白灰,人却不见一个,疑心人俱烧死。

七人正在焦急悲痛,忽听对面崖下有数人嘶声叫喊,定睛寻视,乃是一个崖凹里面,横七竖八躺伏着二十多个自己人。内中仅在五六个活着,各持兵刃、长杆之类柱地而立,俱都衣履不完,发焦皮黑。凹外的火环成一个半圆圈,未燃透的树枝狼藉满地。看神气必是火起以后,众人觅地逃避,藏入凹中,又被仇敌发觉,从上面掷下柴草,想将众人烧死在内,幸而崖高,凹又深宽,仇敌柴草不能转折掷人。众人恐洞口被火封闭,各用兵刃、长杆防守洞口,见柴草下落,不等到地便即犯险挑开。虽然赖有此举,未致葬身火穴,可是凹外烈火烤炙,禁受不住,渐渐力竭神疲,晕死倒毙。几个最强健的还在忍死支持,想已望见人来,所以冒死求救。只不知众山人何以一个不见,连呐喊之声也忽然静息,是何原故?

七人明知此时救人越快越好,无奈相离又高又远,要救人必须身临对崖,方可设法,其势难如登天。如由这边崖上飞索过去将人拉上,漫说人力、索力所不能及,就算有此数百丈长索,具有天生神力飞掷过去,崖凹之外既环着那么一圈大火,人不能过,中间还隔着好几处大小火堆,岂不一烧即毁,哪能将人救得上来?在自目击心伤,可望而不可及,跳足叫号,无计可施。

待了一会,那几个活的望着这面七人,拼命强喘苦号了几声。盼救不至,受不住烈火围逼,也相次热毒攻心,踉踉跄跄,连爬连跑,挣向崖凹深处,先后晕倒。猛一眼又看到那些大小火堆,因无人再添柴草,火势渐小。首先发现的便是顾修夫妾二人的两口棺木,似炉中炽炭一般,被火燃得通红,依然原样未变,想已连人带棺烧化成灰了。接着又见火堆中死人甚多,一具具烧得拳身缩体,成了一段略具人样的焦炭,惨不忍睹,哪还分得清男女长幼。皮毛烧余的焦臭之味,不时随风吹来,熏人欲呕。大约全体人畜多半为火烧死,保得全尸的也就是崖凹里二十余人了。这些人十九是五虎弟兄多年同党朋好,患难之交,万不料一旦遭此惨祸,不禁又是伤心,又是愤恨。对面凹崖中人总想能够救活,偏又不能奋飞,无法相救。大仇得意而退,敌踪已音,更无从报复泄愤。当时悲愤已极,忍不住齐声大哭起来。

胡、梁二人素来心狠意毒,又与众同党不甚亲睦,更和随平有隙。见五虎痛哭,为了讨好,一边埋怨随平,一边也跟着用衣袖遮眼装作悲泣。只顾做作装腔,那么鬼的人,竟会忘了身在险地,敌人是否走尽。正干号假哭间,耳为哭声所乱,匆猝中不暇观察闪躲,一声:“不好!”想要纵避,已是不及。耳听五虎弟兄连声大喝,一个觉着胸前被尖刺扎了一下,还觉伤处微痛之后,紧接着胸前麻木,立即晕倒;一个恰被射中太阳穴,深入脑海,耳闻五虎一喝,便已身死,连麻都不知道,死得真叫利落。

五虎弟兄原是情发于中,不能自己,虽在悲哭号骂,并未忘却仇敌密迩,身居险地,依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头一个杨天真见胡、梁二人不住以袖拭泪,另手兵器下垂,神情疏懈,哪知二人假哭,当是真的痛极忘形。方要警告不可大意,猛瞥见眼前几线寒光一闪,情知不妙,一面急遽中当先只顾防御自己,忙着挥刀抵御,一面出声示警时,胡、梁二人已为毒弩所中,毒发身死。

天真站得最前,避开以后,敌人毒弩似飞蝗般源源面来,幸而五虎弟兄俱已觉察,一个也没受伤。

胡、梁二人一倒,五虎愈发咬牙切齿,恨到极点,一面迎御闪躲,一面细查敌踪。见对面崖上站着七个纹身族人,为首一个正是扎端公。因这一段两崖草木俱稀,月光正照崖顶,看得甚清。扎端公自恃相隔太远,又见五虎等欲下不敢,号跳悲急之状,又射死两同党,以为五虎势穷力蹙,无奈他何。仗着弩强箭急,一味对射不休,俱都挺立崖上,无一掩藏。却不知滇中五虎不特内外武功俱臻上乘,除飞镖等暗器不算,并还同练有一种暗器,名为无敌三星弹。所用弹筒与弩匣大同小异,中设精巧机簧轮轴,每筒能装四十八粒钢弹,有六个弹眼,每发三丸,同时射出,六眼相次轮流,共同连珠发射十六次。弹形与橄榄核相似,前头尖锐锋利胜逾钢锥,后尾附一极小的转风车。因有六弹上下排比分列,相继射出,发时神速无比,百步内外,无论人畜蛇鸟,只要弹筒指处,就算纵避敏捷,也是躲得了上,躲不了下,躲到了左,躲不了右。除非像黑虎、金猱等刀枪不入的神兽,多少总得带点伤。端的百发百中。

五虎虽有此厉害暗器随身,一则弹丸均系缅甸百炼精钢所制,得之不易,其价甚贵,每用至少发两次,要耗去六粒弹九;二则筒机弹力甚大,必须紧握比准,方能发射,打远不打近,对面交手,决匀不出发射工夫;加以内藏剧毒,中上不死即须残废,太已狠毒,练时曾在神前立誓,不遇深仇大恨,或是遇上大敌苦逼穷追,决不轻易使用。

五虎今日忽遭惨祸,徒党尽死山人之手,本就悲愤填胸,咬牙欲碎,决俟火熄以后,暗人红神谷,将所有山人一齐斩尽杀绝,才称心意。方苦寻不到仇敌,何况山人自行投到,一照面伤了胡、梁二人,这真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不能插翅飞过崖去拼命,哪还再禁得起苦射獠拨,立时想起隔崖放弹最是相宜。彼此一打招呼,仅留两人舞刀御箭,以诱仇敌,内中三人跟着取出机筒,各择崖头山石为屏蔽,将身蹲下,紧握机筒,觑准对崖发去。在遇敌假败之时,回手放弹,尚能射准,这里占据好地形,站稳射来,自然更无虚发。三人一次先后十八弹,瞄准扎端公等七个纹身族人,按着上下左右,疾如飞星,相继参差发出。筒上机括才扳了一下,已有五个纹身族人应声而倒。只剩扎端公和另一纹身族人因立处相隔较远,不似已死五个纹身族人并立在一处,三虎只有三个弹筒,见七仇不能同时并射,一意贪多先射其五,虽然成功,却将主谋大仇漏网。

等射中五仇,忙跟着一歪机筒,想射下余二仇时,扎端公毕竟比众狡猾。他见一出手便射中两人,正在高兴笑骂,指挥放箭,猛瞥见十数点寒星,亮晶晶映月生辉,朝侧面五人身上飞到。方喊:“留神!”五人已齐声:“哎呀!”全被射中,倒于就地。扎端公觉出那东西非箭非镖,又小又细,月光之下看去,只是亮晶晶豆大点星光一晃,五人立即倒地。尾随了一日,虽看出敌人不会神法,却料此物一定厉害,心里一惊,恰好身侧有一根石笋,便往石后躲去。说时迟,那时快,扎端公避得甚是神速,三虎紧跟着再去射他,已被躲入石后。只苦了另一纹身族人,虽然立近扎端公,扎端公急欲逃死,竟没顾及拉他。手中弩箭正射得起劲,忽见群星飞耀中,同党五人倒地乱滚,叫号不已。方欲过去喝开,走没两三步,又见同样十来点星光迎面飞来,也知不妙。张皇中不知往石后纵避,手持腰刀、弩筒去挡,如何能行,这二发十八粒三星弹,倒有一半中在他的身上,内中一粒正中命门要害,一声狂号,便即身死。先伤的还剩两个没有断气,转瞬毒发,也已身死不提。

原来山人报仇之心最炽。扎端公自从妖巫惨死,逃到盘谷会着二拉,又饱受了一顿埋怨讥嘲。情知破绽已露,红神谷再也不能安身。这些纹身族人近年本已零落丧亡,日渐失势,不易再在山寨中蒙骗为生,受人供养,作威作福,卖弄祖传一点邪术。好容易在深山之中遇到二拉这一族山人不识不知,巧妙玩弄于股掌之上,才舒服了几年,不料所炼邪法有限,一朝失败,立时瓦解冰消。

他不怪自己贪婪过度,妄想谋夺酋长,不问能敌与否,执意兴戎,闹得妖巫惨死,身败名裂,却把五虎、顾、祝等视为戎首。起初本连中行等人也恨在其内,誓死报仇,不死不止。与二拉一面想下火攻毒计,一面暗人村中行刺。谁知二拉因攻打冈尾,村人受了谢道明的约束,没有穷追苦杀,以前又有救命深恩,力说:“这两条主意不是不行,但双方平日结仇,均由顾、祝、五虎诸人而起,与村人无干,尤其谢道明好处甚多,不可加以暗算。行刺只许伤害几个为首对头,不可伤害别人。除非他们穷追不舍,自入谷中,那是为势所迫,没有法子。但谢、韩二人仍是不可伤害。”扎端公也因受过谢、韩二人医救之德;再者纹身族人死伤殆尽,所剩无多,如欲报复,势须借助二拉;并还想报了惨败之仇,挽回面子,或能再依二拉栖身,不致和以前一样率众窜逃穷无所归,只得允了。

当下扎端公率众山人在盘谷中砍草伐木,设下许多埋伏。因右崖地势较低,又是来时攀援之径,有路上下,便把人全伏在右崖。另派人越过前途断崖,准备诱敌深入,一同放火,前后夹攻,一网打尽。分派完后,自带一名最勇健的纹身族人,犯着奇险,由建业村后觅路攀援,潜入村中偷看形势,以便晚来厉敌,得便下手暗算。到时正赶上虎王和顾党妖道恶斗。扎端公虽系情急拼命而来,见了鸟、獒那等凶恶之状,也很害怕,欲射妖道不敢。后见顾修夫妾上前,想起妖巫死状,不由恶念顿起,乘其转身,暗用毒刺将顾修夫妇双双射中。因他藏处绝密,加以正当虎王和金猱赶了过去时将顾修夫妾一下杀死,所以无人看出顾修中了暗刺。本意还想再杀几个仇人,无奈相隔太远,毒刺难达。又虎、猱眼尖,如放弩箭,必被觉察,仍旧伏身偷看。后见五虎与中行绝交要走,人又不多,心中大喜。但终究作贼心虚,又忙着回去半路堵截,不等事完,便即溜了回去。

说也真巧。大家都在急于善后,全未觉察有了奸细。中行这一中立,扎端公也明白村主是个好人,所以冤仇尽出顾党所为,立时消了敌意。回谷之后和二拉商定,先拟在出口上杀害五虎。久等不至,又带了山人前去探看,不敢再由冈后深入,欲打前山上去。行近冈前,正遇随平这一伙人在等五虎同行,只得耐心守伺。天明五虎来到,竟听了随平之劝,要往盘谷进发。火攻之计正好用上,真是再称心不过,便没有当时下手,偷偷赶了回去。

扎端公原定要等五虎的大队人等深入谷中断崖左近,再行放火,免被村人和虎王等发觉。偏生五虎带了大队牲畜、妇孺,行走艰难。虽经方奎送来大象,行至天黑,仍没走到预定放火所在。二拉手下众山人又把象当神兽,不敢招惹,虽经再三劝说,火仍要纹身族人自放。扎端公见行帐所在一大段石地草木甚少放火不易,又知这些仇敌武艺不弱,纵跃轻灵,对面石壁磊阿,易于攀援,恐放火烧他不死,只要逃走一个便是祸事。五虎等人虽和中行绝交,汉人终是偏向着汉人。何况虎王素来不许伤人,闻警必然赶来作对,他又养有许多神兽、豹群,手能发电,妖道、怪物均死其手,何等厉害。倘如齐来问罪,绝无幸理。想了想,仍打算在崖上觅地歇息,等到天明,仇敌起身,到了草深地险之处,再行下手。扎端公和二拉略谈几句,便命大众留下几人,轮流探视下面仇敌动作,余均分别歇息。自和二拉也去觅地假寐。众山人辛苦了两日夜,自然一倒便熟。那几个轮守的见谷底仇敌多半入梦,篷帐虽不时还有三数人进出,俱无起行模样,坐不一会,也都神倦欲眠,相继睡去。

按说这一队人不是决无生理,只要不惊动山人或是露出行意,一过子夜,救星便来,哪会死得如此之惨。也是这班人均非善类,十有八九恶贯满盈,气运该终。随平好狡过度,一意讨好主人,为异日专权邀宠之计,偏在此时说动五虎探寻新村,连夜动身先走,以致惹出这场大祸。

随平初意,本想五虎派他做个临时统帅,以便日后可以驾乎诸人之上,作威作福。谁知五虎虽然心粗性直,却知他威望不孕,不够材料,另派了几名亲信能手共同领队,发号施令,仍命他充作向导。随平本已失望埋怨,气不打一处来,这几个领队的又都是粗野豪爽的江湖煌儿,绿林魁首,本就与他貌合神离,又见他鬼鬼祟祟,胡出主意,大队人畜跟着跋涉,受了一整天活罪,闹得进退两难,前途更是险阻艰难,不可预测,益发恨之入骨。五虎才一起身,便将他唤人帐中,商议明早行事,借题发挥,声色俱厉,冷嘲热讽,骂了一顿。随平武功平常,哪敢明争,忍气吞声,诺诺而出。由悔生恨,越想越难受,虫蚊又咬,再也不能安睡,一个人在谷底闲踱,谷地平易,不知不觉走向来路,离开行帐约有半里来路。

崖上山人,合计有好几百人,除两头草木茂处各有三数人留守,准备火起以后跟着放火断路外,余人俱拉长队伍,一上一下,悄悄跟随五虎大队进止。这时都已入睡,忽然一阵大风,内中一个纹身族人先前睡得太香,不知怎的,一翻身将手中长矛脱出了手。恰巧落处山石溜斜,又经山风一刮,刮到崖边,被短草绊住。本已摇摇欲坠,又被大风一吹,立即顺势而下,直落百丈。

随平手中持有火把,被风刮灭。刚暗道:“这风好大!”忽听右侧飕的一声破空之音。山人刀矛俱是精钢打就,磨得铮亮,黑暗中看去,恰似尺许长一道寒光当空飞坠。随平大惊,忙即往旁纵退。脚刚点地,耳听铮的一声,石火星飞,残砾四溅,那东西己落到地上。断定崖上有人暗算。一想身在暗处,敌人必是见了手中火把,才放的暗器,忙将熄而未尽的火把放在地上,人却避开老远。随平等了一会儿,无甚动静,心中奇怪,轻轻踱向前去,多着胆子,晃开火扇细看。只见石地无草,人眼分明,竟是山人惯用的长矛。拾起观察了一会,又将火把取来绑在矛尖上,重又点燃,在谷底一路乱晃,终无动静。因一路行来,见谷口草原生未动,中有一段草已拔起,到了石地附近又似原生,无人动过,料定左近壁问必有山人可以上下的捷径。随平心想:“此矛下时,矛尖的光摇晃不定,又是靠崖直落,不曾斜射,分明红神谷众山人攀崖退逃时所遗,适才被风吹落,并非有敌伺侧,无足为虑。否则入谷已一日夜,山人悍而无谋,决无如此耐心,沿途尽多艰险之地,哪里不可下手?况且行帐前四外皆是火堆,多远都能看见,怎能没有警觉,反因我手中星星火炬,便即来射之理?”心神一定。

随平因恨领队诸人,满拟用这长矛愚弄他们一番,使其庸人自扰,稍泄忿恨。却没想山人把自用矛刀视如性命,身存与存,身亡与亡,当时既未遗落战场,已然退到平安地带,怎会有个失落?得矛以后,还怕死得不快,似乎让五虎等走远,崖上山人看不到前途有人先行,就不会动手似的,竟轻悄悄偷跑回帐。见那几个防守的人因为五虎已走,夜寒风劲,俱都寻了山石,铺上垫的,对火支颐假寐,一个未觉。随平暗中好笑,心说:“你们这班脓包,像你们这样防守,要有大敌到来,怕不滚汤泼耗子——个也活不了么?”心里想着,又绕到行帐前偷听了听,知已入睡。然后回到自己安歇之所,手举长矛,瞄准行帐当中,掉转矛头,作为有人从高下射之势,望空掷去,跟着卧下装睡。矛前较沉,到了空中,重又掉转矛尖,笔直下坠,穿帐而入。

那行帐共是两座:一居妇孺;一座除领队诸人外,还有十来个健者。随平持矛高掷,竟不问伤人与否,这些人虽是劳倦熟睡,也都是久经大敌的人物,睡梦中一听帐顶上哧的一声巨响,接着又是铮的一声落到地上,立即惊醒。翻身坐起。矛落处恰在中间,均未受伤。忙中一看,乃是一只山人惯用的长矛,锋长一尺以外,柄端尚被篷顶绾住,矗立地上。石上裂痕零乱,碎石粉飞,想见来势凶猛,只道有山人暗算,不由一阵大乱,立时纷纷冲出。众人俱都有勇无谋,又吃了久居南疆,情形太熟悉的亏。知道此举名为报信,乃是山人习惯,照例无论明敌暗袭,只要这信矛一到,人即蜂拥而至,掷矛之处如在对方主要人面前,其仇更深,来势也更凶猛。此矛穿帐直落,山人大队必已到来。崖高谷暗,地险夜深,骤遇强敌,睡梦中惊起,全都慌了手脚,只知信号四发,全没一些策划。后帐妇孺也都闻警惊起,哭的哭,喊的喊,乱成了一团,人声喧哗,空谷回音,震荡得轰轰山响。于是弄假成真。

崖上众山人本俱入睡,这等哗噪声喧,哪还有个不惊觉之理。有几个一醒,见下边这般乱法,方向二拉通报时,扎端公已然惊醒,先还当埋伏被人看破。及至临崖下视,猛一眼看到去路上远远一点火光掩映,几条人影好似骑在牲口上面,循谷径踏草前行,一会转过崖去,更不再见。定睛往下一看,火堆旁牲畜圈中不见了大象,敌人听不出哭喊什么。心中方在奇怪,恰值月光渐高,众山人在崖口上观看,不觉把人影射到对面崖腰石壁之上。这时大队中人都已起身戒备,各抖暗器,正在彼此惊疑,惶急自乱,四处查看敌踪,准备厮杀。中有几人忽然见石壁上人影幢幢,为数甚众,抬头往对面崖顶一看,上面果然伏着不少山人,月光之下,刀光矛影闪闪生辉,不禁失惊脱口怪叫。内中一个心粗气豪,自恃武勇,弩劲弓强,能射飞鸟,不问青红皂白,觑准那头插长羽的山人,抬手一弩箭朝上射去,跟着连珠弩箭续发不已。相隔既高,又朝上射,力量自然要减却几分,射出的箭俱被山人长矛拨落,人没射中。

山人中有几人本就急于下手,又见敌人仰射,知追踪迹已然泄露。扎端公才欲传令,偏巧这人一射,大队中人也全往崖上注视,料知吉凶莫卜,非拼不可,凡是暗器发得远一点的,都跟着动手。二拉不知怎的,在臂上竟中了一箭,虽然箭乏力浮,受伤不重,却也因之怒发,首先传令回射。扎端公见战端已起,知道敌人俱都身轻力健,长于攀援,恐乘黑暗之中爬崖逃走。一面忙传下两头放火号令,以备截断敌人来去的路,连先逃走的人、象一齐烧死;一面又命把崖上预储的草束柴捆点燃抛了下去。也是五虎弟兄命不该绝,这里火发这时,他们还没走到高崖之下,那奉命放火的三个纹身族人恰都睡得和死人一般,此时又值逆风,声音被中途崖角挡住,没传过去,方得幸免于难。可是这一段沿崖三数里俱有山人伏伺,在两头的往下发火,中间一段便将成捆柴草纷纷抛掷,五虎走得较速,虽未波及,中间挨近草地这一段,顷刻工夫,便成了一条火巷般燃烧起来。

那随平先只是想借以泄忿,众人自相惊扰,只他一人明白,方在假装睡醒,望着众人好笑,心中得意。及见崖顶敌人,才想起身临绝地,大吃一惊。又见众人拼命抵敌,防护妇孺,谁也没想到爬崖逃走,悄不声地刚想独自援崖逃去,不料敌人火把如雨雹一般掷来,中间杂以乱箭,无法越过。迟疑之间,猛一回身,瞥见敌人崖下有一石凹,仿佛甚大。暗忖:“崖高难爬,箭火飞矛厉害,决难逃走,不如纵向里面,躲避一时,再打主意。”死在临头,独自藏私,也没通知别人,独个儿往起一纵。不料一枝飞矛从上掷下,端端正正,贯胸而过,立即尸横就地。

跟着又是一大蓬带火柴草飞落,众人手持刀矛,挑火避箭,伤死渐众,眼看危殆,随平一死,却给他们开一条生路,火光正照见崖下石凹,有两个人振臂一呼,余人也已发觉,跟着纵过了二十来个。下剩多人,有的业已受伤,无力纵远。有的被火烟熏烤得晕头转向,竟不知往哪里跑好。众山人火箭齐施,从高下掷,毫不费事,不消一会,五虎手下相继受伤倒地,被火烧死,众妇孺仅有顾修的一子一女,在火起时经顾妻哭求托孤,被两个有义气的同党首先救出。还有几个略为明白,稍知趋避的人,在随平未死以前,就躲向对面石壁之下,得保性命。等到众人躲入崖凹,又跟踪过去,聚在一起避火,才保住了残生。最可怜的是那些牲畜,事前众人恐其逃逸,紧系一起,火发仓猝,谁也没顾得去解开,只悲鸣了一阵,全都活活烧死。

扎端公见敌人多半烧死,还有些人藏入下面崖凹,崖壁外突,箭火刀矛一概不能投入。谷中烈焰飞扬,一片通红,无法下去。于是又生毒计,命众山人停了箭矛射掷,只管收集柴草,贴壁下投,以为工夫一久,火势自然越旺,不怕不把这些人烧死。

崖凹诸人受了谷底火炙奇热,已经难耐,不料喘息未定,又见成捆带火柴草贴壁下落。虽掷不到崖凹以内,这出口被火封闭,火烟倒灌,休说烤得难受,呛也呛死。略一计议,幸而众人长途山行,为防蛇兽侵袭,多半带有长兵刃,逃时仗以挑火,仍在手内不曾弃去。于是举出人来,分班站在口外箭矛难及之处,持着长矛铁叉之类,将上落柴火挑拨一旁。这般御火,自然不是久计。尤其柴草俱是易燃之物,叉矛起处,残火星飞,火虽挑开,身上却受了伤害,待不一会,便闹了个焦头烂额,烧痕叠叠。加以敌人柴草兀自下掷不休,一会便围着崖凹,成了个半圆圈的火环。火势酷猛异常,人如何受得了,不消片刻,都被烧得目眦欲裂,身上滚热,头晕脑闷,七窍中都快要喷出火来,再也支持不住,一交跌倒,勉强爬进凹。第二班人无奈继上,又是如此。

众人正在狂号呼天,无计可施,火光中忽见对崖一条黑影,直朝崖凹之中飞来。落地现出一个玄裳道姑,身材矮小,貌相诡异。众人本可得救,偏在昏乱中不暇寻思,中有两三个当是来了敌人,各持兵器上前便砍。那道姑见状,突地面容一变,怒骂:“不知死活的业障!”也不还手,就地下抱起刚热晕过去的顾氏小兄妹二人,袍袖展处,依然一道黑影,飞将出去。这时外圈的火己高三丈,道姑竟不在意,拂尘一挥,火圈立即向外倒塌了一大半,跟着冲火直上,一晃不见。接着遥闻崖顶一阵大乱。这时凹中尚能支持的共只七八人,见道姑出入烈焰,毫无伤损,走时不向对崖回路,却是贴崖上升,山人一阵惊叫过后,柴草已不再往下掷。料是来了救星,方悔不该动手将她得罪,已是无及,连忙跪下号救,哪里还有应声。

众山人当中,扎端公最为阴险狠毒。这边崖顶通着一片山峦,乃红神谷来路,地势僻险,山人叫作野鸡架子,草木繁茂,引火之物颇多,但扎端公知崖势太高,火还未到下面,草已被烧去大半;虽将两头二三里外烧成火崖,断了敌人逃路,中间这一段全是石地,无火之处尚多。原先未准备在此发动,所备柴草已用完。恐二拉无谋,凹中敌人冲出,贴壁逃走。不聚一处,更难一网打尽,非多用柴草将其围困,不能如愿。好在地方不大,便命二拉带了一多半人往崖后割草伐木,自率众纹身族人往下投掷。正在兴头上,也是看见对崖一条黑影飞落崖下石凹以内。扎端公学过妖术,看出那道姑行径、装束均非常人,已有戒心。及至道姑上升,正赶上上面火束纷投之际,道姑只把拂尘微动,立即四散消灭,一会到了崖上。众山人一味猛投,均未觉察,只扎端公和手下六名亲信纹身族人看得明白,料知来人百丈飞升,身有黑气,非神即怪,慌不迭往崖后纵去,藏在一个大石隙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众山人不识不知,见崖下上来生人,也不问怎么会上来的,多半举矛便刺。那道姑性情刚愎,来时一腔好意,本意除所救童男女外,连凹中之人一齐救走,不料众人不知,将她触恼,一怒而去。虽不再管闲事,任其自生自灭,对众山人这般残忍凶恶仍是忿恨,想加以警戒,一声怒啸,身子立时暴长数丈,拂尘一展,凡是近前的挨着便倒,当时就死了好几十,众山人方始大惊欲逃,也已无及。二拉恰好率众赶到,见了这等异状,吓得亡魂皆冒,各自拔步回身,亡命急跑,瞬息都散,还算见机,投火的又以纹身族人为多,几乎全数在场,吃道姑拂尘连摇,黑烟箭射如雨,一一丧命。道姑还欲追杀山人,偶一寻思,便携了童男女,收了众山民生魂飞去。”

扎端公等七八人见了这等厉害,却不知报应临头。先还胆寒不敢遽出,嗣见道姑飞去,一想同类惨死,均由仇敌而起,誓非杀尽不足以泄忿,试探着走出。正欲往下窥探,一眼望见对崖月光之下站定七人,定睛一看,正有五虎弟兄在内,才知闹了一夜,双方死亡虽多,几个主要仇人竟没死在火里,不禁怒火上升。这时恨到极处,纵和敌人拼个同归于尽,也所甘心,何况还占着地利,敌人武艺虽强,不能飞渡。忙命手下六山人各将弩匣的箭装满,出其不意,往对崖射去,满拟一举成功。不料五虎眼明手快,不曾受伤;手下六山人,反被五虎毒药暗器打中,全数身死。扎端公仗着逃避得快,仅以身免。惊魂乍定,欲待翻身逃走,偏生藏处崖势往外倾斜,蔽身石笋孤立崖口,高只三四尺,两旁既不能去,如往后退,地势渐高,一样要被人发觉。五虎更因他是个罪魁祸首,还欲得而甘心,惟恐乘隙漏网,五人十只眼睛注定对崖,各持筒机比准,稍一露面,便连珠齐发。扎端公知道打中必死,躲在石后,哪敢妄动。

双方对峙了一阵,谷底中段火势虽渐熄灭,两头的火蔓延越长,凭崖遥望,直似两条火龙,顺着谷径,向来去两条路上蜿蜒过去。一时烈焰飞扬,狂风大作。耳听轰轰之声,杂以崖石受火崩裂,树木焦爆之音,越来越盛,震撼山谷。五虎立处虽没有火,可是烈火生风,旋钊回荡,浓烟阵阵,左右逢源,以致个个脸红脑胀,通体汗下如雨。谷底人畜焦臭之味,更不时随风卷到,闻之欲呕。偶望对崖,石凹中人早全数俯仰地上,神态如死。益发悲愤填膺,咬牙忍受,非将大仇杀死,誓不他去。扎端公知道敌人与他势不两立,反正难逃,也抱着拼死心意,不问射中与否,竟将毒弩从石笋后发射出来。五虎见他只把弩匣伸出乱射,时发时止,连手都不露出,知道射他不中,便瞄准他那弩匣射去,弩匣应声而裂。扎端公见敌人手法极准,方始息了妄想,不敢妄动。

双方相持间,忽听风火声中一片叭叭的爆音,五虎脚底似在晃动。方在相顾骇异,猛又听喀喀两三声巨响过去,烟尘飞涌,黑雾迷漫,来路两边岸壁首先炸裂坍塌了数十丈,火路立被压断了一大节。紧接着又见裂崖缝中射起儿股清泉,如匹练交织,互相激射,水势甚是洪壮,两崖爆音断续而起,响过一阵,必有断崖崩裂,泉水涌出。一会工夫,左近两岸崖壁全都坍塌。一条高可排天的长峡幽谷,平空倒塌下数十百丈,幻成一条奇石纵横的险峻大壑。两边未崩完的断崖都变成了一座座的奇峰怪石,如蹲如竖,如切如斩,风帆阵马,剑举笔立,错列相向。仅剩双方立处不过十多丈地面,侥幸没有崩裂。可是崩势大猛,两崖石笋之类俱都震倒,碎石满空飞舞而下,极小的都比拳大,扎端公早着了两下,五虎在奇惊绝险之际,并未忘了仇敌。百忙中望见对崖石笋震裂,手攀机筒欲射时,扎端公已然脑裂身死,顺着斜坡直落百丈,往谷底坠去,立时软瘫碎石劫灰之上,不再动转。崖一崩裂,月光立时明亮,又当夜半月中之时,看得逼真。

五虎存身孤崖削壁之上,进退上下俱都无路,极目四望,仅剩两头极远之处尚有残火星飞,蜿蜒明灭。崖崩以后,石裂缝中添了大小数十道清泉,月光下看过去,宛似数十条银龙满壑飞舞,射往壑底,棋布星罗的怪石上面,激射起干式百样的银雨,玉溅珠喷,烟雾雾涌,水光映月,若有彩辉。加以天风冷冷,吹袂生寒,适才烈火地狱,顿时变成了清凉世界,烦热为之一法。虽然清景无边,壮丽绝伦,无奈五虎俱是劫后余生,心伤同难,哪有心思观赏,尤其壑底山泉又大又急,先时射在劫灰残石之中,还不甚觉得,不消个把时辰,那水便涨高了两三丈,劫灰残烬,重的沉没,轻的全都一团团地浮起,顺流而下,吃洪水一冲打,立时冲散,随着银波雪浪,滚滚翻花,滔滔不绝,直往低处流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