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菊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张平娶了这女人是明智之举,他应该过得还不错,从屋里屋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就看得出来,那女人是个贤惠能干的妻子,虽然相貌次了点,可过日子是要实实在在的,象自己,生得漂亮有什么用,家不象个家,丈夫不象丈夫。白菊忽然对眼前这个女人充满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她觉得自己跟这个女人存在某种必然的联系,具体是什么联系,她也说不清,但这种联系冥冥中早已存在,并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显现出来。于是白菊安心住了下来,并不一定要等张平,她感觉自己其实是更想了解那女人,从而了解张平这几年的生活,她对此充满好奇,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都诱惑着她留在那破旧却温馨的小院。那是张平生活的地方啊,她站在院子里,仿佛已闻到张平身上熟悉的遥远神秘的气息,她被那气息感动着,几乎流泪。张平啊,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你生活在这样一座小院里,每天等你下课回来,给你洗衣做饭,冬天在院子里堆雪人,夏夜在院子里乘凉,我们在院子里一直生活到白发苍苍,可是命运弄人,陪着你的却不是我,陪着我的也不是你,那女人真幸福,能陪着你这样好的一个人生活在这样一座小院里就是一种平淡的幸福,我却无缘这种幸福。无缘。
晚上,那女人弄了满满一桌菜,没有大鱼大肉,却肯定是这个家难得的盛宴。白菊却什么也吃不下,她的心里哽着泪,此时此刻,如果对面坐着的是张平该有多好,可是她好象从未和张平在一起吃过一顿平静的饭。从来没有。那女人很是善解人意,饭间并没说太多的话,只是不停的给白菊夹菜,白菊的碗里堆满了菜。饭后那女人打点白菊洗漱后就收拾床铺,换上了干净的被单,自己却睡在了另一间偏屋。白菊打量屋子,竟是一尘不染,而窗台上竟摆放着一盆葱绿的君子兰,看着那兰花,白菊恍若隔世,而看到窗边的书桌上摆放着张平的书本时,白菊忍不住翻了开来,还是那么熟悉的字迹,见字如见人,白菊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奔涌而下。哭了很一会,白菊忽然觉得有话要说,于是她找出笔摊开纸,在上面写下了这样的话:
“张平,很抱歉没打招呼就冒然来打扰你,我也弄不清为什么一定要来,就是特别想见你,来了后好象又不是特别要见,因为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说什么呢,我和你已无话可说,彼此心里都明白,说了反而伤人,我们什么都没挽留住,我不想将那仅存的美好回忆也丢失,如果没有那些回忆,张平,我撑不到今天。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会选择这样一种生活的,想必你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今天看到了你的妻子,我已明白你的选择是明智的,我很欣慰你能娶到这么贤惠的一个女人,真的很欣慰。事到如今,一切已无可挽回,但我还是要说,张平,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虽然我也曾恨过你,可那恨也是因为爱,而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现在的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那孩子,那是我生活的全部意义。我曾想过一辈子不让你们父子相见,可我错了,血脉是割不断的,你是孩子的父亲,你有权利知道事实的真相。但请你别去打扰他,他将有他的生活和未来,等他长大了,我会告诉他一切的,我会保护好他,不会让受一点点的伤害,尤其是那混蛋的伤害,这一点请你一定相信。好在那混蛋还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我并没刻意要隐瞒,早晚他还是会知道,所以我已决定和他离婚,只有离婚了,他才碰不着孩子。该说的也就这些了,张平,好好保重吧,好好待你的妻子,她是一个好女人,至于我和你,只能等来生了,来生我们一定做夫妻,也生活在这样的一座小院里。平,请记住我们之间的约定。在今生我只有最后一句话了,我要说,我爱你,至死不渝。”
写完这段话,白菊已泣不成声。她很晚才睡,躺在张平的床上,白菊还是忍不住满心的泪水,枕头湿了一大块。她多想张平能睡在自己身边啊,握着他的手感觉他的温度,一切就足矣。白菊就那么想着入了睡,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不知怎么躺在一口棺材里,冰冷的,只有她一个人,后来朦胧中又睡进来一个人,那人什么话也没说就躺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四周一片冰冷,唯有那手是温热的,紧紧握着她,舍不得松开。白菊很努力的想看看身边的人是谁,却怎么也动不了,正挣扎着,忽然眼前一片明亮,她醒了。看看枕边,空空的,原来是一场梦。很诡异的一场梦。
白菊终于还是没有等到张平回来,她执意要回去,张平的妻子怎么也留不住她。送了一程又一程,临上车时,白菊对那女人说,嫂子,张平娶了你是他的福气,你们好好过日子吧,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张平的妻子忽然就哭了,说,妹子,我该说些啥呢,他是个好人,除了给他洗衣做饭,我什么都不能给他,我不能生,他连个后代都没有,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你,可是……
你说什么,你们……
白菊心里一震,他们没有孩子!白菊是觉得有点不对劲,那院子里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原来是缺少孩子的欢笑。那女人握着白菊的手说,妹子,你也是个好人,你们都是好人,我就觉得对不住他,也对不起你,如果他当初没娶我,他肯定会去娶你的,可我当时不知道情况,他没跟我说,结了婚他才陆续告诉我有关你们的事,都是命啊,妹子!
白菊心如刀割,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车来了,张平的妻子还是握着她的手不肯放,用劲的说,妹子,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姐今天把话说在这,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来这吧,你们俩本来就该在一起,我没资格做他的堂客,连崽都不能给他生一个,我现在不是硬要赖在他身边,是他人好,不肯放我走,而且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得有个人照料他,其实两年前我就想走的……
白菊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挣脱那女人的手毅然上了车,拍着车窗对那泪流满面的女人说,嫂子,别想太多,跟他好好过吧,你们会有孩子的,会有的。车驶出很远后,白菊才含着泪回头看那女人,那女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很无助,站在风中象一棵飘摇的树。
张平做梦也没想到他从省里回来后在书桌上看到的那封信会成为白菊的绝笔。他看着信几乎不能自控,他以为他已经将一切平静的忘却,他去找白菊时面对面都没有象看到信如此的让他崩溃。他的妻子在一旁看着他,欲言又止。那个老实的女人最后还是说了一句话,当家的,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还想着她,你心里的苦我比谁都明白,别为难自己,想她就去找她吧,我跟你不合适,而且我看她过得好象也蛮苦,你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的,我不想拖累你一辈子。
别说这种话,要在一起我们早在一起了,何必等到现在?
可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难受。
没什么,我只是最近心里有些事放不下,过些日子就好了。
么子事啰,你跟我说啊,起码我现在还是你堂客,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呢?
我怕你受不了。
我没什么受不了的,自从知道自己不能生,我的心就死了,再大的事我都扛得住。
你真的想知道?张平看着妻子,泪光闪动。
殷海波失踪了,和他同时失踪的还有严明玉。而且他好象是有意识的赶在白菊回来之前没了踪影。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如果没带走细毛,人们也不会在意他们去了哪,走就走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问题是细毛被他们带走了,人们都在揣测,殷海波会不会对细毛下毒手。事情已经到了那份上,没有一个人往好里想,殷海波的品性人们太了解了,何况是摊上当王八这类的事,他没生吃细毛就算好的了。可怜的细毛。所有的人都同情那无辜的孩子。
但事实却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殷海波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尽管他看着粉嘟嘟的细毛怒火中烧。严明玉当时也在旁边,她看出了殷海波心中的愤怒和不忍,她劝说道,事情都这样了,你再气也没法子,不是你的崽就不是你的崽,气也是白气,不过嘛……
殷海波竖起了耳朵,他感觉严明玉话后有话。严明玉在得到了殷海波眼神的鼓励,于是接着说下去,我倒觉得现在孩子小,谁是他的亲爹他也不清楚,如果一辈子不告诉他,他就一辈子不知道,你就是把他扔给叫化子,他长大了也还得认叫化子做爹。
殷海波明白严明玉的意思,但又不全明白,他不无顾虑的说,话倒是这个理,可瞒得住吗,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嘴巴快,何况白菊那贱人死活不肯把孩子给我。
说你没脑子你还真没脑子,你不晓得带着孩子走啊,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着,孩子跟着你,不认你做爹认谁做爹?见殷海波眼睛一亮,严明玉觉得有希望了,忙趁热打铁,我有一个远房表姨是湖北监利的,我们不妨带着细毛去找她,等事情过去了,我们再到别的地方安家,你觉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