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85年以后的分洪运用方案中,年年的版本中都有这样一段开宗明义的文字:“按国发(85)79号文件精神,当沙市水位控制在44.67米(争取45.00米),预报将继续上涨时,由国家防总下达命令,‘前指’指挥,即开启北闸进洪,运用荆江分洪区分洪。
”这段文字来源国务院1985年6月25日批转的水利电力部《关于黄河、长江、淮海、永定河防御特大洪水的方案》。44.67米是1954年大水时沙市最高水位,以后成了荆江分洪的参照水位。因考虑到荆江大堤抗洪能力的逐年增强,才又有了45.00米这个争取水位的诞生。
多年来,44.67米的分洪水位和45.00米的争取水位,被视为共和国给荆江防汛划出的一道黄线和一道红线。人们明白:前者尚且有可能逾越,而后者则是不可逾越的最后的生死线。
今年的分洪运用方案制定得特别详细,人们似乎有种预感。早在两个月前的6月3日,包括有荆州市委副书记、副市长、荆州军分区副司令在内的市直有关部门的一大帮负责人,挤挤地坐满了荆管局二楼大会议室,十分认真地商定今年的方案。市委副书记童水清说:今年的方案要作真的搞。6月10日,公安县又在这同一个地方召开了方案制定会。由于今年市县两级抓得早抓得紧,形成了两本胶印的16开本的方案:一本是《荆江分蓄洪区运用方案》(湖北省荆江分蓄洪区工程管理局编);一本是《荆江分洪区分洪转移安置调度方案》(公安县分洪准备及转移安置指挥部编)。这的确像个“作真的搞”的方案,两本共260多页,130多万字;内容大到各个指挥机构的人员名单,小到移民转移渡口渡船上夜间信号灯的规定,基本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具有很强的实用性。
不过由于这些方案年年制定,但又年年没有实施,所以人们习惯地把这些方案叫预案。
荆管局正在值班的一位副局长接到县委书记等着要预案的电话,迅速带着两种预案来到县防指。县委书记一接过预案就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借县委书记翻看预案的机会,我们这里不妨将预案中最基本的情况作一简介,让读者阅读本书时有个分洪区的整体概念:
截止1998年6月的调查数据,分洪区面积921.34平方公里,围堤长208公里,区内有包括县城斗湖堤在内的安全区21个。分洪区共辖有10个乡镇,4个国营农、林、渔场,212个村1937个村民小组,132470户,512808人。另外还有牛、马、骡、驴等大牲畜18444头。
在这51万人口中,只有49630户、177692人居住在安全区,而有82840户、335116人则散布在分洪区内广阔的区域。这33万人口就是分洪要转移的对象,其中大部分就近内转到安全区,小部分外转到周边县市。外转对象有30291户、128536人,另外还加那18000头大牲畜。
与这两本预案相应,凡是和荆江分洪有关的方方面面,都制定有各自的预案。如分洪区33万移民要分别内转到21个安全区和外转到5个周边县市,相关乡镇和县市就得预先制定好接待安置方案。又如分洪区转移后分洪区围堤移交周边县市防守,周边县市就得预先制定好围堤接防方案。尤其是承担开闸分洪任务的关键部位北闸,更是要预先制定一套周密的启爆防淤堤和启闭闸门的方案。荆江分洪区的运用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工程,仅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预案,估计就数以百计。
《礼记》中有句名言: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在这即将开始的大转移和以后的一些日日夜夜里,人们真得亏了各种预案,印证了这句古语。此刻令公安的县委书记难以承受的是预案中设定的转移时间有48小时,而现在即使即刻开始转移,算起来到转移令上说的突破45米分洪争取水位的明早8时,只有20个小时了。
36岁的代县长真逢上人生一“结”代县长程雪良是从虎西地区的孟溪大垸堤段上赶回来的。公安县境被贯穿南北的虎渡河划分为东西两半,虎东为一坦平阳的分洪区;虎西则是块冈垸河湖交错之地,包括有孟溪大垸、南平大垸等,汛期各垸堤的防守任务比分洪区围堤的防守任务往往还艰巨。今年入汛以来,代县长就一直坐镇虎西的荆南河流防汛指挥部。
在前不久的虎西南平保卫战中,代县长亲任南平防汛抢险前线指挥部指挥长。由于他从石首市调过来时间不长,公安的很多基层干部还不认识他。南平保卫战的一天深夜,他冒雨踏着泥泞巡堤,在一个叫石马坛的地方,见正在用编织袋抢筑子堤的民工都只管自己的段面,致使段与段的结合部出现了缝隙,这是十分危险的,就马上停下脚步制止这种做法。当时没有镇干部在场,忙忙碌碌的民工们没有人认识他也就没有人理睬他。他情急中大声地呼喊道:我是公安县县长,大家听我指挥!这样才镇住了人群。今天上午,孟溪大垸虎渡河西堤罗家塔段出了大险,堤坡下到处翻沙冒水。他接到险情报告迅速从南平赶往现场,好在今天孟家溪镇镇长在场,不须他再呼喊我是公安县县长。
开始,防守在堤段上的人们不免惊慌,但听说县长赶来了,又群情振奋。县长与镇长共同站立在一个最危险的翻沙冒水处,县长对镇长、更是对所有的干部群众说:这没有什么值得紧张的,险情只要发现了就没有排除不了的。这有南平大垸危险么?南平那样的小堤都抢住了,孟溪这样的大堤难道还抢不住?经过一上午几千人的突击,罗家塔的险情终于排除了。
现在,已时近中午。代县长离开这虎渡河堤段,又驱车驰向松东河堤段。这孟溪大垸由虎渡河和松东河两河环绕,一边在东,一边在西。松东河堤段相对来说普遍比虎渡河堤段低矮,他要去那一带看看。大约中午12点多钟,他的座车驰进了位于松东河堤上的孟家溪镇防汛指挥部的院子,正好赶上午饭。当他刚端起饭碗,扒了一口,手机响了,是县委书记找他,声音异常急促,叫他马上赶回县里。他心里一紧,问出了什么事,对方没有在电话里讲明,只是催促:快回来再说。
这显然是个不祥之兆,他马上丢下碗筷,叫了司机就走。饭厅里的人都很吃惊,只好怔怔地目送着他而去。要是往日,县长到了镇里,哪有不吃完饭就走的。但在此非常时期,看他这个着急的样子,谁还敢挽留他?
司机知道出了大事,尽量把车开得快些再快些。正午的烈日,把孟家溪往斗湖堤去的油渣路烤得一路上油渍淋漓,使得飞转的车轮拖出一路嘶啦声。代县长脑子里此刻也随着车轮在飞转。出了什么事呢?是哪里出了险情?是哪里破了垸子?还是要扒南五洲?是的,肯定是要扒南五洲行洪。昨天他老家石首的六合垸不是已经扒了吗?虽然在此国家危难之际,舍卒保车观念一般干部都会具备,但作为刚刚上任的一县之长,不能不为他的群众担忧。南五洲,那可是一个七八十平方公里的洲子啊,有9个村的人啊!
难道他一上任就要扒掉这样大一个垸子吗?想着想着,汽车已驰上黑狗档大桥,驰过虎渡河,进入荆江分洪区。直到此时,他的思绪还围绕着南五洲,压根儿没有落到脚下这片更加宽广无垠的分洪区大地上。
中午1时左右,代县长风风火火地赶回县防指,迎接他的简直是当头一棒!他无法相信这一纸转移令,无法接受这白纸黑字。记得正好是一个月前的7月6日,长江今年第一次洪峰刚刚通过沙市,共和国新一届的总理朱基及副总理温家宝视察荆江。总理曾站在荆江大堤上的郝穴铁牛矶头说:1954年我们分了洪,今年我们不准备分洪,本届政府没有分洪之说。当时湖北日报头版报道了这则消息,他当时刚刚担任代县长,看到这则消息后十分振奋。心想分洪区年年都不说不分洪的话,自己一当县长就碰上这样的好事,真是运气,于是当即指示县里的几家新闻单位大肆宣传这个消息。公安电视台在宣传湖北日报的这则消息时,在总理的几句话下用红笔划了横杠,用特写镜头展示在屏幕上。他还指示县水利局长专门写了一篇评论在县报上刊载,大谈今年不会分洪,只管安心生产、安心防汛云云。一时间全县上下,特别是分洪区内的千家万户,都知道了今年不会分洪的消息。几天前召开的全省防汛电话会上,省里重申的也还是严防死守,他再次指示水利局长发表相应的电视讲话,要连播几天,再次给人们吃定心丸。直到今天中午12时,水利局长还在电视屏幕上大谈严防死守、决不分洪。
可是现在——这对他这位新任县长简直是个讽刺,这叫他怎么向老百姓交代啊!
代县长在县委书记面前激动得几乎要失去控制。县委书记已经先激动过了,此刻只得让他的搭档也再经历一次疾风暴雨。几分钟后,代县长也到底冷静了。两位年轻的搭档无可奈何地相视片刻,然后不得不打起精神共赴这突降的危难。
代县长比县委书记还小两岁,今年36岁。公安和荆江一带习俗向来很看重人生的这个年龄:据说这是人生中的一“结”。今年刚刚代理县长就遭遇这场危难,真是应了这个一“结”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