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周立波评说——周立波研究与文化繁荣学术研讨会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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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在时尚中复活逝去年代的生命情怀(1)

徐肖楠/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在我们的市场化和消费化生活中,时尚文学在遍地风流地捕捉我们,新的文学内容和形式,例如网络文学和影视所产生的叙述,变成了人们的生活焦点和生存想象,时尚效果常常吸引和代替了人们更加细致的文学体验和叙述感受。

在这个依赖种种时尚享受——包括文学时尚享受而生存的时代,周立波先生的作品并不能顺当地满足人们新的阅读需要和审美感受,那么,我们今天还关注和研究周立波先生的作品有什么意义?

从这样一种与时尚生活和时尚作品相联系而观察周立波先生的作品的立场出发,也许在几个方面会由周立波先生的作品产生对人们今天生活和文学的一些启示与反思。

首先要确定的是,周立波先生的作品对于中国乡土文学有特殊的代表性意义和审美意味,因而也有进入时尚生活以及时尚文学的独立方式。

被贯注于乡土文学中的古典文化和审美意识,本来与古典式的、纯朴的乡土生活相依存,它们教导指引这样的生活,又依托于这样的生活。纯正的乡土情调与市场化生活是不一致的,于是,市场化时代的乡土文学很可疑地成为一种伪乡土、一种叙事借口,乡土不再成为纯正的叙事资源,而乡土在20世纪初成为乡土文学的叙事资源是有文化依托和生活依托的。

中国乡土文学的最早出现,与中国的现代性选择有关,延续中国古典传统是一个最困难、最困惑的问题,而中国乡土文学就在这样一个困难而又困惑的时刻发生,试图在中国乡土文学中对依恋古典与崇尚现代的心结进行调和,所以最初的乡土文学以为人生的名义而发生,主要抒写对乡村人民生活的同情,至郁达夫、废名和沈从文,追寻古典意趣和乡土风情渐渐成为一种主题倾向,而后随之产生与乡土风俗人情相适应的乡土审美情趣。

这种乡土文学的延续过程是一个不断衰微的过程,从最初20世纪20年代的乡土小说到废名、沈从文、汪曾祺,群体性、潮流性和有主流倾向性的写作,变成了少数作家的个人化孤独叙事。到了1949年以后,政治与乡土联姻而形成一种新的文学倾向,这种倾向已远离20世纪初乡土文学的格调与主题倾向,虽有泥土气息和乡村情调,更主要的却是为了表达一种政治意识,与最初乡土文学的古典田园文明和人性同情意识大不一致,除了孙犁、周立波等少数作家的作品,大多作品已不复有亲近乡村和土地的人性情怀。

这样,由于周立波先生的作品是纯正的乡土文学硕果仅存的作品,其重要的乡土文学价值已经不言自明。

由于周立波先生的作品是一种纯正的乡土文学作品,它们实际上保存着人们对经典阅读的需求。

将周立波先生的作品与时尚的文学作品进行对比,由这种对比而能使人们产生不同于时尚生活和文学的阅读想象与阅读意味。因为,周立波先生的作品在这个浮华时代显示了生活的纯朴,记录了逝去年代的生命情怀,读者可能由这个年代所匮乏的、周立波先生的作品所保存的这种纯朴和情怀去进入一个清新的精神世界中,由此去寻找、对比、想象、集中过去与今天、文学与现实、生命与时代、形式与内容的另一种感受,那些作品就像一个个逝去的焦点,通过这些焦点的重新聚合,读者可以由此去扩充自己的历史想象和精神联系,从而可能更加有效地寻找过去与今天的生活和文学的同时性效果。

周立波先生的作品中的那种文学记忆,在1990年代后很大程度上被淡漠、被忘却甚至被压制和被敌视,但真实的情景也许是这些生活情景和文学风格中的某些品质不该被涂抹在一片灰暗中。

这样的记忆的起点是1950年代,那是颂歌年代,生活与文学都具有明快热烈的风格,对共产党、毛泽东、新中国的赞颂之情占据了生活与文学的重要位置。那时的生活与文学都充满了对从未有过的新生活的喜悦之情,祥和蓬勃的民间生活情景出现在宏大的时代背景与主题中;喜庆气氛与欢乐情调为以后的生活主题和文学主题的沧桑变化开辟了一个毫不隐晦的开端,而现实幸福与理想憧憬是文学的主要表现方向;单纯的人物、民间的生活、日常的情趣、普通的事物与时代的巨变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文学单纯而明朗的风格。

1950年代末期,随着生活主题和风格的严峻变化,这种单纯而明朗的文学风格也开始变得严整朴素。1960年代转化为新风尚年代,这个年代的生活与文学共同为自己树立了一个相互一致的社会主义新生活尺度与框架,描写社会主义的破旧立新——树立社会主义的新人、新事、新风尚是文学的主要内容,这种内容包含着生活现实中对内阶级斗争和对外自力更生的双重主题;这使1960年代的文学风格严谨规整,有明确而一致的现实秩序和写作秩序,共同遵守着严格的制度化美学趣味,人物、情节、结构、语言都严格围绕相似或者相近的主题而形成;而主题基调大多是严峻的,大致排除了有力度的浪漫和幻想,革命浪漫主义只能在革命现实主义的基础上形成,这进一步形成了写作立场严正、生存态度朴素、美学趣味单一、文体语言规整的写实风格。

这就是周立波先生的作品的背景和价值,并且显示了周立波先生的作品的清新纯朴在那个年代的美学独立性,以这样的观察将周立波先生的作品置于今天的生活中,就让人殊觉不易:它们体现着一种生活风格和美学精神,而并非仅仅是一些书中的文字。一段逝去的历史、一些生命片断、一种难忘的记忆被这些作品呼唤出来,而这样一些从历史尘雾中浮现出来的片片往事和生命记忆,在我们这个年代其实很容易被疏忽、被淹没,因为人们更加重视浮华时尚和功利争夺,从而轻看生命和审美的朴质本色,漠视与利益和享受无关的精神品质。

阅读周立波先生的作品,不仅是体验书中的历史和人物,而且是理解一种生命经历并尊重一种生命精神的价值。

在我们这个被时尚情趣轰炸的时代,人们很容易被淹没在随处可见的生活和文学的时尚情趣中,也容易对文学作品看过即忘。于是,我们在一个充满繁华和问题而又特别应该反省自身的时代,而市场中国很缺反躬自问的精神,要反省就要有尊重、负责任,我们就要学会周立波先生的写作精神那样的对生命有尊重和负责任。

周立波先生怀着一种虔敬和真诚去记载下来当年这些生活,这让后来人可以进入、体验、回顾、记住这样的经历而珍重历史、关注生命。当我们没有体验过书中描写的那种生活,我们就无权否定和轻视那样的生活、无权说它们并不重要。二十世纪1980年代以前的中国生活,有残酷的一面,也有要珍重的一面,我们必须思考那些作品中的历史、人性和生命价值以及文学存在的意义和形式,我们无权轻浮地评价以至蔑视那些生活和生命以及那样的文学。

1950年代和1960年代的写实风格显示的,其实就是一种幸福风格。半个世纪的天灾人祸之后,获得幸福的感受遍布于1950年代的日常生活中,在1950年代中期以后陆续发生的政治运动和文艺运动中,虽然这种民间生活与时代巨变交织产生的生活幸福被分解了,文学中单纯明朗的生活幸福感也被瓦解了,逐渐形成以政治概念影响生活与文学的风格和形式,但那种单纯明朗的幸福追求的尾声仍然延续在1960年代的生活和文学中。

这些作品中被记载的生活虽然离今天已经遥远以至无法被关注、被理解,人们更关心身边欢乐和现实幸福,但对经历过那些生活的人来说,无论看上去多么遥远都近在眼前,那些被记载的生活由于切身体验而刻骨难忘,它们对亲历过那样的生活以及那个时代的人,是很珍贵的回忆和很重要的经验。对于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来说,那些经历必须被理解、被尊重,他们的那段生命才有价值,因为他们曾经真诚地追求过和生活过,而周立波先生的作品使它们能够保存这样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