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麻雀飞进屋中啄食桌上的栗粉糕时,梁花逸只能干瞪眼看着,眼中几分幽怨,她委实想把它赶走,无奈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绵绵躺在床上,心中念叨:你吃了我的栗粉糕,改日我定要将你逮着油炸了。
麻雀拔毛除内脏后先放调料腌半刻钟,再用面粉裹了放入油锅,定然香酥美味,梁花逸正兀自想着油炸香酥雀,外间的门开了,几人大步而入,为首的是个丫环,“小姐,时辰到了。”
那声音无半分恭敬,倒像是领导通知一声:小梁,来办公室。
花逸亦嗟叹,你们几时叫过我小姐?
两名丫环将她从床上扶起,拿过一个小瓷瓶在她鼻下嗅了嗅,花逸始觉身上有了些力气,手脚也能动了。丫环又取来两支金步摇插在她头上,花逸不满,“我大病初愈,戴着太沉,就算了吧。”
丫环又拿来珠花,不冷不热道:“你到底是鸿华山庄的小姐,不可过于寒碜。”
花逸不再争辩,暗自思忖,戴在她头上也算是她的东西了,等以后缺钱或是逃命跑路时,或许还能卖了救急。她看了看那桌上的栗粉糕,抬手指了一下,“帮我去厨房再包一点,路上我好垫垫饥。”
丫环翻白眼嫌麻烦,花逸怒了,“刚才不是还说我是鸿华山庄的小姐吗?想吃点东西都不给拿。”
那丫环许是怕她待会在庄主面前说难听话,忙叫门外的仆人速速包些糕点过来,转过头再替花逸捋头发时,眼中倒有几分同情,活像看着将死之人。
等着梁花逸的真真实实是一个火坑,他们要把她送给别人做侍妾,所谓侍妾,无名无分,连侧室都算不上。这人倒不是一个糟老头,是正当壮年的滕风远。
滕风远何许人也?那可是穿云教的教主,此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侍妾无数,传闻有好几女人在他身边待了不足半年就去了黄泉。
这还是重点,重点是,这丫的跟鸿华山庄有仇。
这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彼时滕风远还不是穿云教的教主,半分武功不会,鸿华山庄的前庄主梁古苍带头对他百般折辱,几乎将他打死,还划花了他的脸。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滕风远一朝成了教主,将穿云教发展得风生水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撸着袖子准备回来报仇时,这梁古苍却提前去见了阎王。
问滕教主有几多愁,恰似一帮太监上青楼,他总不能去黄泉找人算账?
怒火发泄不出来,滕风远又不甘心,父债女偿,他索性给鸿华山庄下了聘礼,要把梁古苍的女儿抬回去第十八房侍妾,细水流长好生折磨。这聘礼不是金,亦不是银,乃是梁古苍的夫人、现任庄主梁木平亲娘的性命。
梁古苍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如今继承了他的家业,女儿年方十九,正值青春年华,见此情形如何肯去?但亲娘被对方抓了,不去就撕票。
兄妹俩思来想去,绝望时灵光一闪,不还有个干女儿梁花逸吗?对方派来的人只说要抬走梁家女儿,又没说还是亲的还是干的?
梁花逸委实觉得冤屈,她真真不是干女儿啊!顶多是侄女,还是远房的。
她虽在鸿华山庄长大,但身份素来尴尬,庄主是她的远房表舅,她是寄养在庄子里的,当然她的娘亲交了足够多的寄养费,那是很大的一笔,多少钱没人具体知道,反正没那一笔钱,鸿华山庄充其量是鸿华村庄。按理说这山庄花逸应该占一份,可惜,她的娘太信任这个远方表舅,也不给她留个契书之类,娘亲多年前去世后,她这没妈的孩子就成了草,亦主亦仆。
这些,是从山庄里的仆人口中听来的。梁花逸原来的确姓梁,但不叫花逸,她是个穿越过来的货,那是四年前的事了,穿过的时候这个身子脑袋瓜被撞得鲜血直流,这倒省了麻烦,至少花逸说自己失忆了,庄子上下没一个人怀疑,连大夫都捋着胡须说撞坏了脑袋,失忆正常得很。
有那么一段时间,花逸一直以为自己是庄子里的丫头,因为庄主的夫人女儿都喜欢使唤她干活,梁夫人更是称呼她“花逸丫头”。等她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暗自嗟叹,一表三千里,何况这还是个远方表舅,自然谁都不待见她,大概在庄主一家子眼中,她就是个吃白食的货。
所以花逸这两年都在外面晃悠,若不是前些日子遭了难,被打得半死不活,她定不会回鸿华山庄;若不是鸿华山庄用得着她,也断然不会把她寻回来,还花了大量珍奇药材医治她。
如今前方就算是火坑,花逸不跳也有人推她跳,谁叫她被喂了软筋散,想跑也跑不掉呢?
丫环替花逸把衣角捋平,扶着她出了门。
说是活脱脱的逼人跳火坑,果真一点都没错。迎亲队伍个个满面凶相,扛刀提剑,一副上门踢馆的架势,带队之人乃是穿云教两位罗刹,一人皮肤黝黑,身高七尺,膀大腰圆,项上戴着一串骷髅头项链,左耳上还挂了一只小骷髅头,肩头扛了一把重达七十二斤的朴刀;另一人装扮倒算正常,只是一道刀疤从右眉处划到嘴角,看起来分外狰狞可怖。
二位罗刹站在庄前,脸上颇有些不耐,刀疤罗刹擦着他的剑,望着庄门口的梁木平,轻飘飘道:“耽误这么久,我看梁庄主半点诚意也无,不如我用梁老夫人的血祭刀。”
说着还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
梁木平忙道:“马上就到,两位稍安勿躁。”
说话间梁花逸已经被扶了出来,梁木平没急着让丫环将人扶上轿,倒是问:“我娘呢?”
黑脸罗刹把脸一横,“这真是梁小姐?”
梁木平面不改色,朗声道:“鸿华山庄二小姐,梁花逸。”
刀疤罗刹将后面的教众使了个眼色,教众在人群后方揪出一个五花大绑的妇人,直接扔了过来。两名罗刹跳到一顶花轿旁,一左一右站立,各自发掌,那轿子“嗖”地一声直直飞过来。
花逸就瞪大了双眼看着那轿子飞过来,丫的,刹不住车怎么办?
幸好那轿子及时刹住了,在她面前堪堪停住,要是花逸能够腾出手,定要拍拍心脏,妈呀,吓死人了。
再看身边的丫环,也全是满脸苍白;
那两名罗刹依旧一脸凶相,齐声道:“请梁小姐上轿。”
丫环快速把花逸塞入轿中,的的确确是塞进去,那动作快得跟送瘟神似的。
花逸就这样被抬走了,心中纵有万千不甘,也抵不过软筋散的药力。
穿云教教众个个武艺了得,抬着轿子依旧健步如飞,花逸打开轿帘时只见后方景物次第远去,暗自惊呼:小轿车,肉的小轿车,跑得平稳又快速,还不吃油。
此般速度行进,夜间仅休息两个时辰,花逸于两日后的日落时分到达穿云教总部。彼时暮色初降,晚风穿过树叶,沙沙之声四起,花逸跟随两名罗刹拾阶而上,忽听得一阵琴声回荡在殿宇之间,时而激越如大河奔流,时而低咽如暗夜鬼哭,时而铮铮如刀剑出鞘,时而瑟瑟如万里雪封,唯一不变的是:有杀气。
花逸左绕右转,琴声听得越来越清楚,待转过两丈高的临崖山石,是一块空地,中间跪着两人,垂着脑袋,花逸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倒是看见了弹琴之人。
男人临崖而坐,崖外的风吹过来,掀动他黑发飞扬,身上纯黑色长袍亦微微颤动,袍边及袖口绣有少量金色云纹,他的面上带着一张银质面具,一直遮到鼻下,仅露出薄薄的唇和线条优美的下颌。
他的琴比普通的琴更大,足有五尺长,声音亦更响,身后的海棠花开得正艳,如晓天明霞,那抹明艳的红与他黑色的服饰形成强烈反差,但他丝毫不在乎,十指在琴弦上勾拉弹抹,微微沉面的姿势似乎天地间只有他,还有他的琴。
他手上动作越来越快,琴声亦越来越急,如锅中水将要烧开,待到水沸时,忽见两道白色真气自他手下传出,直直射向地上跪着两人,两人“啊”地叫了一声,被击出两丈之外,口中鲜血直流。
高潮已过,琴声渐缓,花逸那颗心脏却猛烈跳动,我初来乍到你就杀人,霸气外露。
琴声以一个上尾音结束,男人薄唇轻动:“不守规矩,该死。”
有侍卫上前拖走了尸体,带花逸过来的两位罗刹行礼开口,“尊主,人已经接了过来。”
滕风远偏过头扫了一眼,慢悠悠道:“原来是梁花逸。”
口气幽幽,倒有几分玩味之意。花逸是个怕死之人,觉得应该把事情说清楚,“你知道的,我不是梁古苍的女儿。”
他道:“你也是梁家人。”
“我是随母姓,跟梁古苍没关系。”
“不还是梁家人?”他说着忽然飘了过来,花逸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被他抛了出去,随即一支长枪疾速飞了过来,穿过她鼓起的衣衫,带着人“嗖”地一声飞向后方一棵大树,直直把人钉在了高高的树干上。
花逸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挂在离地两三丈的半空中,虽心有余悸,口上却恭维道:“尊主好身手。”
“本座讨厌姓梁的。”滕风远瞟她一眼,“所以,本座也恨梁花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