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影仿佛在晃,陆昕裴的脸在她视线里分裂成数个重影,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堪堪站定,脑子还是懵的,人已经被一个外力稳住带到了旁边,殷黎霆从她身侧冲上来,一拳抡过去,陆昕裴一个踉跄,连连向后跌去。
“老子灭了你!”
殷黎霆整个人的气势都不对了,三两个来回之间已经逼得陆昕裴落尽下风,胸腹挨了好几拳。
陆昕裴一开始应该是被她突然冲过来的行为搅扰了心智,集中了精神再奋力还击虽然不像之前那样游刃有余,但也绝不是完全被动挨打的处境,尤其殷黎霆的左手缠着纱布,这个弱点太明显,连她都看出来陆昕裴几次动作专门就是对准了他的左手。
疯了,这个煞神疯了吗?左手不想要了?
郦清清心里一急,趁着陆昕裴向右边一闪,殷黎霆扑空收拳的功夫,见缝插针地冲上去横在了他们中间。
从方位上准确来说,是背对着陆昕裴,用身体挡在了他前面。
两个人立即都收住了手。
“你让开!”
她的鼻子在流血,总感觉嘴巴里也不对,还没开口就听见殷黎霆率先暴呵了一声:“你给我让开,今天我就要废了他。”
郦清清紧捂住口鼻迎面怒瞪着他,连声音也是嗡嗡的:“殷黎霆,你疯够了没有!”
她面对着殷黎霆而站,只觉得他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座随时都会喷发的活火山,尽管隔得近,但其实是看不清楚的,但她总以为他的一双眼睛都已经红透了,肩膀也在剧烈的起伏,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到了他的左手上,光线太暗,实在分辨不出来纱布上到底有没有异常。
殷黎霆左右活动了一下两腮,拿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郦清清,你给我让开!”
她的鼻血不停地涌出来,顺着手腕倒灌进袖口,黏黏糊糊的,不等她再说话,陆昕裴已经抢上前来:“不要仰头,我马上带你进去处理!”
殷黎霆却几步走过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陆昕裴,除了站在女人身后,临阵逃脱,你还有什么其他本事!”
陆昕裴沉声道:“你没看到她在流鼻血吗?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看到了,你打的。倒是你,没看到她第一时间冲过来是跟我站在一起吗?”
“那她刚刚是站在谁前面?”
饶是她已经满口鼻都是血腥味,难过得根本无暇他顾,也能感觉到旁边这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僵持了不多一会儿,殷黎霆凝眉看了她一眼:“郦清清,我就再多给你半个小时,到时间你不出来,你知道后果。”
陆昕裴直接把她带到洗手间,替她开了水龙头,转身又出去找医药箱,等她一照镜子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衬衫前襟血迹斑斑,袖子上也都沾了不少血渍,手上就更不用说了。
重点是这鼻血止也止不住,她胡乱洗了一把脸,冲干净手,用手指捏住鼻梁,身子稍向前倾,脖子尽量保持直立,血还是接连不断地直往洗脸盆里滴下去,很快,面前的一池清水就被晕染成了殷红色。
陆昕裴一阵风似地从外面进来,手上拿了棉球一类的东西,“塞住鼻孔试一下,如果有血倒灌进嘴里要马上吐出来。”
才一会儿工夫,她的嘴巴,下巴上已经又糊满了浓稠的血渍,陆昕裴前后给她换过三次塞鼻孔的棉球,这血才算渐渐止住。
她的左手还捏在鼻梁上方,右手不方便,陆昕裴顺手收拾了洗手台,又拧了湿毛巾给她擦脸。
洗手间里灯光很亮,她一眼看到他右手腕内侧有一大块类似烫伤的痕迹,最猩红的一处,表面还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水泡,十分触目惊心。
之前她甩开他的手的时候,就是不小心碰到了这里,他才会疼得暗暗吸气?
再看着这伤痕……是他自己用烟头烫的?
是因为乔爱诗的死,还是因为她和他分手?
当年乔爱诗出轨加之后来的那场重大车祸,他曾经整整看了两年的心理医生,现在……
一瞬间,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这段时间他心理上又经历过什么?
这两个月,她都对他做了什么?
先是一个人跑到苏梅岛去浑浑噩噩地呆了两个礼拜,不回短信,没有一通电话,单方面地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回来的当天,一下飞机就听说乔爱诗没了,而在他请假没有来学校上课的那半个月,她同样连一个慰问电话都没有给他打过。再之后就是殷黎霆出现的那天,他们在江边见面,心知肚明地奔赴一场无疾而终的逃离,那天凌晨,也是她将他扔在了酒店里。再后来,她在电话里跟他说分手,还有一个星期之前,他在她家门口等她,她却冷着脸告诉他,其实她不过当他是一个替代,她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
最后,就是今天。
从头算起来,在这段感情里,她是多么自私的一个人!
她简直自私透顶!
郦清清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臂上的那一片皮肉模糊,内心震荡,她真的喜欢过他吗?她曾经真的全心全意等过他吗?她究竟有哪一点值得他这样小心翼翼,又念念不忘?
她忽然叫了他一声:“陆昕裴。”
陆昕裴其实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他当然有感觉她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伤疤。
可是,如果这是如今他还能留住她的唯一方法,他不介意让她看到他的软弱,他的阴暗,甚至是他的心理疾病。
他已经收回了替她擦拭嘴唇上血渍的那只手,却只是捏着毛巾束手站在那里,毫不遮掩地将那一块狰狞暴露在她面前。
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他的手臂上,而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她脸上。
这么近的距离,她眼帘上的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亮如白昼的灯光照拂在她脸上,吹弹可破的肌肤白得好像一片春雪,仿佛他一伸手,就会从他指间融化不见。
然后他就听见她开口叫他的名字,停顿了一下之后,闷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遭遇殷黎霆,我自以为没有信心再面对你,一言不发地逃避出走;乔爱诗死了,我自以为你精神困苦难以自拔,单方面的宣判了我们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苏郁莹找我出来摊牌,我又自以为你需要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全部的热情和爱恋。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首先想到和唯一想到的都只有我自己,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以自我为中心,根本不懂得设身处地,也不懂得怎样维持一段感情!”
她举目望着他,眼神复杂:“我真的喜欢过你吗?我曾经真的全心全意等过你吗?”
而他胸口如同有钢钉扎入,一寸深过一寸,直逼第二根肋骨之下的心脏:“清清,不要怀疑你自己,我也并不要求你给我等同的爱,我只希望还有机会,把我从前不敢对你做的,不敢对你表达的,重新完完整整地对你再付出一次。我知道你真心喜欢过我,曾经全心全意地等过我,是我没有在你对我完全敞开心扉的时候,牢牢守护住你的一颗心,我让你困惑,让你受伤,让你煎熬,让你迫切地想要逃离我,推翻我们之间的一切。”
“清清,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并不需要回到过去,我们重新开始,重新认识对方,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会让你了解我,信赖我……”
她松开了捏住鼻梁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因为鼻子里塞着棉球,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连自己都觉得不真实:“陆昕裴,我见过乔爱诗一次,一面之缘,今天中午我还去墓地看过她。就算我们重新开始,乔爱诗死亡的事实可以变得不存在吗?乔爱诗的死,我并不无辜,不论是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我出走苏梅岛让你误以为我是故意在跟你冷战,令你不管不顾地逼着乔爱诗签字离婚。我承认,我良心不安,我急着摆脱帮凶这个身份,急着想要回到从前自由自在的生活里去,我急着逃离这一切,包括你。”
“可是,这有什么不对吗?我本来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我不能忍受每次一想起你或者一看到你的脸,就立即关联到乔爱诗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或者是我曾经见过的她的样子。还有我爸爸,如今不再是八年前,你也知道他脑子里长了肿瘤,乔爱诗没了,他永远都不可能接受你,更不可能认同我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我要选择一段不被至亲的人赞成,甚至是激烈反对的感情?为什么我要选择一条行不通的路来走?如果我曾经对你有过什么样的期待,也绝对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初衷已改,如何能得到一个始终?”
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纵然心痛难当,脑子却异常清醒:“就算我真的喜欢过你,曾经全心全意地等过你,那也只能说明,摆在我心里第一位的,从来都是我自己。如果我能多喜欢你一点,对你的感情再难以割舍一点,也许我都做不到像过去这一个月这样当机立断。当然,即便现在,我也仍然不打算改变决定。”
“陆昕裴,我们之间最根本的误会在于,你把这段感情看得太重,你以为我说一句我等你,是一辈子的事,而我只是说出了我当时最想说的话。”她就那么笑了一下:“也许这就是年龄差距带来的分歧!你只记得我说我等你,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问过你,我会不会永远也等不到,你说除非我不想等。陆昕裴,我早就决定不等了,你为什么反而还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