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清清抬眼望向对面的人,很难说清楚自己内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也许不管她此时此刻是什么感受,她都不会有心思去分辨,因为她最大的关注点都在陆昕裴手里的那份证据上面。
其实今天早上她又给殷黎霆和伍七打过电话,仍然是一个关机,一个无法接通。
留园……还有留园,她知道地址,她可以去那里找!
这么一想,她忽然一分钟都坐不下去,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让她如此焦虑,如此度秒如年!
还有慕少祺,他一定能想办法打听到消息!
这一刻,她忽然懊悔蚀心,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主动打电话给他,为什么在还能联系到他的时候,她始终不肯主动给他打一个电话?
明明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明明无时无刻不盼望他出现!
那天等在急诊手术室外面的时候,她紧张,害怕,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孤独,明明就是因为那一刻,她希望他能出现,可他却杳无音讯。
在郦商集团的股票连续四天每天跌停板的时候,在她内心焦急无人可以商量的时候,她动过多少次想给他打电话的念头,明明就希望他能帮她解决郦商的乱子,为什么却偏偏不肯让他插手?
她到底在抗拒什么?又在固执什么?
在他又是快艇又是直升飞机,一刻不停地从平潭岛赶回来的时候,她口口声声说十天就十天,让他十天之后再来问她要答案。她原本想利用这十天做什么?不过是因为她始终下不了决心亲自出面承担郦商,从此作茧自缚,半辈子与一间办公室捆绑,所以她其实是打算最迟今明两天,一定要找一个相对合适的机会对郦冒勋适当坦白,让他自己做决定,倘若他仍然选择楚亦暄做他的接班人,仍然赞成她嫁给他,她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跟楚亦暄领证结婚。
当然,还是协议结婚。
她多么固执,她就是这样固执!
即便那天夜里,当她抱着睡最后一次的心态躺在他怀里,她几乎失落得难以入眠,即便第二天清晨,在她清清醒醒的情况之下,任由他疯狂纠缠了她整整一个上午……她也不肯真实的面对自己的感情,虽然她选择了把话跟楚亦暄说清楚,但她其实还是为自己找了很多理由,譬如阮琴云,譬如他的禀性难移,譬如郦冒勋根本不可能接受他,譬如他不会让她去马里兰学摄影,譬如就算她爱上了他,她又能坚定不移地爱他多久……
而现在,哪怕她只是想听一听他的声音,似乎都变成了奢望。
她心中顿时仿如盘踞了一万只毒蚂蚁同时在咬,胸口疼得都快麻痹了,可是她却不能不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楚他和伍七的行踪,搞清楚事态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这样一桩惊天大案,绝不可能是由某个人一手操作出来的,慕少祺说真正想动殷黎霆的人是沈致远,他舅舅不过是顺藤摸瓜,可是一旦事情牵扯到刑事层面,殷黎霆作为远东集团的副总经理,罪名一经落实,难道不会给远东集团的声誉带来难以估量的负面影响吗?沈先生真的会这样做吗?他这样做,无疑是将殷黎霆往万劫不复的绝路上逼,如果殷黎霆真的出事,他又该怎么向沈太太交代?
沈致远再是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富,也不可能左右得了这么高层的政府部门,听殷黎霆几次跟陆昕裴说话的口气,管书记,诸队长他们,他似乎并不真正放在眼里,慕少祺的舅舅是顺藤摸瓜……所以,很大的可能,殷黎霆背后真正依仗的那个人,正是这次案件中的那名王姓高官?
楚亦暄说这两天牵连落马的官员里面一大半都跟殷黎霆有私交,陆昕裴口口声声说留园是个不折不扣的情报处,结合这两种说法想深一层,会不会有可能,殷黎霆和他的留园正是这帮人交际联络的最大佐证?
这种逻辑一旦形成,简直令她忍不住背脊发寒,紧跟着手脚冰凉,整个人瞬间如置冰窖。
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八分钟,不知道过了多久,侍应生上齐了他们点的东西又下去,楚亦暄拿起刀叉帮她把牛角包切成小块,又给她换了一杯水,她的视线盯着面前的白瓷盘子,脑子里却遏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二楼的客人不算多,也并不临近他们的位置,除开外面大马路上无法被墙壁和落地玻璃窗所阻隔的喧嚣声,整个室内环境十分安静,音响里播放的轻音乐是舒缓而优美的小提琴曲,浪漫而欢快,却越发彰显得她的一颗心聒噪不安,一时半刻也平静不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楚亦暄放下手里的动作,不疾不徐地再次开口,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其实是站在客观的立场上在安慰她:“殷黎霆既然敢做这样的事,绝不会轻易留下把柄和痕迹,一旦出事,他也绝不可能会坐以待毙,重点是陆昕裴手里头的这份东西,究竟能够铁证如山到什么程度,这一点,我并没有眼见为实。有时候,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
她不由得抬眼看他,他略微牵了牵嘴角,算是一个自嘲的笑:“我承认,我嫉妒过,也困惑过,我以为如果没有他,不管是协议结婚或者事实婚姻,你都有很大的可能会选择我。但是就像你说的,爱情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既然你没有选择我,那就表示我作为一个情感对象,缺乏被你选择的决定性条件。不管是碍于你们之间的约定,还是别的原因,殷黎霆并没有参与挑动郦商这次的危机。而感情的事,就算他一直在强迫你,你才是主体,我不能代替你做出任何判断,下任何定义。所以我主观臆断上的所谓扞卫和维护,其实根本不具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楚亦暄的眸光停驻在她脸上:“上个礼拜六你对我说的话,我认真考虑过,如果你希望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对郦叔叔坦白我们之间从开始到现在的相处,我不反对,即便你不想再隐瞒我爸爸当年对雷旭阳所做的事,我也不反对。不管是协议结婚,还是我对你感情的转变,你都不会再给我机会,我很遗憾,但真正让我惋惜的还是失去了你对我无条件的信赖。你对我的不信任是从知道了我爸爸对雷旭阳所做的事开始,准确的说,你更不能接受的是我竟然在半年多以前就知道了这件事,而我不仅没有对你坦诚,更选择你做为协议结婚的对象,也许连后来我表白对你的感情转变,你也多半以为我不过是为了更充分的自圆其说。”
“清清,不管是因为你已经明确表示了不会再给我机会,还是为了履行与陆昕裴之间的交易,在你认为合适的时机,我会主动向郦叔叔提出退婚,对你,我也会努力退回到家人的位置上。”
郦清清的内心其实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她要去留园,她要给慕少祺打电话,再不济,她至少可以打到远东集团的前台去找岑沁悠,她已经一分钟也不想再这样担惊受怕地枯等了,她根本没办法集中心思做任何事,听进去任何话……但是不得不说,即便楚亦暄一再说着这样令她惭愧又无可奈何的话,他的语气,他的目光,他整个人所表现出来的气场也并不让她反感。
也许,没有殷黎霆,她终有一天会爱上他。
就像她对盛茗薇和颜雪都说过的那样,不论主观还是客观,楚亦暄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结婚对象。就像梅姨,尽管一开始担心过他们之间毫无感情基础,楚亦暄不仅当年那样喜欢过郦菁菁,更有可能一心扑在医学研究上而忽略她,可是经过这两个月,梅姨早已经对他改观,不止改观,甚至还明当明地劝她不能一时糊涂。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她能爱上他,也许一切都是圆满的。
但是,如果和也许的事,一般都不会发生。
而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脸,那一双细长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那两道飞扬入鬓的浓眉,还有他眉宇之间独有的那种令任何人都不敢轻易逼视的英气锋芒。
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那样天生张狂不羁的一个人,要如何面对一系列的行政问责和检控……
郦清清突然开口:“亦暄哥哥,能不能把你知道的事详细告诉我?”
而楚亦暄说的话无疑更加佐证了她心中的猜测:“陆昕裴说殷黎霆名下有一间叫留园的餐厅,大隐于市,受到城中很多政界要人的青睐,也是他网罗和结交人脉的主要场所。重点是,很可能留园每个包厢里都装有先进的监听拍摄设备,在一帮达官显贵们自以为舒适放松的时候,在他们卸下人前的身份外衣,毫无顾忌地呼朋唤友,纵情言论,甚至是公然带着情人出双入对的时候,那些隐蔽的摄录器材已经将这些场面拍了下来。陆昕裴之前猜测殷黎霆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想从中过滤出有商业价值的信息,另一方面也将这些人庞杂的关系网,甚至是秘闻轶事一一查证,方便他随时交际利用。”
“之前殷黎霆安排平潭岛之行,应该就是陆昕裴向当中某些人泄露了这个消息,引来了几个关键人物对殷黎霆的猜忌和刁难。昨天爆出的这个腐败大案,对陆昕裴来说无疑是一个天赐良机,如果他手头上的视频资料里有确凿能定性的情节,那么殷黎霆这一次,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