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下午,天气终于放晴,郦清清到江边的时候,陆昕裴已经到了。
她有点感冒了,鼻塞喉咙痛,出门前特意裹了一条厚厚的开司米围巾,此刻江风迎面吹过来,她下意识地把脖子缩进暖融融的羊绒里去。
上个星期六中午她扔下楚亦暄从咖啡店离开直奔留园,楚亦暄后来一个人回到病房里跟郦冒勋说的是司机送她去省二医院拆石膏了,至于她晚上为什么没有回到医院里来住,第二天中午在郦冒勋的询问之下,楚亦暄给出的说法是他们在外面吃完晚饭之后有一起回来看过他,只不过那时候他刚好睡着了,后来他们一起回了他北海路的公寓。
楚亦暄话一出口,郦冒勋当即看了她一眼,而她也十分配合的装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至于胳膊就更好解释了,骨头愈合的进度偏慢,医生不鼓励现阶段就开始做臂力复健,建议拆了石膏之后再在手肘处以夹板多固定两周。
这么说应该也不算撒谎!
当时她磕在浴缸上的那一下,痛是钻心的痛,好在大部分冲击力都被石膏和绷带承受了,骨头并没有当场造成二次伤害,而她胳膊上的石膏已经打了六周,如论如何都该拆除了,慎重起见,所以才选了相对舒适轻便的高分子夹板辅助后续的日常恢复。
她也没有问过医生,正常情况,不磕这一下,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拆掉石膏,不需要再用夹板固定,所以,不能算撒谎!
江面上,不知道从什么方向来的风,吹拂起一阵浅金色的波光,涟漪粼粼,这个季节看江看水,总是觉得冷的。
两个人并排站了一会儿,还是陆昕裴先开口:“一直想再带你来放烟花。”
他问:“清清,你今天约我见面,是为了殷黎霆的事,对吗?”
郦清清很快收拢了心思,“你对他做了什么?”
陆昕裴侧目望着她:“到目前为止,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听到这句话,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所以昨天下午的官方新闻推送中指出一名伍姓男子主动到有关部门自首,坦白自己跟上周曝光的惊天大案有重大关联,还是沈致远那边的动作了?
“如果我手里头的这份东西交出去了,只怕现在人仰马翻的就不是沐海风和叶敏信,而是远东集团的公关部了。”他虚晃一笑:“先是管书记,后有一个伍七,搞不好这一次沐海风真的可以提前退休,去开他的古玩店了。”
这不难理解,管书记明面上是沐太太的舅舅,实际上更是沐太太的亲生父亲,之前殷黎霆收购陆风不成,想来绝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碍于管书记的面子,这几天一连串的新闻报道里点名道姓揭露的那些官员名单里就有管书记,沐海风有这一层身份,陆风集团只怕多少也受到些负面影响和牵连。
而伍七也正是因为上次殷黎霆的收购计划,刚刚成了陆风集团的第二大股东。
这样一桩以“腐败集团”定性的大案子,两个涉案人员均跟陆风集团沾亲带故,沐海风和叶敏信一时难以招架绝对是意料之中的事。
从昨天下午点开推送浏览完那条关于伍七的报道开始,她心里已经挣扎了千万遍,好几次都已经在手机屏幕上输入了那一排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始终强忍着没有拨出去。
楚亦暄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句话简直成了她这二十四小时以来最大的精神支柱,以殷黎霆的身份,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一旦被定性,绝对不会如此悄默无声。
整整一夜,她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就是这句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既然确定了不是陆昕裴的出手,那么伍七出面扛下所有的事,很有可能意味着他已经证实了沈致远安插在留园的那个眼线手中所掌握的究竟是他们的哪一处漏洞,他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保全殷黎霆。顺着这个思路再想深一层,伍七既然主动踏出了这一步,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有把握能够把揽上身的所有行为截止到他这里为界,不会再牵扯出殷黎霆?
以殷黎霆的洞察力,根本早就知道既然王侯的爸爸已经落到了这一步,局面就再也不可能被他们以任何方式轻易扭转,那么,他也绝对不可能允许伍七在对整件事毫无实际帮助的情况之下做出这种所谓坦白从宽的行为!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有确凿的把握!一定是这样,也唯有可能是这样!而且伍七说服了殷黎霆,与其两个人一起在劫难逃,不如竭力周全一个!
可是,以殷黎霆的脾气秉性,绝对不像是会牺牲伍七来自保的人,虽然她只见过一次他们两个人相处,而且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是他们之间的情分,她是能够感觉得出来的!
殷黎霆绝不可能会这样做!
然而,她心中又时时刻刻存着侥幸,也许沈致远躲在暗处的那个眼线窥探到的东西有限,偏偏就只能关联到伍七而没有他,是伍七苦苦说服了他,更或者,也许伍七根本就是背着他这么做的!更可能这一切都是沈致远的意思,沈致远从来都只是想逼得他低头,以这样的方式斩掉伍七这个左膀右臂,无疑是挫掉他锐气的最好方式!
也许,他就是有这样好的运气能够逃过这一劫……
一时间,郦清清的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千百道弯,而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前方白茫茫的江面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人,这样近距离的感受着她看似不动声色,实际上却是在为了另一个人绞尽脑汁的心急如焚,内心有多么凄凉,有多么煎熬,又有多么嫉妒!
陆昕裴无数次地在心中质问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再看得见他,不再愿意感受他,甚至于她今天肯主动约他见面,也都是为了那个人。
她唯一想知道只是他对那个人做了什么。
他凝视着她的侧颜,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抑制不住的妒忌,如疾风撩过野火,越烧越旺,灼人也****!
如果当年的那个晚上,他一路跟踪乔爱诗和那个男人的车,直到他们相拥走进了那一栋排屋,之后他坐在车里的每一秒,胸腔里翻涌不息的惊涛骇浪,一道道袭过来的都是忍不住想要提刀杀人的冲动,那么如今,他分明在眼前这种无形的灼烧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仓惶。
对乔爱诗,他可以愤怒,他可以质问,他可以恶语相向,当他心中如困兽一般的破坏力紧紧捥扼住他的咽喉,在他苦于无法挣脱,反抗于无路可走的时候,也许他的潜意识里的确闪现过想要跟她同归于尽的念头。
那种痛苦是足以令人心理扭曲,变态,甚至是具有毁灭力的。
而如今面对她,他才真正体会到最痛苦的绝不是骤然失去,而是当他费尽一切心机寻回的时候,她却永远不肯再给他机会,就这样密不透风的将他彻底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可是,他又如何能甘心?他曾经明明得到过她的一整颗心,她的全身心……
江面上风过留痕,水波像轻轻拂动的白丝绸,远远近近,源源流淌,江心没有轮船驶过,对岸的堤坝上也望不见人影,日光如薄纱,又仿似一层透明的烟雾,从容无声地倾照着这一片看似静谧的江水。
郦清清的心却是一刻也不曾安静过!
伍七去自首的事,以她的眼光来看,始终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想不通,但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自私地祈祷伍七的这个举动真的能够一力承担下所有的过失,不再牵连出殷黎霆。
殷黎霆如果能顺利过了这一关,剩下的威胁无疑就是陆昕裴手里头的那份视频资料了,虽然她不能明当明地说出楚亦暄告诉她的那些话,可是陆昕裴自己也说过,如果她想知道他对殷黎霆做了什么,可以随时来找他。
所以,挨到今天中午,她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陆昕裴的电话。
楚亦暄那天早上问她,如果陆昕裴拿他手里掌握的对殷黎霆不利的资料,以此作为交换,让她回到他的身边,她会怎么做?
来的路上她也不止一次的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会怎么做?
此刻,郦清清转过头去望着陆昕裴:“陆昕裴,不管你手里头有什么,都请你放过他,好吗?”
陆昕裴眸光黯然,滞苦中夹杂着犹豫:“清清,如果你走不回来,就站在原地,让我走向你,余生漫长,你至少应该给我一个努力的机会!”
“我说过,我可以不向他讨回任何东西,我唯一想要回的只有你!”
她举目望着眼前的人,语气诚恳:“陆昕裴,他是他,我是我。我当初选择跟你分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陆昕裴看了好她一会儿:“但是他无孔不入的纠缠你,如果我手里头的这份东西能让他去到一个没有人身自由的地方,从此以后他就再不可能有机会能够威胁你,强迫你!单单是为了这一点,我也应该毫无保留,不是吗?”
她说:“他是他,我是我。同样的,你是你,我是我,我早就说过,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就算他怎样纠缠我,那都是我自己需要面对的。如果你只是为了阻止他再介入我的生活,我自己也一样有办法可以做到!陆昕裴,做你自己,不要再被我困扰,也不要因此而对他做出任何不利的事,好吗?”
“算我恳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