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楚亦暄的车之后她也一直在睡睡醒醒,到郦冒勋和楚亚贺住的宾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江医生是今天早上赶过来的,保姆黄小姐原本就是护士出身,吴叔更是寸步不离地陪着,郦冒勋的精神状况看起来还不错。
招呼寒暄过后,在楚亦暄的安排之下,众人离开宾馆前往一处私人山庄。
到了山庄安置妥当之后,她和盛茗薇留在郦冒勋的房间,一时之间,三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气氛很是有些说不上来,从郦冒勋的神情也看不出来此刻他内心在想什么,但是郦清清猜想,对于构陷雷旭阳这件事,他多半是不后悔的。
果然,郦冒勋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小薇,清清,不管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当年我也一样会这样做。”
“菁菁没了,那个姓雷的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盛茗薇看了她一眼,再看看郦冒勋,到底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冒勋,现在要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的人,是你,而且,你还因此而牵连了亚贺。”
这个时候,郦清清特别注意观察郦冒勋的脸色,他左边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僵硬的,没有正常感知的,虽然不至于口眼歪斜,但是皱额,蹙眉,瞪眼这种基本动作,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的完成了。她心中蓦然一痛,又去留心他的眼神,仍然是看不出来什么。
郦冒勋与盛茗薇对视了一会儿,却是问出了一句十分耐人寻味的话:“你是希望我一力承担?”
盛茗薇立即说:“不可以。你什么都不要做,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跟之前所做的事的性质有什么区别,一样是不尊重事实,不尊重法律。”
“冒勋,既然错了,我们承担。”
郦冒勋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一双炯炯如炬的深目之中犹有动容,感触,坚毅,也许还有歉意,却独独没有一丝对前路未卜的怯弱。
缓了缓,相比起之前提起雷旭阳的时候,他的语气明显柔软了下来:“法律上的事,有曾律师把握着。”又安慰道: “事已至此,你们也不用跟着干着急,走一步看一步。”
她和盛茗薇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郦冒勋的视线到底落到了她脸上,“清清,昨天你去哪里了,亦暄说你有事要单独处理,能告诉爸爸是什么事吗?”
“你去处理什么事能把额头伤成这样?”
郦清清原本也没打算编故事,也知道编不过去,何况郦冒勋早就瞒着她见过沈先生沈太太,想必也不会不知道阮琴云这个人。
“爸,我前天晚上被阮琴云绑架了,她找人关了我一晚上,陆昕裴被那两个人拿刀刺伤了,今天下午才脱离生命危险。”
这个山庄是叶敏信的同学特意帮忙安排的,位置应该是在城郊,虽然是晚上,夜色中也隐约可见周围环境清幽,山清水秀。山庄内外皆是中式的建筑风格,房前屋后的田园篱笆,白墙青瓦的院落相连,古典而大气,看得出主人家的品味不俗,接待他们的人也十分热情周到。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又变了,静得仿佛连窗外风吹树叶的响动都能听得见。
从郦冒勋的眼神之中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震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郦清清总觉得他的反应哪里不对,“绑架?那个姓陆的怎么知道你被绑架了?你前天晚上本来就跟他在一起,还是你在半路上通知的他?你既然能通知他,为什么不通知亦暄,不报警?”
其实自从昨天殷黎霆第一次提出这个质疑之后,她前前后后也为陆昕裴找了很多理由,尽管也许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但她还是说:“他下午才刚刚转到病房,我还没有具体问过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认识阮琴云的哥哥,也许他是从阮连城那里知道了阮琴云想绑架我的事。”
末了,她加了一句:“爸,他差点就死了。”
他们坐的是一处三方位的清式沉香木沙发,坐垫,靠垫,中柜上的桌祺,一应是古色古香的颜色和图案,沙发的框架,底部和扶手上,各处都十分考究地雕饰着精致的万字纹。郦冒勋背窗而坐坐在上位,她和盛茗薇坐在同一侧的双人座上,郦冒勋端坐着看了她好一会儿,又看了看盛茗薇,盛茗薇大约一直在摇头示意,让他不要多说。
从小到大,郦清清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就好像她是一个突然误入歧途的偏执孩子,需要父母齐齐上阵轮番苦口婆心的规劝。她一时不适应,只好低头坐在那里,如果不是知道郦冒勋之前已经肯见陆昕裴,而且还不止见过一次,她特定是不敢这么正大光明地提起陆昕裴的。
其实对于让郦冒勋接受陆昕裴这件事,她自己根本没有想清楚,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也许,她能做的也只有就事论事,不编故事,把郦冒勋的身体状况放在第一位,有问有答,尽量合情合理。
几分钟之后,郦冒勋似长叹了一口气:“爸爸不管他是死是活,就算他倾家荡产买下了韶正华手里8%的郦商股份,又在股东大会上支持亦暄暂代执行董事长,爸爸还是不打算同意你跟他来往。清清,爸爸不会看错人,这个陆昕裴心机太深。”
郦清清只说:“爸,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您要保重身体,先把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爸,曾律师有没有说过,最坏的情况会是怎么样?”
郦冒勋最后只说了四个字:“争取缓刑。”
郦清清还是和盛茗薇分开住,她刚回到房间,正在犹豫要不要给陆昕裴打个电话,楚亦暄的电话先打过来了,“我还没有查到沈太太在英国的住处,沈婉茹今天下午的飞机去了柏林,说是那边之前由她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需要她亲自飞过去处理。”
“清清,我查到了沈婉茹的手机号码,不然,我们直接打电话过去问她。”
她握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我已经知道沈太太住在哪里了,机票也已经定好了,后天上午的飞机。其实我也正想跟你商量,如果我去这一趟,应该怎么跟我爸爸妈妈说比较合适。”
楚亦暄却是问:“陆昕裴的情况怎么样?”
她说:“下午刚刚转到普通病房。”
迟疑了一下,他才问:“你去见沈太太的事,准备告诉陆昕裴吗?”
窗外是黑茫茫的一片夜色,窗玻璃上倒影着她的一张脸,虚幻又真实。半晌儿,她才出声:“楚亦暄,我还可以像从前一样信任你吗?”
想不到楚亦暄却是不答反问:“你在怀疑陆昕裴,对吗?”
“你还怀疑我,对吗?”
她没有做声。
“阮琴云绑架你是为了要挟殷黎霆,陆昕裴却比殷黎霆先找到你,所以你在怀疑他,怀疑他也许事先知情,怀疑他也许根本就是跟阮琴云串通好了,故意受伤,好让你下定决心回心转意跟他重新开始,对吗?”
她还是不做声,连楚亦暄都能想到的漏洞,陆昕裴自己难道没有想过吗?他又预备怎么跟她自圆其说?
“清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信任我的?”
郦清清想了想,突然有些后悔先挑起这个话题,可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没办法收回去,重点是目前的状况,她一个人也许真的应付不来。
“楚亦暄,我必须要帮殷黎霆。”
不长不短的一阵沉默之后,楚亦暄才开口:“就算陆昕裴没有挨这一刀,你也一样会选择跟他重新开始,因为他手里头掌握的东西,对吗?”
她没有回答。
“清清,你怀疑我是对的。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是故意把这一点告诉你,因为我知道,这也许是目前唯一让你离开殷黎霆的办法。”
楚亦暄似乎笑了一下:“你看,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嫉妒,阴损,一般男人有的劣根性,我样样都有。”
郦清清越发语塞,只有握着手机站在那里,慢慢把头靠到玻璃窗上去。
楚亦暄忽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她幽幽出口:“楚亦暄,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把握好自己的角色,明明说好要跟你一起实践一段比爱情更好的婚姻,真诚,愉快,自由。可是我却一再把事情越弄越复杂,我摆脱不掉殷黎霆,也不知道陆昕裴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楚亦暄,请你相信我,一开始我的确是诚心诚意的想要跟你协议结婚,我不想被郦商绑住,我想学摄影,我想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楚亦暄,对不起!”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突然说:“那我们扯平,好不好?”
郦清清侧脸贴着玻璃窗,从自己的一张脸的倒影之中去看外面,看远处朦胧起伏的山峦线,看近处随风摆动的枝影桠杈,她的呼吸喷在玻璃表面,渐渐氤氲出一圈稀薄的雾气。
她心里其实十分不好过:“楚亦暄,也许我们之间永远扯不平,不然就让我一直欠着你,因为我还要对你提出一个更无礼的要求。”
他问:“什么要求?”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帮殷黎霆,也许需要很多钱,你要帮我弄到很多钱。”
“上次殷黎霆收购陆风的时候,我特意查了查,还问了梅姨,我爸爸每年都会给我存一笔钱,加上我平时的零花钱,算起来差不多也有一千万左右。真的要用起来,这些肯定是不够的,你虽然做了执行董事长,也不可以随便动用郦商的钱吧?你现在能随时支配的最大金额是多少?可是,我真的需要很多很多钱,亦暄哥哥,你一定要帮我想办法,也许我随时都需要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