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在响,郦清清胡乱抹了一把泪,伸手从旁边的立柜上拿起了手机,握着手机又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正当她准备按键接听的时候,陆昕裴已经挂断了。
接着手机提示收到了一条短信,清清,我很想你。
她只管握着手机低头坐着,眼眶里很快又涌起了更凶猛的潮意,一滴眼泪不偏不倚地掉落在了手机屏幕上,背景灯光暗下去之后,漆黑的玻璃屏上硕大的一颗晶莹静静地反射着床头灯的光,静静地分裂着她映照其中的一张脸。
楚亦暄并没有出去很久,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就回来了,他自己带了房卡,听到开门的动静,她连忙拿指腹去蘸了蘸眼角,用手掌轻轻捂了捂双颊。
他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看起来似乎有一些重量,“最近的药店没有适合你目前这个阶段能吃的A类药,我已经开了单子嘱咐酒店前台的人帮忙到其他药店和社区医院去买了。我买了医用酒精回来,待会儿服务员会送一些冰块上来,几个常规的物理降温的方法都要试一下。”
说着,他走过来放下手里的东西给她量体温,大约是见体温计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他问:“刚刚怎么不自己量?”
郦清清心虚不语。
38.5度。
然后楚亦暄开始给她用酒精擦额头,手,脚,其他地方她实在不好意思让他动手,只能进去洗手间里自己慢慢擦,就这样来回了持续擦拭了半个小时,她的体温好歹降下去了0.5度。
接着他又放了一大缸热水,抽干了室内的热气,等水温凉得差不多了,才让她进去泡澡,做全身擦洗。
等她收拾好了出来之后,他又帮她做冰敷。
大概是第四次量温度,她的体温终于降到了37.2度,看得出来,楚亦暄明显松了一口气。
“孕妇的体温会比正常人略高一些,只要不再烧上去,就算控制住了。你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我去餐厅里看看有没有吃的,你想吃什么?”
楚亦暄一边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她,一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这个是普通的维生素片,吃一点,增加抵抗力。”
时间大概已经不早了,郦清清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服下维生素片之后,缓了一口气才说:“我不饿,感觉也还好,已经很晚了吧,你也回房间去睡吧!”
楚亦暄站在床边看着她,“我去房间把被子拿过来,就睡在这里,我睡地上。”
她当然不同意,毕竟是大冬天,就算房间里有暖气,真在地上睡一夜怎么行,“不用,我感觉好多了,如果待会儿又烧上去了,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反正就隔了一个房间。”
他却是说,“那我打给总台问一下,有没有两张床的房间,我们换房间。”
不等她说什么,楚亦暄已经拨通了服务中心的号码,结果是没有,于是他要求多送一床被子到她的房间,等他回自己房间再抱过来一床被子,在她床边的地板上打好地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半了。
郦清清知道劝不住,人又确实疲累,只好由着他。
结果半夜里她真的又烧了起来。
被楚亦暄叫醒之前,她一直在做梦,睡在那里总感觉人在不停地往某个地方掉下去,只掉下去。
一会儿梦到乔爱诗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还是那样一边对她笑着一边从眼睛里流出血泪来。乔爱诗就站在一颗金灿灿的银杏树下,身上的白衣全都被血染成了红色,妖冶的一身鲜红,红得像火。她一直逃,乔爱诗在她身后一直追,逃着逃着,脚下的路全都变成了粘稠的泥泞,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地疯长成了一片殷红的澡泽,那些红得眨眼的粘稠很快淹没了她的双脚,她的膝盖,再到她的脖子。
就在她拼命扑腾,快要没顶之际,一只大手忽地拉住了她,紧紧拉着,她心中顿时有了力量,有了支撑,当她顺着那力道奋力挣脱出来,越来越接近光明,终于渡到了一口赖以续命的空气,同时迫不及待地仰面一看,站在她头顶的那人却是阮琴云。阮琴云一手抱着一个同样浑身是血的婴孩,一手拿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那刀就那样生生地插进了她的心脏,瞬间疼得她全身麻痹。
一会儿又梦见苏郁莹站在女生宿舍的天台上,一步一步走在扶手的边边上,风吹起她的头发和长裙,很奇怪,梦里面苏郁莹身上穿的还是她夏天穿过的那条碧色的拽地纱裙,十分清新水粉的颜色。苏郁莹在上面一直走着,她在底下一直追着,也不知道追了多久,追到了哪里,天空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冰凉的雨水浇在她身上,她很冷,特别的冷,冷得只想蹲下来抱住自己。
可是苏郁莹还在走,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于是她又站起来去追,好不容易追上了,苏郁莹终于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可是风太大,苏郁莹说的什么她完全听不见。苏郁莹不断地对她喊着什么,可是她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她只看到苏郁莹身上的裙摆迎风招展,整个人也许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了,不见了。天一下子黑,一下子又变成了灰白,天地之间骤明骤暗,苏郁莹站在那里,就好像是暴风雨之下的池塘里孤零零的一杆荷花,随风摇摆不定。
最后苏郁莹掉下去的时候,她飞身一跃明明抓住了她,可是手中却什么都没有,就在她左右搜寻,仓惶无措之际,身后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她即刻翻出了阳台之外,整个人瞬间腾了空,无依无着无所依傍,耳边呼啸而过的全是冷风,指间抓住的全是虚空,疾风骤雨打着旋儿地卷起她直往下掉,一刻不停地坠落下去,却是怎么都掉不到底……然后她就醒了,是楚亦暄把她叫醒的,“……清清,起来换一身衣服,你流了好多汗。”
“清清,醒一醒……”
睁开眼睛就看见楚亦暄的一张脸,他拿了毛巾正在给她擦汗,她手里好像抓着什么,一动才知道是楚亦暄的手。
郦清清连忙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我是不是又发烧了?”
楚亦暄扶着她坐好,把温度计递给她:“温度应该不低。”又说:“你人感觉怎么样?”
她说:“很冷。”
他替她牵了牵被子:“量好体温之后你先换一身衣服,然后再用刚才的办法降温,如果体温超过39度一个小时之内不退,我们立即去医院。我问过总台,最近的一家公立医院在五十公里之外,车子我已经预定好了。”
她心中忍不住爬过一丝凄惶,被绑架的那天晚上不知道吸入了什么迷药,偏偏现在又是这样发热不退……好在当时她在医院里晕倒,医生开的盐水只是普通的葡萄糖,否则,她只怕会更揪心……
是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吗?可即便明知道不是时候,她也是一定要的。如果说那个星期六的早上之后她没有选择吃药,是心存侥幸,是鬼使神差,那么后面那一次,她就是铁了心的了。
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其实当时在医院里,她除了问楚亦暄盐水的问题,还在自己手上胳膊上找了找,确定医生只是采集了她的手指血去做化验,才会给出了血糖低,营养不良这个诊断,否则殷黎霆只怕当场就知道她已经怀孕了。
纵然在看到试纸结果的那一刻,她心里有慌乱,有紧张,有无助,却并没有一丝后悔,也没有一丝犹豫,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好了要这个孩子。偏偏现在她身上的热度却是一直退不下去,其实楚亦暄不说她也有这个基本常识,尤其她目前是早孕期间……
结果体温量出来竟然高到了38.8度。
郦清清立即强打起精神:“开始吧!”
然后就是重复之前的动作,来来回回的擦拭散热,拿冰块敷额头,人虽然比较累,身上也是忽冷忽热,但好在都有效果,等她的体温再降到37.5度,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
楚亦暄十分细心,将她换下来汗湿的睡衣拿衣架挂起来晾在了空调底下,怕她带的衣服不够,又回自己房间拿了他的衬衫过来备着。他之前大概一直没有合过眼,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过去将手提电脑拿了过来,在她昏睡的时候,他也许开了电脑在做事。
再躺下之后,郦清清下意识地有些不敢睡了,之前的梦境太过真实,那种心有余悸的后怕只令人想要逃开。
楚亦暄很快也躺下去了,床头灯仍然开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低低叫了她一声:“清清?”
其实她听见了,却没有应声,又过了一会儿,他轻之又轻地坐了起来,起身替她掖了掖被子,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关灯之后,他将她的手握在了手里。
再躺下去之后,他似乎很快就睡着了,后来她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床沿上,她的手一直被他握着。
郦清清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和着随风摇摆的窗帘轻浅跳跃,洒落在窗前的地板上,一片斑斑点点的浮光掠影。她感觉轻松多了,坐起来才发现身上多了一床被子,地上的被子也收起来了,楚亦暄不在房间里,她伸手拿过手机一看,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
回程的航班是下午两点三十七分起飞,她坐着想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