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清清抬眼看着对面的人,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字面意思很明确,可是理由呢?
即便再耐不住父母的软硬兼施,表面上应付应付也就罢了,可他现在说的是结婚。
一个正常人好端端地为什么需要协议结婚?
她不由得想起了郦冒勋昨天的玩笑话,难不成?
楚亦暄似乎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我不是同性恋,也没有隐疾,除了不相信爱情这回事,身心理方面一切正常。”
“听郦叔叔的意思,你大约也是不信的,至少目前不相信。当然,我还是要当面跟你确认这件事。毕竟你还小,又是女孩子,从理论上来说,性别和生理构造都更倾向于情绪化。如果结婚以后,随着你年龄的增长和思想改变,你有机会爱上了别人,我们随时可以离婚,这一点,会作为我们协议结婚的首要条件。当然,我希望这是良性的,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你有义务第一时间告诉我,由我们双方共同拟定离婚计划,毕竟这件事需要顾虑到长辈们的心情。
当然,如果你对这段婚姻关系本身有了更多的要求,比如性,孩子,我也可以借助医学的方式满足你。有一种类似爱情的化学物质多巴胺,作为脑内分泌物主要负责大脑的****,能够有效的刺激肾上腺素,让人体感觉到兴奋以及愉悦,不是违禁品,正常人也可以适当适量经由静脉注射摄入。”
听到这里,她已经严重感觉到自己的智商和情商一起不够用了,楚亦暄的语气寻常而客观,跟刚刚解释郦冒勋的手术风险是同一个频率。
他显然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郦清清只觉得状况外,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只好张嘴反问:“亦暄哥哥为什么觉得我合适?我的意思是,就算要协议结婚,你应该也能找到其他更好的对象吧?”
楚亦暄直白得令她难以置信,从她有记忆以来,他们认识这么久加起来说过的所有话也不如他接下去对她说的一半那么多:“第一,双方长辈乐见其成,这样可以省去能够预见的诸多繁琐。第二,你很大程度上跟我一样,不相信也不期待爱情,在这种心态之下,就算有一天真的对我产生了感情,依你的个性,也会比绝大多数女生容易相处。第三,郦叔叔需要这个前提条件才能安心进手术室。第四点,也是让我下定决心的一个重要因素,郦商。郦叔叔和我爸爸一直希望我能弃医从商,很多年之前我已经明确表示了拒绝。但是世事难料,我导师的研究所侧重参与的人体冷冻课题研究,需要无以预计的庞大经费做支撑。半年前,在其中一个关键的突破点,我们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展,也因此引发了一系列发明先例所有权以及后续研究方向归属的问题。
每个真正的医者都希望一切科研成果终将服务于全人类,而不是被某一个国家或者某些特定人群私有化。我们如果不希望任何一方的政治力量参与进来,就需要有自给自足的能力。自然,接下去就要有人出面为今后的财力支撑而奔走,你可能无法想象这是怎样一个深渊一样的无底洞。这几年,郦叔叔一直有无偿赞助我们,但是相比起来其实是杯水车薪。”
“所以,我们结婚以后,我会正式进入郦商,郦叔叔和我爸爸的意思,当然是希望我能继承郦商。”
“我首先会花一部分精力去熟悉国内的银行业,这应该并不困难。郦商在国内同类商业银行中早已经算是翘楚,但其实也到了瓶颈期,郦叔叔近几年一直想投资发展实业。我计划在半年之后,由郦商投资开办一间制药厂,研发技术方面我们研究所的现有团队完全可以提供,只需要在目前的体制之下慢慢打开相关的医疗渠道,预计三年之内就会有显着收效。到那个时候,这间制药厂就能成为我们将来科研动作的重要经费来源。”
如果说刚刚楚亦暄毫无预兆地提出协议结婚,她已经震诧到思考力变慢了,那么现在他娓娓道来的这个深层缘由,无疑让她有一种错入感。
如果刚刚她还觉得是在拍连续剧,那么现在就是在拍科幻片了。
总之就是不真实!
楚亦暄的坦白更让她觉得不真实,这无异于是在告诉她,他选择跟她协议结婚,根本就是看中了郦商。
但是这里头也有一个逻辑问题,楚亚贺是郦商的副总,用郦冒勋的话说,他们做了三十年的兄弟,从当初小小一间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小职员,到如今的郦商银行,两个人可以说是风雨同舟携手共创。楚亦暄想要进入郦商,甚至继承郦商,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至少不是一定要跟她结婚才能办到的事!
“亦暄哥哥,只要你愿意进郦商,无论什么时候,我爸爸一定都是无任欢迎的。”不需要跟她结婚这样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就像这件事本身一样,她根本无法想象。
说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结婚这件事,即便是对着陆昕裴,在他说出丑婿终须见家翁,为了他们的将来,他预备如何让郦冒勋接受他的时候,她也没有幻想过。
“不一样。从印尼岛回来以后,我仔细研究过郦商的形势。为什么我爸爸要第一时间封锁郦叔叔住院的消息,就是为了防止底下几个总部长的异动。任何一个企业都免不了派系争斗,利益冲突,郦商当然也不例外。就算郦叔叔有心想把上层管理职能交给职业经理人团队,外聘CEO即时到任,也难以一蹴而就。郦叔叔作为集团的董事长,是一个决策者,更是一个约束者,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很快会引发各个股东以及不同层面现有组织架构的变动。我知道你想什么,当年郦商正式更名上市,我爸爸已经明确表示终生不受股权。所以,他的职权看似一人之下,实际在董事局并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而且,我爸爸比郦叔叔也小不了几岁,去年已经过了五十六周岁,不仅如此,他早已经给自己下过定论,可堪王佐,未及将帅。你大概从来没有关注过,郦商现在总共有多少间营业部,多少投资公司,市值几何。”
无疑,这才是郦清清最头疼的问题,从前郦冒勋让郦菁菁念商科,自然是希望她毕业以后进入郦商工作,将来顺理成章的继承郦商。后来她考大学的时候,郦冒勋倒是完全没有表现出这个意思,她也只当是他放开了。有一次跟颜雪单独吃饭,两个人吃着甜品东拉西扯,颜雪劝她趁着大学里时间自由,想干什么尽管去干,省得再过几年被郦商绑住,想痛痛快快给自己放个大假都难。
她记得自己当时多少有些惊讶,也是那一次,她才侧面了解到,郦冒勋之所以从来不干涉她的爱好,由着她爱学什么玩什么,并不是对她没有要求,恰恰相反,郦冒勋根本是觉得以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心性,想学什么都不会太费力。
用颜雪的话说,知女莫若父,就看他什么时候用一个什么契机,将她领进门了。
所以当郦冒勋第一次说起如果郦商和陆风顺利达成合作,等她一毕业就可以参与海城那个大项目的时候,她心里多少是有些联想的。
但是楚亚贺竟然不是郦商的第二大股东,甚至早就做出了终生不受股权的约定,这一点倒是十分出乎她的意料。
“就算你有关注,这些也不过是最终呈现出来的表象。事实上,这样偌大的一个金融企业,对外,证监会,上交所,各个关系企业与合作项目,对内,各个投资公司的风险与收益,各级分部老总,大区行长,支行长之间盘根错节的人事关系。从前,菁菁最不耐烦这些,我也从不认为这些比撬开病人的脑壳取出一颗瘤子更有趣,我想你也不会真的乐意继承郦商,从此只得一间敞亮的办公室,整日忙于集团的大小决策,疲于应付各种政商关系。”
“如果我们协议结婚,你会得到一个如兄如父的丈夫,虽然我大多数时候会比较忙,你可能常常见不到我,但是我会对你忠诚,关心尊重你,视你和郦叔叔为最重要的家人。你仍然拥有与现在一样的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见任何朋友,甚至如果你想去工地上督工造房子,我也会努力说服长辈们,鼓励你实践自己的兴趣。你甚至不会失去选择爱人的机会,倘若有一天你遇到了喜欢的你,你决心追逐你想要的爱情,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我,即便将来我们离了婚,我们也仍然会成为友好的朋友。
当然,关于郦商日后的股权分配,我们可以提前请律师做好公证,我并不真正觊觎你身后的财富,如果有一天你开始好奇,想要了解我在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对你开诚布公。不过,这需要一些适当的过滤处理,你可能没有办法眼见为实,但是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最后,楚亦暄直视她:“清清,你不妨认真考虑一下!”
郦清清不由得顺着楚亦暄的思路想了一下,这件事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漏洞也太多,如果有机会说给舒岚听,一时还真猜不出来她会给出什么反应。
“就算你的理由很充分,至少有一点,你刚刚也说没有见过什么好的婚姻,难道自己也要明知故犯,制造一段更糟糕的婚姻吗?”
楚亦暄始终是同一个表情:“为什么会用‘更糟糕’来形容?如果你能想清楚并同意,我认为这将会是一段很愉快的关系,没有爱情作祟,等于屏蔽了一切追求与试探,矛盾与困扰。这也不是什么处处禁忌的假结婚,这同样是一段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以一起共同生活为表现形式的有效婚姻,除了爱情,其他一切都不会不同。”
郦清清重头理了一遍思路,脑子里仍然有很多疑惑,没有爱情,却要凭空协议一段婚姻?在长辈们的设定里,他应该循序渐进的追求她,确定恋爱关系,然后订婚,结婚。而他却选择一回来就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她,多半是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何况她也未见得会接受他。
算起来,这样开门见山倒还真是一条捷径。
如果是在今天以前,她绝对不会考虑楚亦暄的建议,就算郦冒勋手术之后不能完全恢复到现在的程度,就算郦商会因此而产生动荡,就算她没有男朋友也不期待婚姻,她也不可能如此离经叛道地与人协议结婚。
对象还是他,别的不说,单单郦冒勋和楚亚贺三十多年的手足交情,她心里根本一直把楚亦暄当做哥哥一样看待,哪怕多年没有交集,从小的认知却是摆在那里的。
从哥哥变成法律上的丈夫,想一想都有一种乱伦的错觉!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代沟,郦冒勋看中楚亦暄,竟然会说一个女儿没了,还有另外一个,这种在古代类似娥皇女英的思想,她完全无法接受。即便当年郦菁菁和楚亦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最后郦菁菁嫁给了雷旭阳,楚亦暄远走美国一心一意攻读医科,重点是在她心里,从来没有将楚亦暄当做男人来看待过。
所以,如果楚亦暄回来之后按部就班地跟她交朋友,结果也只会让长辈们空欢喜一场。
但是一切都发生在今天,一切都发生在现在,眼前她是什么状况?对陆昕裴,她有口难言,当断难断;对慕少祺,她只怕已经误人不浅;还有那个煞神一样的男人,他究竟打算干什么?最令她如坐针毡的,还是无论她怎么折腾,也迟迟不见踪影的老朋友……
如果厄运已经降临,她又预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