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清清再出门已经是三天之后,盛茗薇回来了,她和楚亦暄去机场接机。
郦冒勋说到做到,重新给她配了一部车,一个司机,一个保镖。
大约也是怕盛茗薇觉察出来,她好说歹说,郦冒勋才同意去机场这一趟,由楚亦暄开车,另外两个人就不必兴师动众地跟着了。
殷黎霆昨天特地安排人把她的手机送了回来,她收到的时候随手翻了翻通话记录,除了出事故的那天,楚亦暄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其他倒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手机有密码锁,那个煞神总不至于还能猜到她的密码,或者是破译了她的密码,即便他厚颜无耻地接听过她的电话,应该也没有办法解锁删除通话记录。
所以她根本没有当一回事,更不可能想到他已经在她的手机里装了一对一的GPS,只要她带着手机,走到哪里他都一清二楚。
去机场的路上,她给舒岚打电话,手机不通,打到她宿舍也没有人接听。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除了舒岚和秦长军,那个煞神还能有什么办法胁迫她?
见她握着手机发呆,楚亦暄转头看了她两次之后,主动开口:“有没有考虑过跟他们坦白你的隐忧?现在情况不同,并非是你要额外帮助他们什么,反而很有可能,他们会被我们影响。”
郦清清想起那天在阳台上跟舒岚的对话,其实重点还是在殷黎霆,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她这样着急忙慌地,岂不是平白折腾人家秦长军?前阵子他才刚刚无辜受过牵连,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要被迫换工作,重新适应新环境吗?
她摇头:“那天舒岚到家里来看我,我跟她提过,她比我们乐观。现阶段,我们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楚亦暄很快转了话题:“你对那位沈太太了解多少?”
郦清清不太明白:“见过一次。为什么这么问?”
“殷黎霆十岁那年父母双亡,之后由沈太太抚养长大。传言他跟沈先生之间并不和睦,主要矛盾有两点,第一,当年远东集团的前身殷氏传动,殷老爷子病重时为什么会把公司掌权人的位置传给女婿,而非另外两个亲生儿子。这个疑点,历来都是沈殷两家之间心照不宣的忌讳,也成为远东集团内部派系矛盾最大的分歧点。第二个原因就更为复杂一些,沈先生在娶沈太太之前已经有一个同居女朋友,还生了一个女儿,叫沈婉茹。沈先生跟沈太太结婚之后,前二十多年也算是举案齐眉,沈太太对沈小姐也一直视为己出,一家三口相处融洽。几年前,沈先生突然对女儿的大学同学季桑榆一见钟情,不顾众人反对金屋藏娇,两人同居至今。季桑榆跟了沈先生不久,有一天各大娱乐报纸头版头条突然登出了殷黎霆跟季桑榆的亲密照,据说他们约会的地点被沈小姐当场撞破。这件事很快就被沈先生平息,当时出面保住殷黎霆的也是沈太太。那时候,殷黎霆还在远东旗下的一个分公司做部门主管,前后不到一年时间。这件事之后,季桑榆反而成了最大的赢家,不仅父亲和哥哥开始在远东各个部门担任要职,向来公开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沈小姐,大学一毕业干脆选择常驻德国柏林分公司,除非逢年过节,或者特意看望沈太太,平时几乎不回来。”
“这位沈太太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也是圣约翰基金会的名誉主席,新福音派的主教。沈太太平时一向深居简出,除非教堂有大型庆典活动或者受礼需要她出面主持,一般很难见到她本人。”
楚亦暄接着说重点:“清清,沈太太认识你,应该会见你。如果我们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去见她,向她详细说明情况,诚恳地请她劝阻殷黎霆,也许是一个办法。”
“另外,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秦长军。沈婉茹三个月之前已经回国,一回来就从殷黎霆手里分走了几个重要部门,其中就包括秦长军所在的财务部,职务也一样是副总经理。从目前的形势上看,殷黎霆跟沈婉茹两个人都是远东最炙手可热的继承者候选人,分庭抗礼的局面日渐清晰。殷黎霆背后有殷氏老一派的支持,沈婉茹背后是沈先生,当然这其中也有许多关系往来盘根错节,甚至是摇摆不定。殷黎霆跟几个堂兄弟之间一直在明争暗斗,沈婉茹从柏林带回来的风投团队也未必能完全融入国内的情势,还有季桑榆,甚至是沈太太的态度。二十几年来,远东一直没有设总经理,很明显,他们两个谁能率先去掉自己头衔前面的那个副字,就会成为远东的下一任掌权人!”
“在这样的大家族里成长,沈婉茹也绝不会简单,殷黎霆如果真的平白无故去动秦长军,无异于是在挑衅沈婉茹。想深一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天郦冒勋也说,殷黎霆的母亲亲手弑夫,之后自杀。怪不得见他跟沈太太相处,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小会儿,已经感觉不像是一般的姑侄关系,原来在他父母双亡之后,竟是沈太太一手带大了他!
沈小姐不是沈太太亲生,那天晚上在车里等他的时候,从他二哥说的话倒是可以听得出来。
郦清清闷声不响地听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隔了一小会,楚亦暄又说:“清清,殷黎霆有一句并没有说错,我在国内几乎没有任何基础,跟他比人脉关系,背景,身家,财力,哪一样都比不过!所以,我们可能也需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她只管问:“除了说服沈太太出面,还有什么办法?”
“你提起过一个阮小姐。沈太太如果知道阮小姐已经怀了殷黎霆的孩子,以她素来的心性,有没有可能进一步撮合她和殷黎霆的婚事?沈太太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能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沈婉茹如已出,想必内心也早就把殷黎霆当大半个儿子看待了。老人家想要含饴弄孙的心情,加上我们的诚恳相求,双方作用力之下,这件事势必会更有希望促成。”
大约是楚亦暄任何时候说出来的话,语速,措辞都格外客观理智,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代入感,所以郦清清的第一反应是或许真的可以试一下。沈太太看上去的确有一种宅心仁厚的气质,那天听沈小姐话里的意思,她一直很操心殷黎霆的婚姻大事,总也不希望他强娶别人的未婚妻回家,将来做一对怨偶。不过那天晚上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她根本也不知道那个阮小姐长什么样子,怎么去联系对方。真的联系上了,她又该怎么说?
总不能直接说,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麻烦你把这个煞神收走,看好,再不要轻易放出来乱咬人吧!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脑子里匆匆一转,殷黎霆显然很重视沈太太,但是,会不会越是这样,反而越是弄巧成拙?他一向最恨别人在背后算计他,又是借助他身边最在乎的人。阮琴云为什么不敢自己跑到沈太太面前去,把她怀孕的事说出来,求得一个长辈之命的成全?
只怕是因为她心知肚明,即便她豁出去这样做了,最终也一定不会落得一个好结果。
于是她果断推翻了这个想法:“亦暄哥哥,你是没有听到殷黎霆和阮琴云之间的对话。如果沈太太真的能够逼得了殷黎霆娶阮琴云,阮琴云大概早就自己拿着B超报告单去找沈太太做主了,她就是太清楚并且惧怕殷黎霆的手段,才不敢走这一步的。就算我们真的去找沈太太,也不要扯上阮琴云,否则只怕会适得其反。”
楚亦暄转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所谓的适得其反,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吗?他任意欺负你,甚至随时找上门来,扬言即便我们结了婚也绝对不会放手。郦叔叔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舒岚和秦长军,最坏的打算就是到郦商来工作。如果想通了这些事,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被他威胁的,不是吗?即便沈太太出面也说服不了殷黎霆,至少可以分一分他的心,何况,那个阮小姐未必没有她自己的手段。”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楚亦暄说这番话的时候,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也对!即便是协议结婚,只怕也没有那个男人愿意娶一个被殷黎霆这种从来不以寻常人逻辑行事的瘟神纠缠的女人。
他也许不在乎她经历过什么,却绝不会不在意今后婚姻生活的顺遂和单纯,否则,只怕也失去了他当初邀请她协议结婚的意义了。
事到如今,在他当初设定的前提条件里,利于他的层面显然越来越少,除了郦商,她越来越多的在他面前暴露出麻烦和隐患。尤其,棘手程度早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郦清清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尽管极不情愿,还是说出了口:“亦暄哥哥,对不起!”
楚亦暄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尽管目视着前方,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瞟向她,听到她又道歉,于是顺理成章地转过头来。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刚才大篇幅地阐述殷黎霆家族背景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是有些变化的,尽管很细微,但他还是捕捉到了。
一点点了悟掺杂着几分恻隐,大约是想明白了殷黎霆阴鸷强势性情乖张的原因。
她会不会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女孩子往往更容易感性,尤其他们之间已经不止一次有了实质的亲密关系。
但是很奇怪,他几乎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要放弃。
就像那天他当众对郦冒勋说的那样,她很好,聪明,独立,不粘人,完全没有一般同龄女孩子的骄矜做作。这些和之前郦冒勋告诉他的,完全吻合。面对感情,她同时具有超越世俗的勇气,和异乎寻常的冷静,这两种看似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融洽得十分巧妙。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怎样去实践。
而他也真正理解了,她为什么会接受协议结婚这件事。
所以那天他说的话,纯粹是发自内心,如果说之前他还有犹疑,现在他已经更有把握,他们的确有基础共同经营好一段协议婚姻,让它积极,健康,并且愉快。
前提是,她真的没有可能会爱上殷黎霆。
不过,这一点他很快就想通了,原本他也没有忽略过这种可能性,有一天她会因为爱上别人而对他提出离婚。
所以,这个人是谁,具体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原本就是不可预测的。
掉回头去看,一切主客观条件仍然没有改变,即便殷黎霆为人很是难缠,也不至于让他主动做出反悔的决定。
尽管这看起来似乎有一点冒险。
他的目光从她面上收回,说法尽量客观:“协议结婚是我们共同的决定。这表示,我们选择成为彼此最重要的家人,并且完全明白家人的意义,本身就是彼此承担,相互依赖,这是责任也是义务。”
“你道歉太多,反而会让我有压力!”
郦清清一直低头端坐着,并没有感觉到楚亦暄的眼神,自然也无从得知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丝情绪投入。现在最令她担心的无非就是郦冒勋的身体,如果他能早一天顺利做完手术,让她悬着的一颗心安放下来,之后任凭那个煞神再做什么,她的确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尤其,对于协议结婚这件事本身,她和他的心意都没有改变,两个人各自追求的目标也不会变。
或许,她应该说谢谢,而不是道歉!
于是她轻轻一笑:“亦暄哥哥,你应该也知道我爸爸之所以不肯现在做手术,除了想给我们压力,让我们尽快订婚。更重要的是,他自认为现阶段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安排好,现在殷黎霆又上门这么一搅合,他心里头的记挂只怕更多了。我们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让我爸爸尽快同意做手术。上次我都搬出颜雪马上要回浣月,他至少应该让她走得安心这个理由了,奈何老人家仍然不为所动!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妈身上了,待会儿见到了我妈,你多跟她说说我爸爸脑子里肿瘤的事儿,适当地渲染一下,我也会从旁打边鼓,无论如何都要在赶在我妈回去之前,让我爸爸把这个手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