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悦读MOOK(第二十一卷)
23883500000033

第33章 书海巡游(6)

“冲啊——”随着惊天动地的喊声,滚滚人流涌过了边界……赵紫阳把望远镜放下,摇摇头说:“简直就是淮海战役了!”一脸的无奈。

形势已经失去了控制,就是想堵,一时也堵不住了。

这时,一位中央党报的记者,秘密来到了深圳的河边上。他叫连云山,《人民日报》军事组组长。

“那里深圳发生了大逃港事件,当时的说法是美蒋特务策划的偷渡行为。我也这样认为。”他回忆说。

当时官方发有一份文件,叫《人间地狱——香港》,对香港是这样描述的:

一、香港是世界上最荒淫的城市:

二、香港黑社会横行:

三、香港是最大的制毒贩毒基地;四、香港自杀者是世界上有数的;连云山想,既然这样,为什么成千上万的群众还甘愿抛家别舍往地狱里跑呢?

他决定要过境到香港那边看看。

在广东省公安厅派人陪同下,连云山来到了宝安县。那时,全县正在一片逃亡风的恐慌中。中央记者到边境来,这就如同“钦差”下来了。县委对他特别的客气。

“公安部门为我办了一个过境耕作证,化名叫李进山。一位会当地语言的公安科长(后来了解此人是公安局侦察科长周水君),陪着我随着逃港的群众,从大鹏湾的一个耕作口过境。到了九龙。

我看到逃难的深圳边民在山脚下用塑料布搭成一个个窝棚,到处都是,跟他们聊,他们就哭,说我们是党员、贫下中农啊,说对不起党,对不起祖国。给社会主义丢了人!”

香港是不是人间地狱呢?当自己用眼睛看过了以后,连云山惊异了。他说:“全部是谎言。在香港做乞丐都比我们这边好得多,只要你干活,就能有饭吃。我接触到很多偷渡过去的人,哭,却没一个说后悔的。”

于是连云山第一次弄明白了,香港人民不是国内所宣传的是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是生活水平比大陆人民高出了许多倍。大陆的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香港的人民都早已用上了电视机、洗衣机……活生生的事实教育了连云山。

“回到县委招待所,有一个多星期,我闭门不出,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边民的逃港根本就不是美蒋特务的挑动,地富反坏策划内应的结果,是别人的生活比我们好群众才跑的,可是我们还在欺骗,说资本主义是人间地狱。”

“群众逃港表面上是自然灾害、集体吃食堂等造成。而实际是一个政策问题。

只有从我们宏观政策上的严重失误找原因,才能解释。”

在连云山离开宝安县前夕,县委书记李富林把他请到县委小食堂吃饭,一个劲检讨自己,说是工作有错误,才造成群众大逃港。大家的眼睛却老瞪着连云山,像是话中有话。

连云山揣度李富林等一班人,是担心自己这个“钦差”回京后“告状”,把大逃港说成是宝安县的责任,便说:

“这能怪你吗,你作为县委书记,你不知道吗?香港那生活水平你能比吗?那也叫水深火热?谁是水深火热?你这里饭都没得吃,你不叫水深火热?真是瞎说八道。”

李富林说:“老连呀,这话别人说可以,我就不能说呀。”意思是,连云山可以说,他回北京了,可以把这个真实情况向上反映。

“把我逼得没办法了,我就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想知道我回去说什么,对不对?我只说几个字好不好?说你宝安县负不了这个责任。是政策问题,行不行?”’

“当时李富林感动得就差没哭出来了,眼睛都湿润了。他说:‘老连啊,我感谢你,感谢你能理解。’离席时,我说咱们今天就说到这。这么大件事,到北京,我能说不能说,还都是个问题啦。”

连云山决定把自己看到和认识到的向中央报告。希望中共中央从大逃亡中吸取教训,反思历史,调整政策。

“我先后写了四篇内参,给了当时的《人民日报》常务副总编。写了大概四个内容:一个是香港的情况;第二个是大逃港的深层次原因,责任不在宝安县,也不在广东省委,是我们政策上的问题;第三个讲了重新认识的问题:第四个讲了解决的具体措施,比如取消粮票,实行自由贸易制度,从樟木头到宝安这个地方,建立一条政策优惠区。

“他看过后,把我找到他的办公室谈话。他说:‘我都不知道情况有这么严重。’

我担心他会给我扣帽子,幸好没有。说他也得想想。

“过了几天,他又找我,说恐怕不能发表,建议我去新华社找找人。看能否通过新华社送上去。要送给中央的最高一级领导。

“我找到了新华社内参组组长夏公然,我们的私交关系不错。在朝鲜战场上一起呆过。我就约他到宣武门一家烤肉馆吃烤肉,那里人不多、说话安全。他看后吓了一跳:‘哎呀,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反革命呀,我给你送了,连我也是反革命了。’

送不送?怎么送?他拿着考虑了好几天。”

连云山也不能不为事情的后果担心:

“顶多把我关一次反革命。反正地富反坏的帽子我戴不上,我就是个农民出身,我家连个保长、甲长都没有,拿我也没办法。”

但是,送给谁呢?连云山回忆说:“夏公然说,就送一个人,送邓小平吧。他说邓小平不整人,不说今天打倒这个,明天打倒那个。”

夏公然在他的遗着中也回忆了此事:

“是用手抄件送上去的。当时可能只送了小平同志一人,通过他反映到总理处。”

“报告送上去后,情况怎么样呢?连云山和夏公然都很急。等了半年多,没什么反应……

但是,实际上,一些“改变”在暗中演化着。

夏公然在他的遗着中回忆,内参送上去以后,国内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从这以后,相关政策悄悄开始松动,记得当时总理对大陆出逃的难民有一个放宽不究的指示。”

如果夏公然所述属实,周恩来的这个指示,就不仅“放”了李富林等一批在宝安县的闹“开放”的县级干部们“一马”,也“放”了陶铸、寇庆延等一批支持“开放”的广东省的领导“一马”。

松动还表现在更多的方面。

“最能看出政策变化的,是大陆通过香港买粮食一事。”夏公然的遗着指出买粮食是一件对中国的老百姓很要紧的事。

这对中国后来渡过大饥荒起过很大作用的事。

在此之前,中国是基本上不向外国进口粮食的,提倡“饿死不吃美国粮”。国内老百姓没吃的,又要面子不进口粮食。大批饿死人是必然的。自从政策允许从香港进口粮食后,外国粮进入国内,饥荒才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许多嗷嗷待哺的饥民才得以活下来。

“可是在表面上看,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南方的逃港风,在愈演愈烈。

然而,不久后,北京严令广东收缩:

“迅速处理群众外逃问题。”国务院指示,要求广东省委把解决外逃作为当前第一位的工作来抓。与此同时,在深圳河边上守卫深港边防的部队增加到一万多人。那场席卷天地,数以十万人计的大外逃,硬是被上万名荷枪实弹的解放军给堵了回去……

可惜啊,一卡就死,一放就乱!最初的试验性“开放”——给予深港边境范围内的“放宽”和“搞活经济”政策,刹车了!

这场初启的“铁幕开放”,中共高层为什么要突然刹车,从而推迟了中国对外开放的进程。这也许会成为将来史家们研究的课题。除了外逃之风蔓延得太快太猛烈,超出了“容忍度”的原因之外,可能还同当时国内外形势的变化有着关联。

有文章说:

“几乎同时,即一九六二年春夏,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直属县市和所属塔城地区,六万多中国边民拖儿带女,成群结队,并携带大量牲畜农具和车辆,逃往苏联。国际舆论一时哗然。中央政府大为紧张,不得不扭转广东放纵外逃的做法。”

此外,一九六二年的上半年和下半年,中共高层对于形势的认识有着一个“波浪型起伏”。

上半年,中共高层总结了人民公社、“大跃进”带来的负面影响,比较强调在政策上的“后退”、“放松”。一月份还召开了“七千人大会”,检讨工作中的错误。在中央书记处会议上,邓小平等人更是主张“包产到户”。

一九六二年的上半年,党内比较一致的声调是:“退”,放松。新上任的中央财经组长陈云甚至主张,为了让老百姓吃上饭,啥办法都可以使,哪怕“非常措施”以后“弃之不用”。他用一句形象的话说:“现在是国际歌唱的,全靠我们自己。”两个月后,陶铸在宝安县放开了边境。

紧接着,下半年形势就因为毛泽东的“认识改变”而发生了变化。六月二十六日召开的八届十中全会预备会议时,风向一改之前“缓和”的调子,提出要批彭德怀、习仲勋等人的“翻案风”。

深圳河边的“放宽”政策起于一九六二年的五月,“紧缩”于一九六二年九月,正好在这个波谷的“转折”时期,无疑同这个国内政治的大背景是分不开的。

广东从各地抽调万余名官兵,堵截收容逃港人员。从五月二十二日至七月八日止,共遣送了五万一千余名外流人员回乡。

到一九六二年的年底,宝安县政府的总结材料已称:“今年的反偷渡工作已经取得了胜利。”“深港边境的秩序恢复了正常。”

“六二大逃港”的风潮就这样平息了。

到底有多少人在这次风潮中成功逃港,一直有不同的说法。官方说是几万,但据调查,应该是三十万左右。这些来自全国各地逃出的饥民,侥幸到达了衣食丰足的香港,保全了饥饿之躯。有些人后来更以自己的艰苦奋斗,创造出一份可观的事业。这些谋福之举,同那些冒着危险,顶着压力救人性命的人们的勇气是分不开的。

为民谋命者理当青史留名!

“谁都不怀疑,如果不是陶铸等一批思想开放的共产党人,毅然放人民一条生路,广东省乃至其他地方将要饿死更多的人。”一位退下来的领导人这样说。

从苦力熬到大老板

庄永竞

到了香港,我从苦力做起。

大陆来的偷渡者,大多是缺少技术又都年轻力壮的青壮年。而香港的工厂里,正好缺少这类的人。经熟人介绍,我跟两个同伴进了一个毛线工厂,专做搬羊毛的活。每天一早去装车,然后卸到工厂里。再装了半成品,到另一个工厂卸下加工。每月工资六百元。没日没夜地干,一天下来,一身像散了架似的,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了。

一天,工头跟我们说,谁愿意加班给双倍工钱,我一听马上答应。可没背两趟,就发现体力透支了,腿脚发软,眼里冒金星,“扑通”一声倒在水泥地上。就这样我在小屋子里,自我“照顾”调养了两天,身体好一点,又去上工了。

这天中午,我回来得晚了些,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食堂的师傅却说:“你们没饭了。”我还以为是我来晚了,但看见后来的伙伴都拿到了饭,便问怎么回事。

大师傅没好气地说:“今天饭少,要让他们先吃,你们大陆来的没这待遇!”一盒饭值几个钱?太拿大陆来的不当人了!一气之下,我把肩上的大汗巾摔在地上,不干了!

说来也好笑,每当别人的侮辱和沉重的劳动使我喘不过气来时,我就偷偷地学唱大陆的样板戏《红灯记》:

休看我,戴铁镣,锁铁链。锁住我双脚和双手,锁不住我雄心壮志冲云天……我一直在找寻自己出头的路子,我知道,高耸的大厦要从最初的第一块砖垫起,要实现伟大的理想,先要做人下之人。

不久,有人介绍我去一个药店做学徒。我很快答应了。心想,做学徒就可以学到“药”,学到了“药”,说不定将来能开一间大药店!

老板是潮州人,姓陈名克文。他现在是我的“一洲”公司的顾问。

做饭、打扫卫生、送孩子上学,像个男保姆。但为了理想,我什么都愿意干。

晚上铺门一关,架上两块门板,我就睡在药店里。一是解决住宿,二也防盗贼。

夜晚是我学习的好时候。药店里有不少的药书,我就边翻书,边查对药材。

我用钉书针钉了个本子,把每天晚上学习的心得记录下来,便于记忆。

我还有一本特殊的小本子,这本子记的不是药名、用法……而是专门记老板在做生意时的方式方法、言谈举止甚至音容笑貌——×月×日:一女人抱着孩子满头大汗,来店吵闹要换药。药已用过,本不应退。但老板毫不动气,亲为女人打扇送凉,并吩咐我换药,还叫我打伞送女人到家。

我明白老板的意思,不敢怠慢,一路上还抱着她的孩子。到家后此人感激不尽,后来成了店中常来的顾客……半年后,姑表兄开了一家药店,请我去帮忙。我便从小学徒变成了搞药店进货、推销的……又过了半年,我筹了五百元钱,同一位叫张子酋的朋友,租了一间小房,开始做药材生意了。

全部本钱才一千多元,这个小老板真够可怜的。但这没什么,小有小的做法,只要做好,小生意也可以变成大生意。

我常常叮嘱自己:别贪多,别求大,赚多赚少没关系。做小生意靠的是起早贪黑,靠汗水来钱。大生意那是人家赚的,别眼红。小生意赚得少,但赚到手了,那就是你自己的钱。

有时候,客人需要一斤人参,手头没有货我也应承下来,对客人说:“明天即送到府上。”实际上我的货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应承后我撒开两条腿,香港上下,东奔西跑为他找货。千方百计找到货后,买下来,再按时送到客人家里。一天忙得疲惫不堪,也就赚了几元钱。

但只要钱到手了,我就高兴——集腋成裘。我们潮汕人的小本钱就是这样滚大的。加上我幸运地中了一回“六合彩”,一下有了几万元本钱!

于是我租下北角英皇道一百二十八号,自己开起了一间“四海公司”,专营高档的营养品。

我为什么要做高档营养品生意呢,这里也有我的经营之道。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香港的经济快速发展起来,人们的收人大大增加了。

荷包里的钱一多,就考虑两个出路:一个是“玩”,所以,不少旅行社开起来了,娱乐场所、健身房生意火爆;另一个是“吃”,人有钱了,就最想保命。要玩得快活,更要精力旺盛。所以就千方百计地弄对身体有益的补品来吃。

就是在这个思想的指导下,我推出中国传统的人参、鹿茸、鱼翅等高档补品。但是,这种想法也不只有我一个人有。高档补品店一多,就得看谁能拿到最便宜、质量最好的货,谁能把手上的货销得最快。

到我这里买货,我会给顾客让利,决不斤斤计较。买少量药材,零头不要;成批量要货的,给人家打折。还搞额外赠送。买过我的人参鹿茸的,过年会突然收到我的拜年礼品。要什么货物,一个电话我就把货物送到家。不满意的,还包退包换。样样为买货的人着想。

这些招式,现在香港的商家都会做了,但当时在香港都还是新招。“四海通公司”的名气很快打出去了。

这就是我的经商诀窍,叫做:做生意的人,要先做好人,做了好人,你的生意肯定好!

经商一年多,我的财产激增了十多倍。

家在远方,夫妻不能相见。不久,我便在香港重新成了家,开了一家更大的公司,用我儿子的名字取名为“一洲”。

拿我儿子的名声作保,表示在我店买的货物,绝对可信可靠。不损人利己,不留骂名在世!

在港的最初几年,虽然有所斩获,但依然是在小的水沟中游来游去,虽衣食无忧,但要想成大器,却是不可能的。

于是我决心冒险,闯出个自己的江山来!

但是,怎么寻找突破口呢?我不停地思考,终于有了灵感。

有一次,一个南美的老华侨来店里买一斤人参要带回南美去,问在飞机上怎么吃。我摇摇头:“很难。”他无意中感叹了一声:“咱们中国的药啊,比西药好,可就是方便不如人家哟。”

老人的话使我灵机一动:中药最大的缺点就是要放在火上慢慢地熬,在惜时如金的现代社会,是个致命的缺陷。如果能把补品制成便于携带的丸粒,坐在飞机上都能服用,那一定大有销路。

于是我想到了制洋参丸,当时市面上还没有把洋参制成成药出售的,这条路没人走过,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