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材料做成的人(一)
邱吉尔曾说艾森豪威尔是历史上权力最大的人。
作为盟军最高司令长官的艾森豪威尔却一直为自己所能统帅几十万盟军的权力而踌躇不安。他记得年轻时第一次到欧洲,能亲手触摸到自己心爱国家的根,他是那样地激动和喜悦,他希望以后所有的美国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数十万美军有机会了,还有英军、加拿大军,以及为返回家乡而奋力战斗的欧洲盟军,可这种造访方式——诺曼底登陆却不是他所想要的。他在给妻子的一封信中说:“把这么多年轻的士兵送去对抗希特勒的大西洋长城,让我感到心疼……”但他又十分清楚,若非此刻由他们洒下热血,盟军日后要付出的血账将会更大。
一次,艾森豪威尔对自己的参谋长说:讲到权力,压力大的不是重大决策。在晚餐桌上有喝一杯开胃酒的时间,就可以决定打还是不打。细微末节才困难。赌上百万人的性命很容易,难的是看到它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你要是无法弄清这点,那么,你将失去人性。
为此,诺曼底登陆作战方案——从时间、地点、海浪、风速、月色、沙滩能否承重坦克,一直到误导德军、后勤保障、情报管制以及当地游击队配合……研究了又研究,核实了又核实,并几经修改、推迟,最终定于1944年6月6日凌晨实施。
命令一下,艾森豪威尔深感自己只是看客了,前线的将士们才是决定胜负的人。
在登机前10分钟,他赶来为伞兵送行。他心里明白,伞兵将是这次战役中伤亡最惨重的,有可能达到七成。这位平时不苟言笑、在军中不怒白威的四星上将,在伞兵面前一下慈祥得像个人民解放军的老连长,“你们有烟的都可以拿出来抽”,他掏出打火机,一一为他们点火。又问他们的老家是哪里?有来自芝加哥、奥尔良的,还有来自他的家乡堪萨斯。他或是握住这些年轻人的手,或是摸摸他们的头发。直到他们全部登机了,他才离开。
然后,艾森豪威尔一直在指挥部里沉着头等结果,没有人敢大声讲话,甚至连咳嗽都是轻轻的。当初步战况终于J出来,参谋长告诉他牺牲者只有二成时,他像是自言白语,又像是在对着美国和欧洲说:“即使是二成,但对每一个牺牲者而言,就是百分之百。将士们都明白这一点,却仍义无返顾。我们或许无法再见到像他们一样优秀的人了,他们将和上帝同在……”
一年零两个月后,刚上任美国总统不久的杜鲁门,也为自己权力的使用而几经内心折磨。
为了“曼哈顿工程”,20万人关起门来奋斗了3年,耗费了20多亿美元。当那个有着15000磅重的胖家伙从飞机上卸下时,现场的搬运工人说:如果魔鬼会下蛋的话,这就是那个蛋了。
工人们说的只是笑话,他们并不知道原子弹在新墨西哥州的沙漠里试验成功的详情——
试验诬实,云柱直冲30000英尺的高空,顶部的光比太阳还要强烈。能使3英里范围内的一切东西炸毁,爆炸的火光在10英里外就能看到。一个士兵站在10000英尺之外却被冲击波击倒,一个在5英里外的士兵出现了暂时失明。位于试验地几英里外的一个小镇有位姑娘,看到了一道闪光而终身失明。爆炸声在50英里外就能听到……
还不知道当这颗炸弹从空中丢下后会发生些什么,因为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做过。可以肯定的是,不管人类过去制造过什么武器,但与它比起来,都只是些小马铃薯。
作为“曼哈顿工程”的顾问,帮助研制出原子弹的岁伯特·奥本海默等一批物理学家,在试验成功后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们坚决反对向日本使用原子弹,他们最让杜鲁门感到坐卧不安的一句话是:将可以毁灭人类的武器交给人类,这能放心吗?很可能前面出现的就是地狱。
以格岁夫将军和乔治·马歇尔将军为代表的军方却主张在无须警告日本政府的情况下即可使用原子弹,以产生最大的心理震撼。他们的理由也是确凿无疑的——驻日本大使刚刚拜访了杜鲁门,告诉他两件事实:一是历史上从来没有外族入侵过日本。二是日本人从来没有被异族打败过,他们不知道怎样投降。这可能是日本人要战斗到底的原因。而军方的情报分析表明,这场原打算在1945年11月和1946年初分两阶段登陆九州和本州的战役,将会要美军付出“二战”中最高的代价,估计其伤亡不会少于诺曼底登陆作战的六七万人。但原子弹的使用可以起到威慑作用,美军的登陆作战极有可能避免。
杜鲁门再三考虑的结果是,必须先给日本人发出警告。这样做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日本人事先得到警告后,以亡命徒式的空军去拦截、击落载有原子弹的B-29重型轰炸机;另一个是日本人就此投降,从而不必使用原子弹。即使前者的可能远大于后者的可能,但总统决意以此举去赌后者的可能,因为这意味着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得以保全。
同盟国各方在“波茨坦宣言”中发布了最后通牒——
我们……代表亿万国民,同意给曰本结束战争的机会,特提出下列的条款:
一、必须无限期地剥夺把日本人民欺骗、误导到征服世界道路上的旧政府以及其影响的权力;
二、日本军队在彻底地解除武装之后应允许他们回到家乡过着安定而自食其力的生活;
三、日本新政府应克服一切困难,在日本人民中间重新燃起与加强他们的民主意识……
在日本首相铃木贯太郎召开的应对“波茨坦宣言”的内阁会议上,陆军参谋长梅津美治郎在会上吼道:“什么军队必须彻底解散,可以回家,全是混账话!你们想过会发生什么事情吗?200万的军队一旦不能存在了,他们饥肠辘辘,满腔愤恨,手里拿着枪,游荡在城市乡村……你们的沉默只会摧垮我们的士气,陆军不会听你们的……当你们忙着去舔敌人屁股的时候,我和阿南将军在忙着将军队集结到一起,和敌人决一死战!”
特殊材料做成的人(二)
几个小时后,陆军大臣阿南惟几将军巡视在沿海估计要与美军决战的地区。
沿途到处在修碉堡、筑工事,女们不是在为军队搬运备战物资,就是在震天的杀声里接受竹矛刺杀训练。“卫国而战!”“卫国玉碎!”
的口号写满了墙壁、峭岩和各式旗帜上,一派“人民战争”的壮观景象。
一个副官问阿南:“您看美国人一定会在这里登陆吗?如果他们不呢?”
“我就把自己流放到中国去当强盗,到时你跟我一起去吧。”
说完阿南纵声大笑,一口结实的白牙在夏日的阳光下闪闪放亮……
当杜鲁门看到日本方面对最后通牒的回应电报,上面有一个词“出okusa工su”,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问译报员,后者也不知道,只好按字面写上去。随员赶快找来霍夫曼教授,教授是分析语言、语义方面的专家。霍夫曼看了电报说:“这个词非常少用,从字面上看的意思是保持沉默。但对一个地位很高的人,可能有另外的意思——我想买你的鞋,出价100美元,你想要500,可又不想告诉我出的价太低了而来羞辱我,所以只好保持沉默。你假装我什么也役有说,然后我就意识到你想让我提高自己的出价……”
杜鲁门问:“这意思就是说他们想谈判了?”
教授说:“可能。但更可能是他们想让世界看看——日本人用无声的鄙视来对付你的最后通牒。换句话说,就是他们不想和我们谈判。”
杜鲁门沉吟了一会儿,“我想这就是日本人的意思。他们的军队不想投降,他们的军队还操纵着一切……好了,伙计们,我们面前的路很清楚了,历史将没有理由责怪我们了!”两份文件几乎同时送到他的案头。
一份是电报:装有两颗原子弹的巡洋舰“印第安纳波利斯”号一直被日本16艘潜艇追咬不放,它在安全抵达太平洋上属于马里亚纳群岛的提尼安岛卸货后,在返航途中被日本一艘潜艇击沉,至少有500名官兵葬身海底。读完电报,他不禁叫起来:“我的上帝啊,我们决不可以再这样损兵折将了,决不可以!”
另一份是军方关于原子弹投掷地点的报告,上面有供总统最后确定的几个候选城市——京都、横滨、广岛、小仓、新泻、长崎。日本与纳粹德国不一样,后者的军工企业、军事指挥系统多在城市之外,日本则是将它们与居民住宅区混在一起。以上城市均为军事重镇,既有兵工厂,又有部队集中地。在这之前没有被轰炸过,有利于确切评价原子弹的破坏效果,且能迅速动摇日本人顽抗下去的意志。
军方建议首选地点为京都,其理由是在明治维新之前,皇室在京都一气住了1000多年,该市有皇宫旧址、寺院、神宫达1000余处。京都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像岁马在欧洲人心中一样神圣,它对日本人有非常重要的历史价值与宗教价值。犹如打蛇需打七寸,基于日本人对这座城市的特殊感情,正是美军轰炸它的原因。
杜鲁门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考虑了一会儿。出来后,他签署了军方可以视战局随时在日本投掷原子弹的命令,但他在那个报告上勾去了京都他说:“这样做,是为了安慰我的灵魂,而不是让日本人逃脱不幸。”
然后,他如释重负,回到自己房间,像一个婴儿一样在床上睡着了……
1945年8月6日,星期一早上,正好是大家刚上班的时间,美国在日本广岛扔下了第一颗原子弹。广岛驻有陆军第二军总部,该军担负了整个南日本的防御。
突然间,天空闪出一团蓝白色的强烈亮光,广岛所有的时钟从此永远停在8点16分2秒上。这颗叫“小男孩”、其威力相当于1.25万吨梯恩梯炸药的原子弹,在离地面1900英尺(约580米)的高度爆炸,一个大火球冲天而起。幸免于难的人只记得原子弹爆炸的最初一刻,满眼是光,强烈无比的光,使人睁不开眼,好像一个硕大无比的闪光灯泡在广岛市上空爆裂。
火球发射出来的热只延续几分之一秒,但30万摄氏度的高热使爆心半径一公里内的花岗岩都熔化了。爆炸中心投影点附近的温度急剧上升到3000-40000C;距离1500米处的物体表面温度,也达到5400C。片刻之后出现一股可怕的冲击波,3公里内所有建筑物,除了少数几幢坚固的、防地震的建筑物,全部被摧毁。全市76000座建筑中,只剩下6000座大体残存。燃烧的房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不断地轰然倒塌。
渐渐地,在充满浓烟和焦土的城市里,大量从废墟中挣扎出来的人出现了,他们灵魂出窍,如出白一个模子,盲目地在倒塌的电话杆、断墙和瓦砾堆周围转悠,耷拉着眼睛,或直直地往前走,一言不发。而且,许多人一丝不挂,身体僵直。原子弹爆炸后产生的热已经烧掉了人们身上的大部分服饰,随后的冲击波又剥光了他们服饰的残留部分。身穿吸热的黑色衣服的人,烧伤最为严重,乍看上去就像一块在移动的焦炭。穿白色或浅色衣服的人要幸运些,但身上也烙上了衣服上的图案……
随后下起了雨,这种奇怪的雨以前从没有人见过。雨滴特别大,像男人的手指头,而且呈黑色,落在人们没有烧伤的皮肤上一下变成苁色,怎么洗也洗不去。
当天的死亡数字超过了10万人。战后统计,包括后来因辐射中毒、灼伤、创伤死亡的人数,广岛由于遭受原子弹爆炸死亡总数达到246726人。
8月9日上午,9点零2分,美国又在长崎扔下了第二颗原子弹,它的名字叫“胖子”,爆炸力相当于2.2万吨梯恩梯。选择长崎是因为这里的造船业发达,日本海军的舰船多三白于此,而且这里还有三菱钢铁和一批武器制造与一般制造业的混合企业。
颜色变化多端、且又诡异的蘑菇云下,怒火高歌,吞没了数以万计的住房和商店。旋风席卷着瓦砾昏天黑地地飞扬,以后也是致命的黑雨尽情抛洒。
特殊材料做成的人(三)
无数步履蹒跚的人在摸索着前行,打懵了的人们有的裸体,有的浑身乌黑,有的身上扎满玻璃,有的脸上一团血肉。多数人仅凭着本能向一切有水的地方走去。在高热的强辐射下,人们都想喝水,水却被巨大的蘑菇云所释放的毒气污染了,当时在河边池边能看到大量被毒死的人,白花花地,犹如闷热天气里湖面上浮出的一片片死鱼。现在和平公同内修建了一个大水池,意在一片粼粼的水光前祈愿这些被渴死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这个时间,人们大多在室内上班,又由于周边群山的屏障作用,当时只死了70000余人。但全城树小皆毁,只有两棵银杏树活了工来。今天的长崎市里,映人眼帘最多的树术就是银杏。我猜想,关于吃银杏果能防癌的传闻,其出处莫不正来自长崎?
广岛爆炸并没有打破内阁长期以来是战是降的僵局。8月7日,铃水首相召集内阁成员开会,外交大臣重光葵再次建议接受“波茨坦宣言”,但陆军大臣阿南惟几坚持没有必要投降,他还认为,投在广岛的不一定是颗原子弹。他警告说这可能是美国人的一个圈套,毕竟除了杜鲁门的声明,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就是原子弹。
在这之后,阿南同意派日本最优秀的核物理学家二岛义南到广岛核实。次日,二岛下了飞机,一进市区,即刻断言这决非其他炸弹所为,只能是铀弹,他曾用此种材料做了多年的试验。但陆军仍未改变立场,也不允许政府向全体国民公开这一惨剧。报纸、广播里只说:敌机在广岛投掷了“新型”炸弹,使之遭到“大面积的破坏”。
8月9日上午11点,铃术首相再度召开紧急会议。
年迈的首相说:“我们不能无限期地进行战争,除了接受《波茨坦宣言》外,日本无路可走。”
阿南惟几将军对铃术的建议再度做出了愤怒的反应:“谁能肯定日本百分之百地失败?……陆军当然不能接受这个宣言。”陆军参谋长梅津美治郎也坚持认为,通过上苍的十预,日本也可能设法击退美军,就像非同寻常的台风或者神风一样,那种神风曾在1281年击退了蒙古的入侵舰队。
海军大臣米内光正和外交大臣重光葵则支持铃术首相,他们相信:事到如今,天上和地上再出现什么奇迹都挽救不了日本。阿南仍声嘶力竭地提出保卫本土的作战计划,他说:陆军还有成建制的53个步兵支队和25个旅,加在一起有25万个守备组,共250万人;此外,加上海军尚存的力量,能够召集400万军队加入战斗。而且,还有400万公务员,2800万的妇女、儿童、老人组成的国民自卫军,现在都用竹矛、长柄叉武装起来,正在积极训练,准备参战。其中,有很多人是从朝鲜和满洲国赶回来参加这次圣战的……
国内,天崩地坼,千古浩劫,犹如世界末日。室内的这个会南辕北辙,仍无结果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