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潇觉得眼前一黑,想抢过那条内裤,一切已经太迟了。
内裤正身是粉色的丝绸,角边镶着同色的蕾丝,正中,绣着一朵怒放的玫瑰,让人不禁遐想联翩。
池小影漠然地任内裤在指尖上晃了几晃,指头一弯,内裤悠悠地落在脚底,皱乱着,如一团污泥。“我还不知你有这样的癖好。”她轻笑如讽。
宣潇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嘴唇发白,“小影,这不是故意的。”他解释。
“不是故意放在这,是无意中落下来的,嗯,我明白,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不管他有没和女人在这里云里雨中的,但一定曾经发生过非常亲昵的行为,她不是纯蠢的小女孩,结婚四年,算个过来人,有什么不懂的呢?似乎连这只内裤的主人她都认识。
“小影,快来,看这条内裤上的玫瑰花,寓意幽深吧!”燕南南双眸含情,接过导购小姐手中的内裤,不住地对着镜子比划着。
“你想把柏远迷得找不到北吗?”她开玩笑地问。
燕南南娇嗔地噘着嘴,哼了一声,“迷他太浪费了,我要穿着去迷那些个表面道貌岸然内心闷骚的正人君子。”
结账时,收银员轻吟浅笑地吐出一个数目,吓了池小影一跳,燕南南眼都不眨地就买了两条。
她还要存什么奢望,世上没有奇迹,只有赤裸裸的事实。结婚证的失而复得,意外的宫外孕,燕南南落在宣潇颊上的吻······太多太多的暗示,她还在当做梦吗?
她遵从老天的安排,这次真的再不努力了,睁大双眼,保持清醒,她与他,今生缘尽。没有泪水,只有嘲讽如无边的海洋,疯狂地向她袭来。
爱情的创痛多年来被文人夸张了,所以受些文学熏陶的女人,一旦失去爱情,便要捧着心口哭泣不已。其实肯流泪,那是你心里面还有那个男人,没有泪了,那就是你的心已彻底死去。
“不要再往前。”她说道,指着路边,让他停车,“你要我下楼,有什么事要说吗?”
他咬着唇,沉默。
“你看我现在身子已经恢复了,那就不要再拖,明早八点,我在民政局前面等你,你带上身份证,结婚证在我这边。关于财产分配,随便你。处理好了,给我电话。”
她把所好的事都考虑周全。准备保持平静的,说着,说着,语气还是哽咽了。
“小影,”宣潇停下车,两人对峙了片刻,他才开口问道,“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池小影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故障,无法相信宣潇问出这样的话,她想笑,却挤不出来,“那你爱过我吗?”她把球踢还给他。
宣潇定定地看着她,“我认为我有。”
“是吗?”池小影打开车窗,扭过头,深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觉着情绪没有起伏了,才又回过头,“宣潇,你没有。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对我那不是爱,而是施舍。真正的爱是公平的,没有一方低,一方高。而你向来是站在云端里俯视着我,如同阳光润泽一棵小草。因为你看到了我,所以你认为我的眼里就只能有你。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我该感恩戴德,不可能拒绝的。”好了,这压在心头六年的话,她终于说出来了。
“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有什么理由不爱你,不接受你。你家境好,人又优秀,而我是这般平凡。于是,你在我们第一次上床前,你没有吻过我,没有抱过我,没有说过一次悄悄话,没有牵过手,更不可能告诉我你爱我。就连要结婚时,你说结婚吧,而不是问:小影,你愿意嫁给我吗?这不是做作、矫情,而是尊重。宣潇,你知道这四年我为什么坚持要避孕吗?”
他抿紧唇,一言不发。
“我听见你对你父亲说,我不会麻烦人,很柔顺,暂时你没遇到比我还适合你的女人。那么来假设,如果你遇到了呢?我们可以离婚,孩子怎么办?半年和妈妈住,半年和爸爸住?我不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但我爸爸去世得早。那种孤单和说不出的惊惶,别人是无法想像的。曾在结婚时,我奢望过你有所改变,但是你没有。我不要孩子,其实是保护孩子。宣潇,在你的心里,你把我当位成什么?你抱着的一个枕头、守门人、保管财物的保险箱。做这些,不见得非我要做不可,别人一样做得来。我想你已经遇到了候选人了。”
身子本来就虚,又说了很长的话,她控制不住的气喘。“但宣潇,我仍然要感激你。在我失去父亲的日子里,是你陪着我的。刚工作时,你没有让我为生活而奔波过。这四年,我过得很奢华。但这些不能成为我们延续婚姻的理由,你有权利拥有你的幸福,我有权利寻找我的幸福。没有你的照顾,可能会很艰苦,但我想试试。”
长长的沉默,沉默得车内的气流都像停止了流动。
“如果和我一起生活真的让你感到这么痛苦,那么,好,离······婚吧!”宣潇首先打破了沉默,音量不高,却很坚定。
没有如期的轻松,就感到这事终于尘埃落定了。
“好的,明天八点见。我想下去走走,这车里太闷了,不必等我,我一会打车回去。”池小影微笑地打开车门,寒风打着旋,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能再在车里呆下去了,还有什么话能再说?她有意无意,就会看到脚下那件粉色的内裤,那就像是个显目的炸弹,提醒着自己面临的现状。
能说的,不能说的,今天都说了。可能会伤了他骄傲的心,但她顾及不到他。因为她的心也在痛。
她没有回头,沿着林荫道往前走去。
她听到车发动引擎的声音,然后越过他,疯狂地向远方驶去,当看不到时,她双肩一耷拉,扶着路边的树,慢慢地瘫坐到地上。风鼓起她的外衣,吹乱了头发,她呆呆地坐着。
十分钟过去了,又十分钟过去了。几个附近的学生好奇地望着她,不知说了什么,哄笑着扬长而去。
暮色四笼,路灯陆续亮起。她的手脚冻得没有知觉,当手机在口袋里响起,她一时都拿不出来。
铃声坚持不懈,直到她打开了手机。
“小影,还没回家吗?”秦朗温雅的嗓音从电波另一端传来。
“嗯,我在外面。”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胸腔升起,一点点地,慢慢向上移去,一会儿便到了喉口。痒痒的。她忍不住咽了下去,却是酸酸涩涩的,也不知是什么。
秦朗笑了一下,“那个外面的附近有什么?”
她抬起头,“有大树,有楼房,有学生,还有路灯,哦,有一盏路灯眼瞎了,呵呵。”她傻傻的笑。
“嗯,那你先陪着那盏路灯。”
电话挂了,她蜷着身子,继续坐着,脸冻得僵僵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后有车停下的声音,一双长臂把她从地上抱起,呼吸触到他的脸颊,热热的。
“秦朗,你真厉害,一下子就找到啦!我散步散远了,就迷了路。”车内暖气开到最大,直暖到五脏六腑。
“嗯。”秦朗伸手轻抚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地。“现在,我送你回家,好吗?”他不是滨江人,滨江的学校那么多,为了找那盏瞎眼的路灯,他在街上足足转了三个小时,不敢告诉她,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好啊!秦朗,人家做医生都忙翻了,你怎么这样闲?”她歪着头,问。
“我以前在国外,在北京,也是忙翻了,动不动就是加班、夜班,不知觉的,累坏了身子。为了能好好地休息,我才答应来滨江的。年轻时无所谓,过了四十岁,人就会觉得健康太重要。”
“对,活着多好,什么都来得及去做。”她如小鸡捣米般点着头。
没多久,车进了小区。
“现在人睡得这么早!”池小影仰起头,看着黑灯瞎火的公寓楼,直眨眼。“秦朗,我可以自己上楼,你不要抱我。”
秦朗失笑,“我忙了一天,哪里抱得动你。好,那你上楼,我改天再来打扰阿姨。”
“嗯,路上开车小心。”她挥挥手,转身走了楼梯。
楼梯口的光线很暗,她一级一级地走着,每一次抬脚,都像是体力透支一般,气喘如牛。
差不多花了二十分钟,她才到达六楼,像爬虫似的爬到了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屋子里冰凉如水,今早,夏秀芬看她神气活现的,急切地收拾行李,回小县城去看大盘指数了。
一关上门,没有开灯,她把拳头整个塞进嘴巴里,太多的事,想忍住,却再也忍不住了。
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扑地就往下直落。
滂沱大雨般的泪正下得起劲,她突地听到了门铃声。她开始以为是错觉,铃声换成了一声接一声急躁的叩门。
牙齿打着战,睫毛上挂着泪珠,她举步艰难地走向大门,打开。
秦朗担忧地站在门外。“我看到灯一直没有亮,不放心。小影,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像落水的人挣扎着抓起一根稻草,她扑进了秦朗的怀里,泪夺眶而出,很快就打湿了秦朗的衣襟。
秦朗轻轻叹息了下,下巴顶着她的发心,爱怜地拥紧她。
“小影,让我来照顾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