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远的灵堂设在滨江市殡仪馆。殡仪馆外摆满了花圈和挽联,交通局的几个工作人员手臂上围着黑纱,负责接待络绎不绝的吊唁人员,有一大半是冲着好奇过来的。
柏远年满三十二岁,接任交通局长三个月不到,新婚蜜月刚过,人生正是顺风顺水之时,怎么突然撒手西去呢?
如果是疾病而终,那是无奈,人斗不过命运,可是死于自尽,那就透着诡异了。
柏远是死在家中的,死前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了一身新衣,然后服下了一大瓶安眠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走得很从容,走得很安详。是他的司机和秘书发现的。早晨他有个会,去他家接他,敲了许久的门都不开,打手机又不接,只好找人砸开了门,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熟了一般,身体已经冰冷。
昨天晚上,他的新婚夫人恰好回省城娘家送年礼。
官员自尽,一般都是一个问题-------犯了经济事件,脱不开身,又受不了牢狱之苦,一死遮百丑。可柏远刚任交通局长三个月,对各个工程、有关建筑公司还没混得脸熟,想犯事都难。以前在城建部门做拆迁办主任,离任时是经过权威部门审计过的,大红公章盖着,证明他非常廉洁自律。
说是情感上出事,那再大的罪也犯不着自尽呀!最多被别人戳戳指头,说生活不太检点。这种事柏远也不可能犯呀,人家还在新婚中呢!
柏远的死成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了。
有个算命的偷偷为他卜了一卦,说这个交通局长的位置犯凶,有镇得住的人才能坐。你看呀,上任交通局长是进了牢房,现任的是自尽,下一任如果火光不旺的话,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传言迅即在滨江城内被传得铺天盖地,也算是对柏远之死唯一一个非官方的交待,同时,也把一帮窥探交通局长之职的人吓得退后三步。市政府无奈,只得让交通局常务副局长以副代正主持工作。
池小影买了一束白菊,默默走进了灵堂。柏远身着黑色的大衣,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她鞠躬三次,放下菊花,走到柏远身边,泪不由自主就掉下来了。
昨晚在车上接电话时,她有不祥的预感,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是要自尽。如果知道,她会陪着他一直讲话,讲到他放弃这个念头。
她的父亲也曾是以这样的方式了却了生命。
自尽,是对生活无法面对到了极限,需要无尽的勇气,才能做得出来。柏远也到了这样的地步吗?她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感受得到?
他直步青云,春风得意,年纪不大却功成名就,就在不久前还想和她玩暧昧,被她严词驳斥。这样的人怎么舍得去死呢?
她心里面隐隐有一个答案,她提醒过他,可他否决了呀!在那个时间他还是有办法去挽救的,不可能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腰里面突然伸过来一双大手,“走吧!”陪她一同过来的宣潇把她拉进怀里,说道。
她拭去泪,又看了看柏远,那个在她踏进大学的第一天,抢着替她拎行李,像阳光般俊朗的男孩再也看不到了。
泪,怎么拭也拭不尽。
柏远的父母和妹妹坐着灵堂的另一端,眼睛哭得通红,妈妈有几次都背过气去。
宣潇和池小影都去过柏远的家,与他们认识,走过去安慰。柏远的妹妹抱着池小影,直说:“池姐姐,你说我哥他是怎么了,怎么了?”
池小影陪着痛哭,四处看看,没有看到柏远的妻子。
“别人说为了大嫂以后要嫁的男人,大嫂不能来灵堂。”柏远妹妹哭着说。
池小影心里面一凉,这边人未入土,那边已经准备择婿了。
情如纸薄,吹弹得破。
两个人出了灵堂。
车上,没有人说话,气氛缄默着。要到工作室时,宣潇说道:“那通电话是他临死前打的吧!”
池小影轻轻点了下头,“他的口气很正常,和平时拉家常一样,还开我玩笑,后来突然就哭了,我还以他喝醉了,谁知······”她捂住嘴,把泪意眨了下去。
宣潇知道不该和一个死人吃醋,可心里面还是有点酸溜溜的,“在他的心里,你应该是最重的。”
“宣潇?”
“好了,我不会再提,这事就这样过去。”宣潇说道,耸了耸肩,“只要他的死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池小影淡然一笑,这样算过去了吗?
两个人进了工作室,把从北京带回来的土特产分给大家。
宁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快递,“池总,这是昨天早晨寄来的,我替你签的名。”
“谢谢!”池小影懒懒地接过,边拆边上楼,宣潇默默看了她一眼,跟了上去。
“锦绣名邸?”快递里是一份房产证和一份土地使用证,上面都写着同一个名字:池小影,还有一大串钥匙。她睁大眼,又看了几遍,名字没错呀!“难道是同名同姓的人?”
她自言自语走进办公室。
宣潇一怔,从后面抄过来,抢过快递,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你买房了?”
“没有呀!”池小影说道,“我哪有那个钱,你知道的。再说这房二百多个平方的复式建筑,我就是买房,也不会买这么大的。”
宣潇抿紧唇,直直地看着她。
“我说的是真的,估计是人家寄错了。”
“你在讲故事。”宣潇阴冰冰地把快递塞回她的手中,冷冷一笑,“池小影,我可能被你清纯的外表所欺骗了,其实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室内陡地安静下来,一时间两个人只是四目相对。
池小影冷得像站在冰窖之中,上下牙打着颤,她有些哽咽问道:“宣潇,你到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高手?”
话音未落,刘会计领着两个穿警察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池总,有人找。”
池小影脸露愕然,宣潇一脸漠然。
有一个警察解释说,柏远局长在前几天,花了一笔款项在锦绣名邸买了一套房子,房子却登记在池小影的名下,而他临死之前最后一通电话记录显示的号码是池小影,他们是过来请池小影到警局录个口供,以备对调查柏远局长自杀一事有点帮助。
池小影苦涩地闭了闭眼,无法拒绝,只得跟着他们走,临行时她看了宣潇一眼,而宣潇看着窗外,并没有看她。
进了警局,池小影才知道其实柏远自杀一事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让她过来,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没有把结果对外宣告,是因为事关柏远的个人声誉,而这个声誉,又会间接影响到他位居权贵的岳父大人。
一切的根源还是那位洪指挥。
洪指挥在交待各项贿款时,有一笔三百万的脏款的去向怎么也不肯交待,直到最后顶不住了,才说出来。原来他在任水建公司老总时,曾勾搭上一位下属,某天和那位下属在下属的家里,正云山雾海中,下属的丈夫刚好回家,捉了个正着。下属的丈夫用照片拍下他的****,说要把他绳之以法,他跪在地上求饶,下属的丈夫要二百万私了此事,他咬咬牙答应了,用二百万换下那个胶卷,以后就离开了滨江市,走之前,又给了那位下属一百万安抚费。
那位下属叫燕南南。她的丈夫叫柏远。
燕南南被带到北京对证此事,一一承认了。当北京纪委找到柏远时,柏远拿出一张二百万捐给红十字会的收据出来,但纪委的人说,这件事不仅仅是脏款去向问题,柏远实际上已涉嫌敲诈,可能还要进一步追究。
柏远一听慌了,让他的妻子回省城向岳父托人开脱。他妻子没想到柏远会做出这样的事,一气之下,两人大吵一架,妻子说要离婚,跑回了娘家,已半个多月了。
柏远在极度惊恐之下,接受不了从人上人到阶下囚,走上了自绝之路。
那二百万在捐之前,他有过几次收资,收益不错。他把属于他自已的钱分成两份,多的那部分存到了他父母的存折里,少的那部分买了套房子送给池小影。
“池小影,你是柏局长的什么人?”警察问道。
池小影一直默默在听,没有惊讶,也没有意外。燕南南早打过预防针,说洪指挥会牵累到柏远,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那时候,柏远还只是一个小办事员,工资不会超过一千,二百万是个巨大的诱惑,但这能洗去燕南南带给他的耻辱吗?
正如他所说,人不能错一次,错了就错过终生。
“这和案件有关吗?”池小影抬起头。
警察不自在地一笑,“有一点关系。”
“他是我学长而已。”她从包里把房产证、土地证和钥匙拿了出来,“这些只是他想圆个梦而已,但梦就是梦,不管做得多美,总要醒过来。”
“这些不涉及到脏款,你可以收下的。”
池小影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离开。手机上显示时间是凌晨二点,她出了警局,看见宣潇一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等她,她当时眼里就涌满了泪。
她走过去,宣潇站起来。
两个人并肩,默默走了一会儿。
突然,宣潇回过头,对准她的脸腮,狠狠地甩过去一巴掌,掌声轻脆得在冬夜里回音久久。
“你这个龌龌的女人,在我面前摆出一幅清高圣洁的面孔,背着我却做出这些令人不齿的恶径。你宁可卖给柏远,为什么不能卖给我呢?干吗要离婚,是不是怕有一天我会揭穿你的真实面目,还是你对美丽的初恋从一而终?可惜你这样的决定下得太晚了,柏远他死了,死了,扔下你不管了,以后你是不是要死心地回到我身边?告诉你,我不捡破烂的。你不是喜欢钱吗,明天我会让陈律师买下你手中的股份,从现在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说完这话,他转身冲进了夜色之中。
池小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静静立了一会,竖起衣领,裹好围巾,对着清冷的星空狠吸了一口冷气。
爱情是一首美丽的歌曲,也只能唱给懂的人听,否则的话,便是一堆躁音。
她想起昨天、前天,两人重归旧好,对未来说的一句句憧憬,对过去一声声的抱歉,时光没有把那一刻停驻,因为它有一双洞察未来的眼睛,知道那只是昙花一现。
她怎么就傻得去以为那是真的呢?
池小影哑然失笑,在笑的时候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