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伤感别离时。同窗四载的学友们,就要各奔天涯了。班上举行了毕业晚会。不知是谁的提议,男生二一○室的12兄弟,与女生五○五室的12姐妹,依排行互赠一句话,或是一件礼物。轮到我和湘儿时,我俩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眼默默地对视,没有任何言语。后来我就看到湘儿美丽的眼里,缓缓淌流着故乡那样的清亮晶莹的溪水,恍惚中我也看到了柔柔摇曳的水草。后来,我的眼也湿润了。再后来,同学们都哭成了一片。
我是半年后收到湘儿来信的,洁白的信笺中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旁边的旁边是你!
记住我
如果你一定要埋葬一些东西,就请埋葬我的缺点、我的胆怯和我对待同伴们的所有偏见吧。
卡臻雄/译
这天终将来临——在一所生和死亡接踵而来的医院内,我的身躯躺在一块洁白的床单上,床单的四角整齐地塞在床垫里。在某一时刻,医生将确诊我的大脑已经停止思维,我的生命实际上已经到此结束。
当这一时刻来临时,请不必在我身上装置起搏器,人为地延长我的生命。请不要把这床叫做临终之床,把它称为生命之床吧。请把我的躯体从这张生命之床上拿走,去帮助他人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
把我的双眼献给一位从未见过一次日出、从未见过一张婴儿的小脸或者从未见过一眼女人眼中流露出的爱情的人;把我的心脏献给一位心肌失能、心痛终日的人;把我的鲜血献给一位在车祸中幸免死亡的少年,使他也许能直到自己的子孙尽情嬉戏;把我的肾脏献给一位依靠人造肾脏周复一周生存艰难的人。拿走我身上每一根骨头,每一束肌肉,每一丝纤维,把这些统统拿尽,丝毫不剩,想方设法能使跛脚小孩重新行走自如。
探究我大脑的每一个角落。如有必要,取出我的细胞,让它们生长,以便有朝一日一个哑儿能在棒球场上欢呼,一位聋女能听到雨滴敲打窗子的声音。
将我身上的其余一切燃成灰烬。将这些灰烬迎风散去,化为肥料,滋润百花。
如果你一定要埋葬一些东西,就请埋葬我的缺点、我的胆怯和我对待同伴们的所有偏见吧。
把我的罪恶送给魔鬼,把我的灵魂交付上帝。
如果你记住我,那么就请你以善良的言行去帮助那些需要得到帮助的人们吧,假如你的所作所为无负我心,我将与世长存。
永不言痛
我之所以总是面对阳光而立是因为我不愿让你看到我身后的阴影。
乔叶
我见过很多爱诉苦的女人,有的是习惯性地喋喋不休,有的是在特定的人物环境中流露真情,也有的只是对知己密友倾吐衷曲。可我不,我几乎不对任何人诉说痛苦,甚至包括我自己。
我是个很倔强很要强的女孩。这种倔强和要强绝不是表现在口锋的锐利处世的固执和表情的高傲上,而是深藏在平和淡泊的面容下,深藏在心里。折射到外表上就成了对苦难不动声色的掩饰和包装。记得上小学时,午饭后我总是洗好碗扫过地干过许多必须得干的家务活后才能去学校,要是有人问:“你在家干什么?”我就会伸展腰肢显出惬意无比的神情说:“在家睡午觉呀!学校太吵人。”——现在想来这似乎是一种虚荣和虚伪,可当时我确实朦胧而坚定地有这样一个意愿:不让别人知道我的辛酸和苦难。欢乐可以与人分享,痛苦却只能自己承担。
于是,深更半夜捧着课本温习预习,第二天和同学一起玩乐却把作业完成得轻松而出色,彻夜不眠地读书笔记写稿子,看到朝思暮想的文章发表了时却满不在乎地对人说:“胡写着玩呢。”因经济拮据只好在每月的零花钱里挪来挤去地买双新鞋,却宣称是妈妈给买的;分明是呕心沥血写成的文章获奖之后却调侃自己说:“我运气不错。”……于是,在人们的印象中我成了个幸运无比的女孩子:聪明伶俐又有才气,又娇又宠又惹人爱怜,干什么都成做什么都顺利。常有人盯着我厚大的耳垂开玩笑道:“这丫头真是命好!”
听到这些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丝淡淡的自豪和满足,却又夹杂着一股浓浓的孤凄和冷寂。可我知道我不能申辩,因为人们好像一般只注重自己的血汗和泪水,对别人的不易则很少去细心体味费神和思量。
上了师范学校之后,这种性格演化到了极致。上午还因自己亲手组建的文学社被迫解散而嚎啕大哭,下午却为同学一句俏皮话而开怀大笑;昨夜被人当众无理羞辱而神情沮丧,今晨却在操场上若无其事地吟诗唱歌;刚给对自己颇有成见而蓄意寻衅的班主任写了长长的违心的检查,又拉着同桌去礼堂学跳集体舞……人们都说我少年不识愁滋味,是典型的乐天派,谁又知道我把那些阴暗的事情如何密封在了记忆深处!我深深明白:这些小事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替你收藏,于是就装作不经意地为自己的心灵作了巨细无漏的记录。不,我绝不是死记那些陈仇旧怨的狭隘者,我只是想如实保留一个历程——一颗年轻的心灵在风霜雨雪中成长的历程。
每每回忆起这些情节时,心中总是隐隐作痛。可我对自己说:永不言痛,永不。
再后来就是父亲的病逝,好友的遭劫,失恋的咸涩,亲情的隔离,流浪的酸楚,求学的艰辛……面对自己的痛苦,我越来越无话可说。如果朋友们是喜悦的,我何必要他们也去忧伤?
如果他们是悲哀的,我又怎样再给他们加上一份忧伤?如果他们是不喜不悲的,我又如何忍心用自己的忧伤去打破他们难得的平静与安宁?
于是,我就习惯了对伤痕沉默,父亲的音容笑貌在午夜婉转梦回,醒来自己擦拭泪水;对好友的刻骨思念和怀恋,自己悄悄抚平;那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内心默默酝酿成酒,醉了自己也碎了自己;数年的寄人篱下劳苦奔波变形成了感伤而忧郁的文字还原给了丰厚的生活和广漠的世界……于是,就写了两句诗来注释自己:我之所以总是面对阳光而立/是因为我不愿让你看到我身后的阴影。
但是,我习惯倾听别人的苦难,因为将心比心,我明白:苦难是一种可怕的虫子,如果不挖出去,会把人心咬噬出血。你见过这样一种苹果吗?外表红润可爱气色极佳,可一打开,内核却是腐烂的。我不希望别人是那种人,因为我就是那种人啊。
我没有深究过自己为什么会永不言痛,好像不仅仅是因为性格的关系。也许是怕人怜悯怕人同情,也许是想做强者,也许是潜意识中让别人认为我幸运顺利,从而去苛求我,然后在外力的逼迫下让自己成为一个高水准的优秀的人……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将来我有了爱人,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丝毫也不保留。因为,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和他才是同舟共济患难同身的最亲密的人,我的痛,也只有他才能消化和分担。
有时,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看着穿着爱心T恤衫的少男少女,仰望广场上空描画着“LOVE”字样的氢气球,欣赏着橱窗里五颜六色的生日钟和祝福卡,听着李玲玉杨钰莹软绵绵甜腻腻的歌曲,心里就会默默地想:这个世界是越来越粉红越来越温馨了,在这看似越来越完美的世界上,是否还有同我一样永不言痛的人呢?如果有,他们又在哪里呢?如果读到我这篇文章,他们又会如何想呢?
你变了吗?
并不是在区分劳动贵贱。只是想说明,同样经历青春可以有截然不同的收获形式。或许是因为资质不同、际运有别,或许只是因为勤奋或懒惰、挣扎或放弃。
赵一
三年没联系过的大学同学丽从兰州来,电话中我跟她约定下午2点我去地铁口接她,跟她描述我戴什么帽子穿什么衣服,她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我:“我听燕说了,你一点没变!”
从她的语气中,我竟听出几分赞许和满意来。
这是第几次了?从前的伙伴从老远的地方来京,先是抱着你变了没有的担心,然后得到一份我依然没变的放心。
是啊,外观上我还是从前的短短头发假小子模样,穿着毫不讲究的中性衣服,说话也还是朗声大气,待人接物依旧没心没肺热情万丈。可是,我真的没变吗?
这三年中我又学了一个新专业,又有了一群更聪明上进的同学,读了几百本好书,有了一年大报记者的经历,交了形形色色的朋友知道五花八门的事,还谈过一场不咸不淡的恋爱……怎么会不变?那这三年岂不是白过了一场?岂不是毫无进益?
晚上我和丽闲聊,说着从前的老友和掌故,气氛一点点热起来。可是谈到我现在时态的观念和对未来的打算,显然丽有些接受不了我的“时髦”、“前卫”和勃勃的野心。我感觉到她渐渐的不适应和隐隐的排斥。到后来,她终于拿我的婚姻观和抽屉里为别的吸烟的女友准备的香烟作突破口,竟至愤愤然了。
其实我过的无非是这个城市单身职业女性最稀松平常的生活,甚至还有几分保守和落伍。但在丽看来,我“变”了。而且我该为此觉得抱歉。
但我知道我没什么可心虚气短的,只不过在她们退步、停脚或慢走的时候,我一路小跑赶到前面罢了。没有错。
上个月出差见到大学时的一位师姐,当年热力四射、进取好胜,曾被我们暗中视为标竿的她如今竟变得了无意趣。半个多小时的谈话中,她不停地抱怨婆媳间的家事和单位里的人事。
其中毫无耐心地罚了她班上两个初二男生抄三遍课文,还踢了其中一个一脚。几年的小城教书生活,不但磨掉了她从前的意气风发,简直也不像受过高等教育的。
我的一位在电视台做主持人的朋友,每次回小镇老家,一下车总要忙不迭地换上方言,小心翼翼不露普通话痕迹,还要陪街坊说上一车家常琐碎的话,把他质地极好的名牌T恤说成20元一件,然后哭笑不得地博个“还那么朴实,没忘本”的美名回来。
我不知道是怎样愚钝、闭锁、小家子气的生活境遇和不够顽强的心性儿磨损了师姐当年的锐气,也不明白那位主持人朋友干嘛反而要为自己开阔、新锐、大气的生活形式不好意思。
他们说有句俗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说在我们这样一个对进步、向上缺乏鼓励机制的社会氛围中,越是你曾栖居的,曾在同一“档”的亲密人群,越会生出莺飞草长的闲话和挑剔。
哦,那大家都相互拽紧衣襟平安无事地原地踏步好了?
能够枝繁叶茂、灿然生姿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该是那些自足于长几片叶子又不忘说长道短的人没有面子。
去年冬天,摄影家黑明为他的《走过青春》一书举行签名、售书仪式。被邀签名的是书中记述的100位当年北京到陕北插队的知青中的一部分。在北京西单华威大厦七层,这些有过相同青春经历的知青们又走到一起,他们中既有作家史铁生,足球评论家国安俱乐部经理张路,华威总经理、中国十大青年科学家之一的杨工,也有街道看自行车的,蹬三轮拉煤的,最大的愿望就是攒上4000元办一个修自行车执照的,而摄影家黑明则是从知青那儿第一次见到拖鞋、塑料布的当年的陕北少年。
并不是在区分劳动贵贱。只是想说明,同样经历青春可以有截然不同的收获形式。或许是因为资质不同、际运有别,或许只是因为勤奋或懒惰、挣扎或放弃。
年轻的时候,甚至以后一生中的不同阶段,都是含苞待放的段落。开不开花都是自己的责任。被别人丢在后面,往前追赶就是了,只是念念不忘曾经你是他上一段平凡生活中在场的人,生出许多不平、指手画脚有什么用?
我也爱问从前的朋友:你变了吗?
是觉得在轰轰烈烈向前的生活中,一成不变、没有长进和发展才是让人惊诧的事。
两个月前在城西租房时的邻居小奇,昨天见他,知道这个月他赚了1万多元,在几家报纸开着高稿酬的专栏,帮两家计算机公司搞市场策划。可两个月前,他还只是一家计算机报纸的小编辑,月薪两三千元。半年前,他是这家报纸每月拿600多元的排版录入人员。两年前,他在重庆一家国企上班,月薪400元。几年之前,他甚至没摸过电话。
我听着他构想今后两年的生活、他将来的公司和在中关村的位置,感受着他的不停变化,知道往前走,我们都会有多种更好的可能。
有变化、有希望、有发展,多么好。再过一段时间,我想那些旧友会发现,我又大大变了,大大变好啦。
不悔
时而我的心空升起一轮太阳,时而我的脑际掠过一抹阴影……
孔明
生活对我,时而优厚,时而淡漠;时而给我力量,使我积极向上,时而给我挫折,使我消极失望;时而我的心空升起一轮太阳,时而我的脑际掠过一抹阴影……感谢生活,它最终还是偏爱我,使我学会了做人须具备的最基本的道理:不悔!
我出生在一个非川、非塬、非山、非岭的地方,那里缺吃、缺穿、缺水、缺肥沃的土壤。可我不悔,并非因那儿是我的故乡。与城镇比,那儿似乎应该无地自容,但那儿的人一代一代地繁衍,一代一代地苦恋着自己的土地,连同它的贫瘠,不肯使它因为儿女们的遗弃而落为荒芜。更重要的是城里有个太阳,那里也有个同样的太阳;城里有个月亮,那里也有个同样的月亮……上学后我一直渴望,各门功课都能得100分。直到走出校门,我也未能如愿以偿,可我不悔。古人云,“欲乎上者得乎中”,100分的愿望像灯塔,像磁铁,使我的中学时代充满了拼搏的喜悦,我总是怀揣着100分的愿望,没有走进“北大”,却一步跨进了兰州大学。
不能说我的心中没有罗曼蒂克的梦想,可我无可炫耀,我只有一个“女友”,既没有幽会过,也没有拉过手,可我不悔。并非我无可奈何,没有得到的,如今依然拥有。那些当初自诩得到过的人,如今并非应有尽有。
我一直想当一名作家,可我现在的职业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不悔。并非我失去了雄心壮志,如果我“欲上青天揽月”,就可以揽月入怀,那当然太好了。而我却欣赏两句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当然,这需要甘于寂寞,勤于耕耘。
一友问我:“孔明,你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悔吗?”
“不悔”。我的回答是虔诚的。我以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无须把任何爱好钦定为铁律。有人在“海喝”中显示了男子汉的豪气,有人在“神抽”中显示了大丈夫的潇洒,有人在“围城”中驱逐着自己的无聊,有人在翩翩起舞中得到身心的解脱。我理解人,但我是自己。何况“四不”有“四不”的境界,抽烟的人永远无法体验一辈子不抽烟的味道,喜欢一醉方休的人,也无法知道在清醒者的眼里他自己变成了什么。
人生岂能一切尽如人意。顺心的事总是过眼烟云,惟有不悔才能永远顺心。做错了一件事,我不悔,我可以纠正,也可以将功补过。我想要个女孩,可我生了个男孩。我不悔,既然上帝要那样,就让他那样。只因为年龄小人一岁,该住三楼,却被分配到一楼,我不悔,因为人和人之间,还有比楼层更重要的东西。
我不悔,真的,不悔。因为不悔,我才永远保持心境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