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习捉鬼术的那一年,师傅并没有那么小气,他还教了我他这辈子最擅长的科学——算命。
在我遇到鬼七前,捉鬼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过手。
我行走在这世界之中,却总能超然物外。师傅告诫我,别锋芒毕露,因为山外有山。
他遇到鬼七时,我觉得我看到了山外的山。
世界之中,能超然物外的人,原来有很多很多。
我不再看轻任何人,因为你从来都不知道,他那平凡的外表下,是否隐藏着你难以想像的旺盛的耶摩咖蓝。
十九岁我就出师了。
我回到家乡时,乡人已经不认识我是谁。
但是有三个人一眼就看出了我。
父母哭着将我搂入怀里。那一刻我的心鼻子酸酸的,心里却异常温暖。
原来,亲情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师傅说,你父母能将养你,也算是大功德,你回去,你家门口那条游鬼河里的老鬼,你收了他,你父母以后的日子就安平了。
我在去收游鬼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道士。
他看了我一眼,很吃惊地说,唉呀妈呀,你还活着,真是见鬼了。
我对他一笑。知道了,他就是我出生时给我算命的道士。
人面有耶摩咖蓝的泳线,从那些线路里,能够推测他今后的命运。
道士的耶摩咖蓝很淡,我看到他老去后坐化的那天。
原来是一位真正的德僧。
我对他敬了个礼。突然觉得好笑。他又不是解放军。
他说,你做什么。
我说,我去收鬼。
他说,你可别乱收,有的鬼是不害人的。
他说,得得得,我跟你一起吧。有些鬼不害人,但这世道,有些人却要去害鬼。
我一笑。没反对。
河过,我看着河里飘着晒太阳的老头,他也看到了我。
我不理解他为何会对我笑笑。
我是来结束他的。他也许不知道。
道士问我。你怎么活过来的。
我说,我捡了一个师傅。
道士哦了半天。又问我,你从他那里学会的隐藏耶摩咖蓝的法门?
我说,我没有隐藏,我从来都没有耶摩咖蓝。
道士说,石头都有,你竟然没有。你是何方神圣呀。
我说,我一出生你就认识了。我哪里是神圣呢。
这个问题我们扯不清的时候,我选择了放弃。
老水鬼趴到河沿上,听着我们的争论,哈哈大笑,仿似很开心。
水鬼,走吧。我对他说。
他一皱眉,说,我在这里活了几十年,你让我去哪。
去冥呀。
师傅说他将冥放在我的胸口里,我可以将我遇到的鬼收入其中。
那天我问师傅冥是什么。
师傅说,冥就好像是个地球,鬼可以住在那里。
我说,我知道了,冥是个牢房,关押鬼的。
师傅没理会我。
鬼原来也生活在我们身边,为何要将他们带去冥呢?
我困惑,我一直没能开解。
道士对我喊,黄毛小儿呀你,恩将仇报么你。
我坐在柳树下,说,这哪跟哪呀。
道士说,你生的时候,耶摩咖蓝差点没了,是这老鬼离了水爬去给你吐息咖蓝,你才活下来的。现在你着道了,就回来收人家,这不恩将仇报么?
我说,我是带他去冥,不是收他。
道士说,你师傅何人,没对你说,鬼进了冥,就再不能出来么。
我说,不能出来也没事呀,到冥里一样活。
道士说,未知的事情怎么知道,进去冥的鬼从来没活着出来过,你怎么知道去了冥的那些鬼到底是死是活?
人从来都不知道,死了可能会以另外的方式活着。因为从来没有人死后回来告诉活人。
道士看了我一眼。说,胡扯八道。
老水鬼说,小伙你放过我吧。我从来没害过人。
我说,你在这压了我父母的脉气,他们后半生难全的。
道士说,人终究都还是自私的。为了你的父母便要舍他人的自由。
我突然想起师傅以前让我做的那些问答。
在那里愣了好久,我选择了离开。
那老鬼在那里住了几十年,父母就依天命吧。
凡事因果,我必死而生,何必再贪心呢。
我心里对父母有些欠愧。在离开的路上。
但是,我不忍让老鬼去一个他不愿意去的地方。
我不能,毁了他的自由。
我回去时,对师傅说,我没引他入冥。
师傅叹了口气,对我说,太天真。
我陪他看着电视。后来很晚了,停台了。他关掉电视,对我说,我们说说话吧。
师傅说,我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你的路你自己走吧。也许,将来,还是我赢呢。
师傅说,冥在你的心里,你完全会用的时候,就知道师傅是谁了。
师傅说,命可以算,却不能改,万物的机理在那里,强改的人,会受制。
师傅说,有一天,等到你想强改某人的命运,你就知道了。
师傅说,人呀鬼呀,树呀土呀,其实都那么回事,什么也不是,人怕鬼,便编些鬼作恶的故事,人敬佛,便写些佛渡善的良论。
师傅说,鬼也不见得都是恶的。佛也未必全是善良之辈。
师傅说,万物在你心中,你认为他们是什么,他们就是什么。
师傅说,最关键的,你记住了,管他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你做自己。这就行了。
师傅问,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我回答说,我是鬼么?
师傅笑了,很大声。像是我讲了个天大的笑话。又像是他本以为我明了,我却仍然糊涂着。
师傅那晚说了很多。
他离开时,我问他,师傅,你要走了么?
师傅说,嗯。我去买个夜宵。
师傅那晚买的夜宵是一串棉花糖。
他说,其实,我很想告诉你,但又不忍心,我很羡慕你最初的心原来是如此善良,未来什么样,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你好自为之吧。
我说,师傅,你不是会算命么?你不是能后知一百年么?
师傅说,你没成为我徒弟前,我能看到,你在我心上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了。算命的永远也算不到他所关心的人。
哦。我愣愣一句。
师傅将棉花糖递给我手里。
他说,这次真走了。有缘再回来。
我对师傅说,师傅,谢谢你给了我新生,更谢谢你照顾我这多年。
师傅看着我笑了,然后他自骂说,真他妈邪门了,差点被这小子演技给骗了感情。老子可是铁石心肠。
但我分明看到师傅眼中的泪花。
那是我第一次亲口叫他师傅。
在此之前,我从对他从未有过称呼。
师傅的最后一句话还回荡在那个酒店的房间里的时候,师傅已经如幻影而散。
他说,这房间我交了一年的钱,你安心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