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光映在河面上,荡成银白。
游鬼说行了行了,你这次回来做采访么,问这么多。我要睡觉了。
我说,哦。你睡吧。
他说,你走开呀。你在边上,我睡不着。
我说,为什么。
他说,你心口那有东西,我慎的慌。
我离开河沿,往山顶的道观行去。
道士再见到我时还是那句:唉呀,真是见鬼了。你还活着。
我说,有两次没死成,被人救了。
他用几种符在我身上比划来来去去。
我站在那里看着观上的石像,经历了时间洗礼的真人全身斑驳,却因为有道士每日拭抚而干净清洁,它的目光落穿过观门,俯瞰山下的村落,有几分悲怆。
道士说,奇了怪了。不是鬼呀。
我说,你相信诸天神佛么?
道士一愣,好半天开口说,不相信我会一直守着真人么?
我说,你愣的时候在想什么?
道士走出大厅,去到前院指着山下的村落说,我在想,如果你是鬼,我拼死了,能不能救这山下之人。
我问,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鬼呢?
他说,人不会没有心活十多年,人也不会突然生出个心来。
我说,那佛呢?
他说,佛道奇相,怀仁天下,有心没心又如何。
我问,那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佛而是鬼?
他说,我见过佛,跟你不像。我也见过鬼,跟你一样。
我说,原来,佛和鬼是这么分来的呀,如果鬼怀仁天下,恩泽万民,造福苍生,我们又应该叫它什么呢?
道士说,鬼呀!
间或来的时候,道士折腾起他的那些符法。
间或没有在意道士,他说,那吾呢?
我说,在冥里。
他说,鬼七呢?
我说,在涛那。
道士的符贴在间或的背后,桃木剑顺势刺入间或的心口。间或回头看了看他。
我说,走吧。他是个好人。
间或调笑说,好,我也是个好鬼。
下山时,背后传来道士的呼喊,果然,是鬼呀。
我问间或,那次在京城的胡同里,那么强烈的耶摩咖蓝是谁?
间或说,那就是穷袭。
我说,这样呀,我好像也打不过。
间或说,穷袭并不是一个人的。有很多时候,他是很多个人,也有的时候,他只是一个。
我说,他能分身?
间或说,他活着的时候就能,他死在佛主的面前,佛主却没能关住他的灵。后来,他成了鬼,从那时起,他活在总让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和地方。
我说,可是你上次说,他一直活在悬棺里。
间或,是呀,梦生让他在那,他就在那了。可是梦生醒了,冥出现时,梦生说了再见。
我问,梦生说再见是什么意思?
间或说,不知道,梦生的界,没有人能明白。
间或说,穷袭和梦生之间的那一场较量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不过,大家都知道穷袭败了。不拘空间,几乎不约束于时间的穷袭败了。他败的时候,说,世间五境,原来,我还是走不出任何一个。
我问间或,世间有五境呀?
他说,不知道,但梦生的界是其中之一。
原来,这世间,真如师傅所言,我看到的,看不到的,都在那里。
我问,穷袭是在找冥么?
他说,是呀。
我说,那那次他擦身而过,却感觉不到冥么?
他说,也许,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说,那是什么?
他说,他生前的武器并非双手,只是他死后,有人拿走了他的武器。
我说,那武器是什么。
他说,那武器重一万三千五百斤。本来是根棍子,后来成了一根针!
两千一零一十三年的除夕,涛喊我起过。
涛喝了很多酒,他借着酒劲说,有些话,我跟你说,今天有胆,不说,以后怕没胆了。
我说,你伤才好,别喝太多。
他说,不多。刚刚够壮胆了。师傅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给我讲了个好长的故事,现在我说给你听。你只管听,不要插嘴。
我没说话。看着他一反常往的嬉笑,却那般认真地讲那个故事。
他说:
师傅是个和尚,很多年前败给了他的徒弟。
猴子本来有四个,太强。师傅的界收了两个。还有两个太不听话,师傅设计时,那两个不听话的挥刀向相,死了一个。死的那个便成为了后来的穷袭。
师傅的那个徒弟收了几个弟子。
那几个弟子用万年的时光寻找他们的师傅。他们视我师傅为仇人。
那几个弟子便是我师傅的仇人。
你也有师傅,如果你师傅让你去杀谁,你就一定会杀谁么?
梦生也是徒弟的徒弟,可是我知道我打不过它的。但我是师傅的徒弟,我活这么久,是他老人家的仙法。所以,我还是会去找穷袭和梦生。
穷袭的器并非他的双掌。而是他的棍。他也许已经找到它了。
两千零一十三年这样完了。
我的下一个对手是穷袭,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两千零一十四年。
你说过的会帮我。
可别说话不算话。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能早点遇见她。
有种莫名的感觉。很多年没有过的。
我想,我喜欢上了一个鬼。
我总觉得,前世的什么时候,我在哪里遇到过她。
她冲向那吾的时候,我真的感觉,曾经有一次,她也那样不顾一切。
可是,感觉在那里,记忆却他妈跑去到了哪里
涛说着,继续灌着酒。酒如水流进他的身体,那些酒精调戏他的神经。美琛你在哪里,你听到了么?他已经感觉到了你。
两千零一十三年的钟结,两千零一十四年的钟生。
其实,那是一个时间点,但对于不同的人,却代表着不同的伤感。
恋人从分手的那天回归单身,可是在爱的深的那个人的心里,也许,他一直还一厢情愿地提醒自己,我不是一个人。
落雪随风,落在手背上,渐渐化去,成为恋人的泪滴。
涛说完了。他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窗外的落雪轻轻漫漫,偶尔有被风吹进窗内。
我看着它们问,世间又有谁能自由,有心,便有约束。
涛在身后忽然笑起。
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没有自由的,渴望自由的那颗心,不都还是被束缚在那臭皮囊的身体里么?你怎么知道它是不是也在渴望着自由……哈哈哈……
涛狂笑一阵,似乎在找着酒,却推翻了桌上的盘碗,他抓着一个盘子,还没喂到嘴边,又睡倒了下去。
是呀,我们又怎么知道一心求自由的自己的心是不是也正想挣脱自己的束缚呢?
间飞呀飞的。像天上的流星划过。
曾听老人说地上的人死了,天上的命星就会坠落。
还听老人说地上的人死了,就变成了夜空里的星星。
后来明白,好些寄托着美好愿望的幻想,只是活着的人对逝去的亲人的怀念。
因为有怀念,才是个人。
也因为有执著,才成了鬼。
两千零一十四年夏天,美琛和间或还有涛,我们在我家那边的道观看星星。
道士早就遁走了。
他走时对真人说,对不起了,主师爷,这鬼们太厉害。
我对他说,不用走的。他们都是我朋友。
他摆摆手说,别。我不是你,近鬼丢了魂的。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