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些人挤到前边看了,也像先前的人一样露出了十分不理解的样子,看着端阳道:“端阳,是不是你现在没有娃儿上学,就反对发钱了?”话音刚落,有人马上就又接上了话,道:“就是!奖励读书人,自古以来就是积德行善,扯什么法律?”还有人道:“你现在没有娃儿上学,可以后有嘛!再说,建沼气池是家家有份,你胡反对个什么?”还有一个在人群中大声道:“我看他是吃饱了没事干,像个婆娘一样说三道四!”端阳听了这话,这才气得涨红了脸,鼻孔里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地站在了自己刚才坐的石头上大声说:“乡亲们,你们听我说两句,我不是反对村委会给大家发钱,可发钱既要合理,更要合法!在这个时候给大家发钱其理不合,明显是笼络人心!更重要的是违反了《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规定!《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明明规定像这样的大事必须经村民大会集体讨论决定,可他们和我们讨论了吗……”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又有人大声道:“只要是给我们发钱,管他们违法不违法!”这人说完,更多的人马上接了那人的话茬道:“就是!这是给我们做好事,做好事也违法了,那是个什么法?”有人更大声喊道:“那法就不是为我们老百姓服务的!”还有人直接看着端阳道:“要是什么都要和大家商量,还选村干部干什么用?你要是当了村主任,你会事事都和我们商量吗?”端阳正想回答,却突然又听见另一个人说道:“我原来还想投你一票,可现在看来你还是嫩了点,不能投你的票了!”
端阳听了这些议论,犹如万箭穿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角上甚至还浸出了非常细小的汗珠。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是在捍卫村民的权利,一门心思为大家好,可村民为什么不能理解,反把自己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听得人群外贺良毅扯着破嗓子喊了起来:“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把他贴上去的那张纸扯下来就是!”说着便往前面挤了过来。这儿贺兴成、贺毅等一见,立即往《告全体村民书》下面一聚,并同时用双手叉了腰,异口同声地大喊了一声:“敢!”贺良毅一看便在原地站住了。这儿兴成仍然对端阳道:“你还是回去,这儿人多嘴杂,猪尿包不打人胀人,何必要白领些闲气受?”贺毅也道:“对!都是些想钱的鬼,你短时间和他们也说不清楚,不如留点口水养牙齿!”端阳还有些犹豫,贺毅估摸端阳是不好意思走,便对长军和贺善怀道:“你两个在这儿守到一会儿,我和兴成把端阳送回去了就马上回来!”长军和善怀道:“你们去吧,我们就在这儿守到,哪个也不敢来把我们吃了!”贺毅便大声对围在村务公开栏前面的人群说:“我们不和你们说了,我们打酒只问提壶人,找当官的说去!”说着对端阳和兴成眨了一下眼。端阳和兴成会意,于是挤出人群朝前面走了。
端阳、兴成和贺毅一走,贺良毅又蠢蠢欲动想往前面挤,要去撕端阳贴在村务公开栏上的《告全体村民书》。贺长军和贺善怀在村务公开栏下护着,一见贺良毅骂骂咧咧地挤过来,长军忽然从地下拾起一块砖头握在手里,对贺良毅怒目而视道:“哪个敢来撕,我就拍死他!”贺良毅岂是能被吓住的?一见贺长军这个架势,便朝四面一看,见学校旁边贺绿荣的地里,热天搭的丝瓜架还没拆,于是便跑过去,扯出一根已经发黑的竹竿,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一边挥舞一边朝贺长军叫道:“来吧,老子还怕了你们不成?”话音刚落,便从头顶朝贺长军打了过来。贺长军见贺良毅去取来竹竿,明白今日如果和这个亡命之徒硬拼,自己只有吃亏的份,便早有准备。见贺长军竹竿打来,急忙丢了手里的砖块往旁边一跳,跑了。贺善怀站在贺长军身边,还没等贺良毅的竹竿落下来,便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竹竿用力地往前一拉。贺良毅没有防备,一下被贺善怀拉了个狗吃屎,倒在了地上。趁贺良毅往上爬的工夫,贺善怀也像贺长军一样往旁边跑了。贺良毅爬起来,以为贺长军和贺善怀还在那里,也没来得及细看,抡起竹竿就朝村务公开栏下打去。说也凑巧,刚才贺贵站到人群外边看不清贺端阳那纸上写的是什么,这阵见人少了些便挤到了前面,此时正将那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片贴在墙上瞅着。贺良毅那一竹竿没打着别人,却打在了贺贵的肩上。贺贵一边嗷嗷地叫着一边回头红着眼睛地道:“凭什么打老夫?这就是民主?民主就是敲竹竿乎?”说完又叫:“贺端阳的话是对的,民主总是要胜利的!”贺良毅没打着贺长军和贺善怀正恼羞成怒,又听到贺贵说贺端阳是对的,便又叫了一声说:“我先让你趴下去了,你再胜利去吧!”说着猛地一竹竿又朝贺贵的大腿扫去。贺贵果然哎哟地叫了一声便扑了下去。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便对贺良毅道:“算了,别个那么大的年龄了你打他做什么?”贺良毅道:“该他倒霉,哪个叫他河这边说话,他河那边来搭飞白!”说完这才丢了竹竿,过来几下将贺端阳那张《告全体村民书》哗地扯下来,撕成碎片往地上一扔,这才走了。贺贵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嘴里一边哎哟哎哟地叫一边嘀咕着什么,旁人也听不怎么明白。于是有人便过去拉他道:“你是讨来的冤枉打,你多什么话嘛?”贺贵从地上站了起来,又揉了半天大腿,这才道:“不要紧也,不要紧也,民主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说完又去看村务公开栏,见贺端阳的《告全体村民书》没有了,便又惋惜地道:“写得甚好!可惜尚有不足,尚有不足,老夫要去给他指教指教!”说完一瘸一瘸地往回走了。
贺长军和贺善怀一口气跑到了端阳家里,正碰上贺兴成和贺毅要往村小学走。两个人急忙拦住他们,说:“不要去了,不要去了,端阳那《告全体村民书》已经被贺良毅撕了!”说罢,便把他们走后村小学发生的事跟端阳、兴成和贺毅说了一遍。端阳听完,就对长军问:“贺良毅打贺贵,就没有人站出来制止一下?”长军道:“没有!只是贺良毅走了,才有人去把贵叔扯起来!”端阳一拳擂到了桌子上,红了眼睛道:“这人心怎么这样了?我们明明是为他们好,可就没有人帮我们!”说完又像是痛心疾首地道:“鼠目寸光,全是鼠目寸光的东西!”贺毅道:“这不能怪群众!都怪他们这一手太阴险歹毒了!”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马上看着端阳道:“你不是说他们这样做违法了吗?要不我们到县上去告他们!”端阳摇了摇头,却说:“确实是违法了,可是我们去告,又不一定告得准。因为他们是打着为村民办实事的旗号来变相行贿的!这事肯定有乡上支持,要没乡上支持,他们也不敢这样做!”长军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认输了?”兴成突然道:“哪个说我们就认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前两天燕副主席和老叔回来不是我幺爸出的主意吗?我们再去求一下幺爸,他肯定有办法帮我们……”一语未了,长军和善怀都叫了起来,说:“对!他们不是靠施点小恩小惠来争取的人心吗?他们有钱,难道世海叔没钱?再说,兴成你舅是煤老板,钱也不少。他们能用钱来买官,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用钱来买?”端阳道:“我也曾经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可人家是打着给村民做好事的旗号来变相贿赂选民的,并且钱是集体的钱。我们却是名不正,言不顺!上回大家在一起吃了几顿饭,都被人说成是贿选来查我们。这回如果我们给选民发钱,那更是贿选了,弄不好不但村主任当不上,还会鸡飞蛋打!”兴成道:“我说那话的意思倒不一定非要钱不可!难道除了钱,我幺爸就没有其他办法了?”贺毅道:“这话也说得对,路是人走出来的,就死马当活马医吧!”说罢就看着端阳。端阳想了半天,又看着兴成和贺毅,方才说道:“行,我们就再去麻烦世海叔一次!不过我一个人实在不好意思去对世海叔开口了,两位哥子明天陪我到城里走一趟,能不能行?”贺毅和兴成自是不好拒绝,便说:“这有什么难的?反正冬天也没什么活儿,在屋里也是打麻将,明天我们就陪你去!”贺毅还道:“如果世海叔不答应帮忙,我们三个就赖在他公司里,看他怎么办?”兴成道:“怎么会不答应?放心,幺爸能帮的肯定会帮我们!”
当下计议已定,约定第二天天开亮时,端阳、兴成和贺毅三人就往城里走,到了城里再吃早饭,好早去早回。说完,几个人便要离开,忽听得贺长军道:“别忙,我还有话说呢!”兴成忙盯着他道:“还有什么,快说!”贺长军说:“贺良毅这条狗太可恶了,我们得想办法给他点颜色看看!”端阳问:“怎么给他颜色?”长军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几个人道:“这话我只跟你们说!前不久程素静悄悄跟我说,她说她又是听到贺兴禄的婆娘汤芳悄悄跟她说的,说贺良毅和贺广全的婆娘王碧清,搞上了……”几个人还没有等长军的话说完,便惊得一齐叫了起来,道:“真的?贺良毅这个癞蛤蟆竟然搞上‘貂蝉’了?”然后又盯着长军问:“这话是不是真的,可不敢乱说哟!”长军道:“我也问了程素静好几遍,说这可是非小即大的事,乱说不得!程素静说这话真的是汤芳跟她说的!又说无风不起浪,贺兴禄和贺广全就住到一起,只隔个壁壁,你说‘貂蝉’有点什么事怎么又能够瞒得过汤芳?我说:你知道贺良毅是个又歪又恶的人,如果这话打到他的耳朵里去了,那还了得?不管有没有那回事,你都把嘴巴管严一些!今天要不是见这个东西太可恶了,我还不得跟你们说!”贺毅一听,左手往右手一击,便道:“好,如果真有这事,就该我们出一口气了!”兴成也说:“对,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知道锅儿是铁铸的!”贺善怀道:“我说呀,前段时间贺良毅这个狗东西怎么光在给王碧清帮忙做活路呀,原来是这样一回事!”端阳想了一想道:“现在先不要说,广全哥在城里世海叔手下打工,没在家里,这事倒有可能发生,但必须弄清楚!长军哥你叫素静嫂子想办法再从汤芳嘴里套些话出来。把事情弄实在了,我们再进城告诉广全哥!到时候广全哥自然知道该怎么收拾他了!”长军道:“这个你放心,程素静和汤芳本来就好,不然又不会把这样重要的事跟她说了!”贺善怀听了像是被注射了一支吗啡似的,十分兴奋地道:“好,我也细点心,悄悄地去监视他们,发现了我就来跟你们说!”说了一阵,大家方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