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惊恐地睁大眼睛,国寺?她不去,她不要去!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入寺不可还俗!她过得好好的,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她还没让章臣盛重新娶她当妻子!“我——啊!唔唔——”
堵了嘴,红烛熟练地命人把她抬了出去!不长眼的东西,想争宠你就争,又没碍着你,非把自己弄得这么特殊,好似别人都是傻子就你聪明得不行,既然如此“聪明”,就跟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尼姑争地位去吧。
正院重新恢复安静,没有人非议纪氏的到来,也没人多谈她诡异的离去。
章栖悦回来时,红烛正陪着夫人看换季要用的摆设,“小姐可回来了,夫人给您换了全套的春纱,快去看看,若不满意夫人再给您换一套。”
“真的?”
赵玉言见状含笑地点点头,看来女儿是喜欢喽,太好了。她想亲近女儿,但天生不喜搂搂抱抱口吐“心肝”,红烛说过她很多次,可她总觉得抱着女儿喊“珍宝”有些做作。
章栖典立即跳出来,“我呢?红烛姑姑,我呢?”
“少爷也有。”红烛掩嘴一笑,别样灿烂。
入睡前,章栖悦隐隐听到正院大吵一架,让楚嬷嬷去探,说是章栖阳和章栖木跪祠堂发了热,无人请大夫耽误了病情,现在烧得凶险,而他们母亲被娘请去国寺,已经剃度,父亲去接人,国寺老尼根本不放,还说除非有懿旨。
章臣盛家里、寺庙两头受气,终于忍不住跟夫人吵了一架,据说还摔了正房的东西。
章栖悦急忙起身,窗外的鼓乐声还没有停,“我去看看。”
楚嬷嬷压她躺下,“小姐睡吧,夫人不想惊了小姐,刚才红烛派人来问,嬷嬷说您睡下了。”
章栖悦盯着楚嬷嬷。
楚嬷嬷温和地笑着,“难道小姐不相信夫人?”相爷就是把相府烧了,夫人不过是搬个地方住的事。
章栖悦闻言静静地躺下,床帏落下,青绿色的帐子落在她眼中,模糊了视线,没有人比她更相信娘,只要她和大哥好好的,娘到死都会是相府主母。因为娘,很多事她都不用接触,只要某些人先受不住,娘不会再等到以后吃亏。
章栖悦看着新换的帐子,嘴角含着笑,睡了。
冬雪皑皑,银装素裹整个冬天,秋雨暂歇,又是一场寒风凛冽,春来暑往,光阴不等待心底的期许。
丰润二十一年,冰封破寒万物复苏,深海的游鱼浮出水面稀奇地吐出一口春尖上的泡泡又隐没在江面。
今年恰逢五年一度选秀,宫里早已开始大修。清晨,有官身大太监们刚丢了手炉,穿着象征品级的棉衣,揣着手快速在各宫殿内奔走,查看漆色、验检材质,确保处处精致、无一缺漏。
清晨的宫殿之间有一单薄的身影快速奔走,手臂弯曲,臂上放着两只装满了清水的铁桶,穿着单衣,步伐稳健,好似深宫做惯此事的壮太监。
孙公公远远看到,停下查验的脚步,眼睛一眯,说不出的赞赏,“好体魄,若是咱家这大冬天的非瘫床上不可。”孙公公年近四十,却面如白玉,声音轻细悦耳,一手“夜留香”服侍得主子舒舒服服,升得六品大太监,现在主管南宫修缮事宜。
“孙爷爷好眼色,十三这小子,别的我不敢说,就是皮厚实。”说着掩住嘴,露出一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意。
跟在孙公公身后的太监们都垂下头,眼里忌讳莫名。
孙公公咳咳嗓子,双手搭在腹部,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掐着兰花指温柔地叫:“小十三,过来,过来,到孙爷爷这里来。”
九炎落闻言,咧开嘴一笑,飞奔过去,铁桶利落垂地,“给孙爷爷请安,孙爷爷早。”
孙公公受用地掩嘴一笑,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细嫩的手指忍不住在他托起的手臂上摩擦一二,目光更加深沉,“十三还跟爷客气,快起快起!哟,瞧这小模样,长得越来越讨喜了。”说着捏了少年水嫩的脸颊一把,“好好干,一会儿去孙爷爷那讨糖吃。”
九炎落也不恼,任他揉捏,笑容依旧,“多谢孙爷爷,孙爷爷最疼十三,十三感激不尽。”说着苦下小脸,“爷爷,十三还有几桶水没打完,晚了众位爷爷要怪罪,小的可否先走了?”
“你个小东西。”孙公公赶紧道,“快去,快去,省得那班老油条怪罪你。”见十三抬桶飞走,又忍不住担心地跺跺脚,“慢点,你这孩子,小心,小心,活总干不完的,那么赶做什么?”
“爷爷别担心,孙儿习惯了。”说着继续飞步远走。
孙公公恋恋不舍地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忍不住嗅了嗅摸过少年手臂的手,满脸陶醉,“还是咱十三有男人味。”
周围的太监连声附和,却没人再敢说别的。
因为两年前,有好那一口的公公打十三的主意,听说半夜都把人拖到床上了,还施了药。
结果第二天,井里莫名多了两具尸骸,那惨状简直人神共愤,两双手都被剁碎了,支离破碎,肚皮被划开,里面的东西……
在场众人没人敢回忆。
何况那并不是看似阳光无害的少年第一次杀人,被他杀了也白杀,渐渐地那些别有用心的太监收敛了许多,有特殊爱好的也只敢口头吃吃小豆腐,实质性的事没人敢做。
孙公公直到十三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眷恋的目光,娇嗔道:“冤家。”
九炎落一把推开南小院门,放下铁桶,挽起衣袖,奔到井边,舀起一瓢井水浇到自己脸上,抖抖头,水花四溅,“我回来了。”
锦榕早已听到声音,赶紧拿着毛巾奔出来,“殿下,受累了。”她梳着童髻,穿着打补丁的衣衫,依然难掩八岁小女孩的丽色,长期生活在温饱边缘,让她又平添了一股我见犹怜的脆弱。
小李子也早已准备好吃食,他奔出来开心地看了眼沙漏,兴奋道:“殿下!您今儿又少用了一刻钟。”
“是吗!”水花四溅中,九炎落目光炯炯地看了眼门口已停的沙漏,一瓢水浇身上,接过毛巾往房间去了,“等我换了衣服出来吃饭。”
“是。”
小李子、锦榕含笑跑去收拾东西。
南小院其实还是以前的南小院,荒凉、狭小。这里的总管太监依然是大爷,要小心伺候。
不同的是,现在院落整齐,门把也落了锁,没有十三的命令不会轻易开启,大太监平时也只敢先吃送来的饭,剩下的全给了十三他们主仆,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半个月不给他们吃食。
这些变化不是因为上面有人给院落的主人撑腰,更不是那些人良心发现不再找十三麻烦。
虽然不理解,但九炎落发现饭桌上的饭菜够吃了,虽然不如栖悦姐吃得好,可好在能吃。
八岁,九炎落没兴趣知道别人怎么过的,生辰那些给时间添彩的事他没兴趣知道,吃饱穿暖就是大事。
想到今年已是栖悦姐姐最后一年来初慧殿,九炎落连平日最喜欢的吃饭也提不起兴趣,他们说她长大了,以后的三年要在家准备嫁妆,三年后嫁出去。嫁出去后再也不能随便进宫。好在他们说,他长大了也要出宫,他又可以跟栖悦姐在一起了。
为了出宫,他要努力长大、出去,陪着栖悦姐,不让人欺负她。
小李子、锦榕收拾完东西,开心地送主子去学堂。
小李子挥着手使劲摇,看着主子越来越高的背影,决定去御花园挖点虫煮了给主子加餐。
马术是大周立国之本,开疆扩土、征战四方,一手出神入化的马术是决定其成败的关键,因此,马术更是初慧殿所有男孩为之疯狂的课程。
马术课程一开,彻底征服了半大的男孩们,装病逃学的现象几乎绝迹。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高低不一的马威风凛凛地站成三排,每匹马后跟着一位饲养太监,看着颇有行军动武的架势,尤其是听了一堂糨糊般的之乎者也,再站在春日的暖阳下上一堂马术课,犹如郊游般舒心。
可这舒心只是对初慧殿的各府小姐们而言,男子们早已蓄势待发,一展男孩蜕变男人的风采。
九炎落因为身份不够没有私人马匹。
但章栖悦不喜马术课,早在一年前就把自己的“黑山”给了九炎落,由九炎落为栖悦完成一天的课程和堂后作业。
黑山很给九炎落面子,身为一匹草原进贡的烈马,千里奔驰如风而过,当然更希望自己的主人是能带它驰骋万里的九炎落,而不是经常让它表演跳圈的章栖悦。
太傅一声“散开”,五十多匹马各自走向自家主人,亲切地在他们耳边磨蹭。美其名曰——培养默契。
小主人们手里拿着吃食喂给他们的“心肝”,一匹匹光鲜的马就像他们的第二张脸,让他们可劲在自己的爱驹上下功夫,就差把马带身边与自己同吃同住。
九炎落尤其喜欢黑山,通体棕色,目光炯炯,呼吸绵长,前蹄微弯,不跑时像匹无精打采的傻马,奔跑时四肢若飞。
九炎落讨好地摸摸黑山的脑袋,他从小看着黑山长大,黑山已经两岁,身体初长成,现在还不忍让它负重远行,只是参与课堂上的骑射、赛跑和跨越短距离障碍,黑山还闹过小脾气,嫌跑得不尽兴。
章栖悦站在黑山的另一侧,穿着紧身背甲,下面是同色半襦,脚上一对马靴,利落干净,她摸着它光亮的毛发,听聂将军交代今天的课程,“十三。”
“嗯。”九炎落赶紧凑上去。
“你还是过去一组吧,一会儿姓聂的又该为难你了。”章栖悦为难地看着九炎落。
“不去。”九炎落十分干脆,不去一组意味着要在完成双方课程后,还要因为站错队完成聂将军额外要求的任务。他觉得很简单,大不了多做些,也不想把章栖悦身边伴读的位置交给别人。
何况他不放心章栖悦站在女孩队伍里,这些死丫头最近没事就欺负栖悦,别说范忆娥现在只是良娣,就算是太子妃也没资格让这些企图巴结她的人欺负章栖悦。
章栖悦微微蹙眉,深思的目光在聂弓凯身上转一圈,聂弓凯不会又冷嘲热讽吧?
她总觉得聂弓凯对九炎落不一样,虽然严厉,且斥责得很难听,可九炎落这两年在他的教导下飞速成长,不知道的以为九炎落是他亲儿子,要不然为什么他总盯着九炎落?
章栖悦若有所思地看着黑脸的聂弓凯,又笑自己多心,九炎落事事做得好,聂将军想用处罚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栽培他也不稀奇,不应该有别的理由。可,九炎落最后能做太子、当皇上,真的是一个人的功劳?
章栖悦还是觉得聂弓凯有问题,可只要是对九炎落好,她又何必拆穿?但太子落马是“人为”还是“意外”?若是“人为”,这些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撒开了大网,竟然能做到废太子立新君?
可想到九炎落称帝后的性格,章栖悦又觉得好笑,他们一定没想到被推上去的十三皇子会是那样的性格,不知他们死的时候有没有后悔。
章栖悦看向为黑山顺毛的九炎落。
九炎落回视一笑,“温柔”地给黑山顺毛。
章栖悦欣慰地舒口气,九炎落看起来很阳光,性格也好,做事踏实、学习认真,连礼节都学了个七七八八,这样的他将来不会再长成让人胆寒的暴君了吧?
章栖悦坚定地这么认为,如果很多人一起感化他,让他体会到皇宫的温暖,他以后定不会残暴不仁,说不定会成为宽和睿智的帝王,不会让历史罄竹难书。
因此章栖悦决定再为他私下请位夫子,让他多接触别人对他的关心、爱护,让他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使他保持这样安稳的心性,减少生灵涂炭的威胁。
九炎落抬起头,见章栖悦还对着他笑,赶紧开心地冲着章栖悦傻乐,以为章栖悦关心他做不来,赶紧保证:“我会听话。”
章栖悦瞬间无语,她说什么了?跟听话有什么关系?继而失笑,孩子气。
九炎落嘴巴咧得更大,栖悦多好,性格温柔,脾气也好,可栖悦姐姐明明那么好,为什么这些人总盯着她犯错?就因为她没答应太子的示好,便十恶不赦?太子也太不讲理了!栖悦姐姐想嫁给谁是栖悦姐姐的事!
不要脸的太子!把他掐死算了!
一组的课程出来了,跨越障碍,五组的姑娘们自然就是骑马“看花”。
九炎落先扶章栖悦上马,让章栖悦遛一圈再回来坐着,这样聂师父就不会找章栖悦麻烦。现在章栖悦大了,很多课程她必须完成,否则就是藐视皇家学堂。
虽然章栖悦经常要藐视一下,可九炎落还是不喜欢她被人诟病,想事事替她做到完美。
章栖悦再次为九炎落先人后己的作风欣慰,事在人为,他一定能变好。“想什么呢?还不快去?五百米障碍跑。”
九炎落摇头,“你先。”
“不用,我寻了匹小马。”
九炎落心中一震,通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紧张地扫视周围。什么马,他怎么不知道?分他和黑山宠爱的?炖不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