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把人类生存的这个世界称之为“娑婆世界”。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定数。作者认为此一章(贾家被抄)为高鹗续写之最精华部分,作者不能胜之。故略作整理,收至于此,以示敬意。
如今只说三日后,荣宁二府按贾母吩咐,铺毡佃地,悬花结彩,为宝玉完婚。吉时一到,大轿进来,家里细乐迎出去,十二对宫灯排着进来,倒也别致新鲜。傧相请了新人出轿,宝玉见新人颤巍巍的蒙着盖头,喜娘在旁披红搀扶。因不觉又想起黛玉,心口竟如刀戳一般,眼里不觉溢满泪水。却因贾政在旁,只得勉强忍住。一时傧相唱礼,拜了天地。请出贾母,受了拜礼,后请贾政夫妇登堂,行礼毕,正要送入洞房。忽见赖大飞走进来道:“老爷,不好了,有锦衣府堂官仇都尉带领好几位司官,说来拜望。奴才要取职名来回,仇都尉说:‘我们至好,不用的。’一面就下了车,走进来了。请老爷同爷们快接去。”贾政听了,心中发慌。因想:“和此人并无来往,怎么现在来了?留他不便,不留又不好。”正自思想,贾琏在旁道:“叔叔快去罢。再想一回,人都进来了。”
正说着,只见二门上家人又报进来说:“锦衣卫已进二门了。”贾政等抢步接去。只见仇都尉满脸笑容,并不说什么,一径走上厅来。后面跟着五六位司官,也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但是总不答话。贾政等心里不得主意,只得跟着上来让坐。几个至近亲友也有认得仇都尉的,见他仰着脸不大理人,只拉着贾政的手笑着说了几句寒温的话。众人看见来头不好,也有躲进里间屋里的,也有垂手侍立的。贾政正要带笑叙话,只见家人慌张报道:“西平王爷到了。”贾政慌忙去接,已见王爷进来。仇都尉抢上去请了安,便说:“王爷已到,随来的老爷们就该带领府役把守前后门。”众官应了出去。贾政等知事不好,连忙跪接。西平郡王用两手扶起,笑嘻嘻的说道:“无事不敢轻造。有奉旨交办事件,要赦老接旨。如今满堂中筵席未散,想有亲友在此未便,且请众位府上亲友各散,独留本宅的人听候。”仇都尉回说:“王爷虽是恩典,但东边的事,这位王爷办事认真,想是早已封门。”众人知是两府干系,恨不能脱身。只见王爷笑道:“众位只管就请。叫人来给我送出去,告诉锦衣府的官员说:这都是亲友,不必盘查,快快放出。”那些亲友听见,就一溜烟如飞的出去了。独有贾赦、贾政一干人,唬得面如土色,满身发颤。不多一会,只见进来无数番役,各门把守,本宅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乱走。仇都尉便转过一副脸来,回王爷道:“请爷宣旨意,就好动手。”这些番役都撩衣奋臂,专等旨意。西平王慢慢的说道:“小王奉旨,带领锦衣府仇仁来查看贾赦家产。”贾赦等听见,俱俯伏在地。王爷便站在上头说:“有旨意:贾赦罔顾圣恩,交通外官,违法弄权,虐害百姓,重利盘剥。着革去世职。钦此。”仇都尉一叠声叫:“拿下贾赦!其余皆看守!”贾赦吓得张口结舌,登时瘫成一堆。锦衣卫卷起袖子,将他从地上揪起来,除去了官衣官帽。彼时贾政、贾琏、贾珍、贾蓉、贾蔷、贾芝、贾兰俱在,唯宝玉这时已被贾母催入洞房。贾环本来不大见人的,所以就将现在几人看住。仇都尉即叫他的家人:“传齐司员,带同番役,分头按房,查抄登账。”这一言不打紧,唬得贾政上下人等面面相看。喜得番役家人摩拳擦掌,就要往各处动手。西平王道:“闻得赦老与政老同房各爨的,理应遵旨查看贾赦的家资。其余且按房封锁,我们复旨去,再候定夺。”仇都尉站起来说:“回王爷:贾赦贾政并未分家。闻得他侄儿贾琏现在承总管家,不能不尽行查抄。”西平王听了,也不言语。仇都尉便说:“贾琏贾赦两处须得奴才带领查抄才好。”西平王便说:“不必忙。先传信后宅,且叫内眷回避再查不迟。”一言未了,仇都尉家奴番役已经拉着本宅家人领路,分头查抄去了。王爷喝命:“不许罗唣,待本爵自行查看!”说着,便慢慢的站起来吩咐说:“跟我的人一个不许动,都给我站在这里候着,回来一齐瞧着登数。”正说着,只见锦衣司官跪禀说:“在内查出御用衣裙并多少禁用之物,不敢擅动,回来请示王爷。”一会子,又有一起人来拦住西平王,回说:“东跨所抄出两箱子房地契,又一箱借票,都是违例取利的。”仇都尉便说:“好个重利盘剥,很该全抄!请王爷就此坐下,叫奴才去全抄来,再候定夺罢。”说着,只见王府长史来禀说:“守门军传进来说:‘主上特派北静王到这里宣旨,请爷接去。’”仇都尉听了,心想:“我好晦气,碰着这个酸王。如今那位来了,我就好施威了。”一面想着,也迎出来。
只见北静王已到大厅,就向外站着说:“有旨意,仇仁来听宣。”说:“奉旨:着锦衣官唯提贾赦质审,余交西平王遵旨查办。钦此。”西平王领了旨意,甚实喜欢,便与北静王坐下,着仇都尉提取贾赦回衙。那些查抄的人,听得北静王到,俱一齐出来。乃闻仇都尉走了,大家没趣,只得侍立听候。北静王便拣选两个诚实司官并十来个老年番役,余者一概逐出。西平王便说:“我正和老仇生气,幸得王爷到来降旨;不然,这里很吃大亏。”北静王说:“我在朝内听见王爷奉旨查抄贾宅,我甚放心,谅这里不致荼毒。不料老仇这么混账。但不知现在政老及宝玉在那里?里面不知闹到怎么样了?”众人回禀:“贾政等在下房看守着,里面已抄的乱腾腾了。”北静王便吩咐司员:“快将贾政带来问话。”众人领命,带了上来。贾政跪下,不免含泪乞恩。北静王便起身拉着,说:“政老放心。”便将旨意说了。贾政感激涕零,望北又谢了恩,仍上来听候。王爷道:“政老,方才老仇在这里的时候,番役呈禀有禁用之物并重利欠票,我们也难掩过。这禁用之物,原备办贵妃用的,我们声明也无碍。独是借券,想个什么法儿才好。如今政老且带司员实在将赦老家产呈出,也就完事,切不可再有隐匿,自干罪戾。”贾政答应道:“犯官再不敢。但犯官祖父遗产并未分过,唯各人所住的房屋有的东西便为己有。”两王便说:“这也无妨,唯将赦老那边所有的交出就是了。”又吩咐司员等依命行去,不许胡乱混动。司员领命去了。
且说贾母、王夫人等正在里面听候消息,只听见邢夫人那边的人一叠声的嚷进来说:“老太太,太太!不好了,多多少少的穿靴戴帽的强盗来了!翻箱倒笼的来拿东西!”贾母等听着发呆。又见平儿披头散发,拉着巧姐,哭哭啼啼的进来说:“不好了!我正和姐儿吃饭,只见来旺被人拴着进来说:‘姑娘快快传进去请太太们回避,外头王爷就进来抄家了!’我听了几乎唬死!正要进房拿要紧的东西,被一伙子人浑推浑赶出来了。这里该穿该带的,快快的收拾罢。”邢王二夫人听得,俱魂飞天外,不知怎样才好。独见凤姐先前圆睁两眼听着,后来一仰身便栽倒地下。贾母没有听完,便吓得涕泪交流,连话也说不出来。那时一屋子人拉这个扯那个,正闹得翻天覆地。又听见一叠声嚷说:“叫里头女眷们回避,王爷进来了。”地下这些丫头婆子,正在乱拉乱扯,见贾琏喘吁吁的跑进来说:“好了,好了,幸亏王爷救了我们了!”众人正要问他,贾琏一眼看见凤姐死在地下,又见吓坏了老太太,正回不过气来,急的再出不了声。还亏了平儿将凤姐叫醒,令人扶着。老太太也渐渐的苏醒了,又哭的气短神昏,躺在炕上,李纨再三宽慰。然后贾琏定神,将两王恩典说明。唯恐贾母邢夫人知道贾赦被拿,又要唬死,且暂不敢明说,只得出来照料自己屋内。一进屋门,只见箱开柜破,物件抢得半空。急的两眼直竖,淌泪发呆。听见外头叫,只得出来。见贾政同司员登记物件,一人报说。一切动用家伙及荣国赐第一一开列。房地契纸,家人文书,亦俱封裹。
贾琏在旁窃听,不见报他的东西,心里正在疑惑。只闻二王问道:“所抄家资,内有借券,实系盘剥,究是谁行的?政老据实说了才好。”贾政听了,跪在地下磕头,说:“实在犯官不理家务,这些事全不知道,问犯官侄儿贾琏才知。”贾琏连忙走上,跪下禀说:“这一箱文书既在奴才屋里抄出来的,敢说不知道么?只求王爷开恩,奴才叔叔并不知道的。”两王道:“你父已经获罪,只可并案办理。你今认了,也是正理。如此,叫人将贾琏看守,余俱散收宅内。政老,你须小心候旨,我们进内复旨去了。这里有官役看守。”说着,上轿出门。贾政等就在二门跪送。北静王把手一伸,说:“请放心。”脸上大有不忍之色,因让快进去看视令堂,安慰宝眷。贾政连声称谢,魂魄方定,犹是发怔。贾兰便说:“请爷爷到里头先瞧瞧老太太去呢。”贾政听见,疾忙起身进内。只见各门上妇女乱糟糟的,都不知要怎样。贾政无心查问,一直到了贾母房中,只见人人泪痕满面,王夫人宝玉等围着贾母,寂静无言,各各掉泪,唯有邢夫人哭作一团。因见贾政进来,都说:“好了,好了!”便告诉老太太说:“老爷仍旧好好的进来了,请老太太安心罢。”贾母奄奄一息的,微开双目说:“我的儿,不想还见的着你!”一声未了,便嚎啕的哭起来。于是满屋里的人俱哭个不住。贾政恐哭坏老母,即收泪说:“老太太放心罢。本来事情原不小,蒙主上天恩,两位王爷的恩典,万般轸恤。就是大老爷暂时拘质,等问明白了,主上还有恩典。如今家里一些也不动了。”贾母见贾赦不在,又伤心起来,贾政再三安慰方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