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羽找到乐无异的时候,他正在船厂的堆料场上看着月亮发呆,偌大的空场中就只他一人。
加工了大半日的乌木,乐无异已经很累了,似乎也有些渴,有些饿,却不想回去休息。
静静的看着月亮,想起了相处太过短暂的师父,然而一言笑、一举止,都那样深的刻在了心里,就像是,相识相处了很多年一般。
是啊,自幼时起,师父一直都是他所向往的尊长,而竟能得见真人,并拜他为师,这一切,真的是像梦一般……回想起来,去西域的那些时日……当真一旦过去,就永不回头……
想起师父死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所托付的愿望,那么,无论如何也要做到,才不会辜负他用生命换取的坚持。
然而,流月城太强大,大祭司沈夜太强大,而昭明还没有到手,对于那结果,乐无异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每个人都是良善的,以自己的视界,以一已之力,试图促成这个世间的无限美好。
坚定而执着。
乐无异便是如此。
此时,乐无异所不知道的事情其实很多。
一开始只是一心要寻找谢衣,无论是谢爷爷或者是谢伯伯,亦或者是师父,似乎只是为了找到而找到,至于到底想要问谢衣什么,乐无异并不知道,或是还没有来得及想好。
只是为了请教学习偃术么?
或者仅仅是为了一段关于寻找的旅程?谢衣之名即是终途?
也许,若无他的出现,谢衣或许可以活的更长久些,安然于静水湖中过着隐居的生活,是他,打破了谢衣的宁静,一至于踏上了另一段关于寻找的旅程,却是以生死相隔做了终途。
而如今,他在做什么?是因为师父死前的低语嘱托——寻找昭明,于是他义无反顾的执君一言,守此一诺,便继承了师父的遗愿,踏上了寻找昭明之路么?
如果真的找到了昭明,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
乐无异其实并不知道。
他只以为,杀死谢衣师父的人是流月城大祭司沈夜,所以找到昭明之后,便是要去替师父报仇,对抗沈夜,对抗流月城。他以为,那便是下一步的安排,他以为,那也是师父的计划。
他不知道,其实那不是谢衣寻找昭明的目的。
甚至,他此时还不知道,他的师父并非真正的谢衣,而只是谢衣所造出的偃甲人,谢衣一直称他为阿偃。
……
当时,偃甲谢衣在以死明志之前,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想法,没有人知道。
而偃甲谢衣对谢衣的追求和目的到底领会与传继了多少,也没有人知道。
沈夜在偃甲谢衣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形象,会导致他们见面时有怎样的发展?他的那一句低声嘱咐,如同遗愿一般有着让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魔力,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寻找昭明,阻止沈夜与心魔合作?
寻找昭明,助族人脱困,再另寻出路?
还是寻找昭明,替我报仇?
没有人知道。
毕竟,偃甲谢衣不是真的谢衣。
谢衣的心思,给偃甲谢衣传递的并不完全。
因为人的所思所想是至为细腻的,而当时谢衣在初造偃甲谢衣时,不可能给他太多的记忆,否则冥思匣将无法承载,灵力会在瞬间被耗尽,偃人将无法行动如常。
所以,后来的百年中,偃甲谢衣有可能会自己加工咀嚼了那些少量的记忆,形成了他自己的想法。
而谢衣始终从未以真实身份示与阿偃,关于流月城的一系列问题,谢衣与偃甲谢衣亦从未有过只字半言的交流。
那么,那一刻,偃甲谢衣低声对乐无异说:“替我,去找昭明,”究竟是何目的,找到之后又将如何?他没有交待。
于是因为偃甲谢衣之死,因为生父生母、家国之恨,因为这些天以来的所见所闻中流月城人所做下的不齿之行为,以及种种,使乐无异深深的恨着沈夜。
对了,还有闻人羽的师父。
只希望,能早一日造好可以入海的船,能早一天寻找到昭明之光,拼合神剑昭明,去替那些因流月城而死去的人报仇。
闻人羽找到乐无异的时候,他正在船厂的堆料场上,想着如何能尽早完成谢衣师父的嘱托。
月照人衣,江海恒常。
……
闻人羽将乐无异拽上了竹笋包子号,和杂耍团的那些朋友们一起吃辟尘做的晚饭。
众人见过之后,分宾主落座,热热闹闹的一堆人,顿时扫去了乐无异心中的惆怅与伤感。
席间,辟尘将谢衣让到身旁,向乐无异几人介绍说:“嘻嘻,对了,我们的船上最近多住着一位客人,给诸位介绍一下,认识认识,也交个朋友。这位呢,是我们前团长大人的家仆,也姓叶,名叫叶山。”
夏夷则与闻人羽立即起身向叶山施礼,口中说着客套的初见之辞。
乐无异亦一并施礼,随后却说:“叶伯伯好,晚辈见过叶伯伯。既然叶伯伯在这里,那么,可是前团长大人有消息了?”
辟尘摇着手中的扇子说:“没有呢,真不知道叶海大人他此时在何处呢。说起来,前个日子不是我们的船被那恶道人给弄坏了么,后来我们勉强修好能飞,但总觉得还是不妥,行了两天,正好顺路路过了前团长大人家,嘻嘻,我们就去看了看,见叶山还独自住着守着宅院,我们便正好拜托他给瞧瞧这船了。等船完全修好以后,我们见他一个人独居那么久,怪寂寞的,就请他一起出来游玩一些时日。什么时候再顺道路过时,再送他回去。”
辟尘的话音落下后,化名为叶山的谢衣亦开口说道:“主人去绘制山河图录,一去数年,只留我一人看家,的确是有些孤闷了,因此此次同竹笋包子杂耍团的朋友们出来玩玩,打算四处游历一圈再回去。这一路上,也很高兴能认识许多新的朋友,幸会,幸会。”说着,谢衣抱拳向乐无异几人再次施礼。
乐无异也还礼,说:“既然是前团长大人家的人,想必本事也是不小呢。有机会晚辈还要多请教叶伯伯才是。”
“那当然了,叶老兄的能耐可大着呢,单说偃术,可比我们的团子强过不知多少呢。”说着,辟尘斜过眼去,看着团子笑。
团子只是别过了脸,故意装作不理她。
叶山开口谦虚道:“在下只是略略通晓偃术而已,都是些皮毛工夫,不值一提的。也就是服侍主人时,在一旁粗略的见识了一些而已,打打下手之类。与我家主人比起来,我的偃术还相差很远,若与大偃师谢衣相比,就更是相差不知多少了。”
乐无异听到叶山如此说,言语中提到了谢衣之名,一时兴奋起来,问道:“这么说,叶伯伯也是见过我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