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我迎着晨光怀着十分兴奋的心情踏上了去母校的石阶,阔别二十年,总还是那么思念,因那是我的母校。
母校在山那边。
我沿石阶拾级而上,路,还是二十年前的旧路,一条石阶镶嵌在两山之间,路旁溪水潺潺,昔日的参天落叶红松,而今不见了,取代它的是断断续续参差不齐的山杉。好不容易走到一棵大树下歇脚,这是昔日走跳棋的地方,“青石板”还在,只是情趣不同了。开始觉得阴影下舒适,但时间一长便带一股凉意。复行,登上一个新高度,远远听见一阵阵喧闹,绿树掩映的母校便呈现在眼前。初升的太阳将大山的阴影覆盖着我的母校。有人说太阳的光辉普照大地,殊不知正是这光辉才使大地有着光明和阴影的对比。
我来到校门口,校舍还是那一溜六间教室,但门前的青石门壁上已长出长长的凤尾草,屋顶上的瓦生出绿幽幽的苔,屋檐上的石灰线早已脱落得面目全非,砖与砖之间分离出大大小小的缝洞,麻雀在那里欢快得跳跃……
南头几间教室里没有老师上课,学生有的微闭双眼仰天哇哇,那神态大概是在背书;有的弓着身子伏在桌上写字,还有的追进闹出。课桌凳高高矮矮、五颜六色,我想那是学生自带的。我缓慢地走向校舍的北头,那里传来老师的讲课声,那正是我孩童时代所听惯了的变调乡音。我站在窗口望去,那年过半百的师者,不就是我的启蒙老师王单丁吗?消瘦不堪的样子,证实他已是风烛残年了。我情不自禁地在窗外喊了起来:“王老师……”
王老师先一愣,陌生地打量着我,不一会便慈祥地似带有歉意地笑了:“呵……呵……想起来了,六五级的班长!”王老师边高兴地说着边拍打着自己的前额。
因老师要讲课,我便在他的办公室等候。这是一间办公室兼寝室:一桌、一椅、一简单床铺,四壁冷清。放学了,王老师挽留我吃午饭,一碟莴叶,是学校菜园的;一瓶泡菜,是老师从家里带来的。我端着饭碗,想着老师,半天不能动筷子。
当我问及其他老师时,王老师叹着气说:“本有四人,因收入太低,都不常来。乡里每月每人补助十三元五,村里每月给三十,已经十多年没变了,往往年终还很难兑现,这教书匠谁愿干呢?而今一个打墓碑的收入都高出教书人多少倍呀……他们都年轻,都要养家糊口,可……可……丢下孩子,我这心里总不是味,三十一年了。”王老师无怒、无愤、无怨,平平淡淡,说完夹起一撮泡菜放进嘴里。
我的心里却翻了五味瓶,“无人管吗?”
“说是陈村长管,一年能来过三五回。”
“现在有多少学生?”
“四个年级,八十三人。而今的孩子稍大一点就种田、学艺、卖小工,做生意去了,留都留不住。这样市场上多了一个商人,课堂里便少了一个学生,家庭里是多了一份收入,可这古老的山村里又多了一个文盲……山村里的学难办啦。”
我要离去了。王老师送我到校门口,户外阳光高照,而我心里的阴影怎么也难以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