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起「艾莉丝十六号」,毫不留情地一鼓作气刺进伊帕西的心脏。
感觉到并非血肉而是更坚硬的触感。就如他所想,应该是用了什么无机物替代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吧。很可能就是「克拉夫念珠」。
弗格朝吐血倒地的伊帕西头部又是一击。胸腔被剌穿,头部也遭到击碎的伊帕西终于再也无法动弹。
「再会了。」
挥动弯刀甩掉黏稠的血,弗格轻声低语。
「……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地狱了。」
?
面对伊帕西的尸体,绮莉叶的表情竟显得有些落寞。
气馁加上非常细微的悲伤,还有失望。而最浓烈的当属失去兴趣后的淡漠神色。就像放在手边把玩的玩具忽然坏掉了,那样的表情。
「真是没用的家伙。」
这句谩骂大概算是她对伊帕西的饯别吧。
绮莉叶再抬起头时,嘲讽与憎恨已经取代了寂寞,她怒视弗格。
「再继续吧?我可还没有死唷。」
她轻声吐出咒语「炼铁(Shaming2)」启动克拉夫念珠,出现的是与方才相同的巨型镰刀。
刃口瞄准的目标是埋在冰冻青蓝泉水中的手臂。
「在把我杀光之前,你们……」
「……别再继续了。」
弗格制止想要一口气斩断自己手肘的绮莉叶。
「已经够了吧?是你输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呀。」
「你在说什么啊?」
绮莉叶不屑地吐出一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伪装成衣服的『泉水』已经完全结冻了,只剩一只手根本无法尽情战斗,我的膝盖也因为黏在地面不得不撕掉一层皮。但是我啊,就算如此我还是活着啊?既然这样,也只好继续战斗了不是吗?」
「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
「你问我为什么?哼,别装傻了……」
因憎恨勾起的笑意透露出一丝荒凉,却又夹带难以自持的喜色。
「你只要像杀了伊帕西那样杀了我不就好了?只要用因为很碍眼那种无聊的理由,就可以大肆蹂躏我了呀!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我可是想折磨你们想得不得了呢!所以杀了我吧!反正就算杀了我也……」
「给我闭嘴!」
弗格激动地爆出怒吼,阻断绮莉叶可笑的自说自话。
「确实对我来说,杀了你也无关痛痒。但如果你还想继续战斗下去,牵连的就不只是我,连艾儿蒂也得和你对战才行呀!」
与曾经是朋友的女孩。
就算只有短短一剎那,但曾心灵相通的对象。
绮莉叶咳出一口血,相当嘲讽的发出轻啧。
「那个女的得跟我战斗又如何?有什么差别吗?毕竟你也是面无表情地一直一直一直不停残杀我们啊……对吧,艾儿蒂!」
「……绮莉叶。」
艾儿蒂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站在弗格身旁,艾儿蒂看着濒临死亡的少女,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弗格忍不住瞥向她的侧脸。
其实就算不用看也知道。就跟绮莉叶说的一样,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若不是亲眼所见,弗格也无法领会过来。艾儿蒂的面无表情,完全不是毫无情感的。
或许连她本人都没有察觉,所以才无法化为言语。
既然这样,就让他代替她开口吧。
「艾儿蒂很伤心,所以请你住手吧。」
「……啊?」
绮莉叶失笑。口气变得更加愤恨不快。
「你果然还是这样啊,哥哥!『因为艾儿蒂受伤了所以住手吧』,这是什么鬼话?也太自以为是了吧。艾儿蒂她……艾儿蒂、艾儿蒂根本就不在乎我好吗?在她眼中,我不过是路边的灰尘罢了!这种脏东西不能出现在公主殿下的眼前,你是这样想的吧?别开玩笑了,你是笨……」
「笨的是你!」
弗格再也无法克制,举步走到绮莉叶身旁。
已经忍无可忍。
蹲下身,弗格凑近绮莉叶,揪住她胸口早已结霜泛白的衣服——全然不顾自己碰触到的地方不仅镰刀,就连冷空气也开始逐渐散去。
「杀了你,艾儿蒂只会觉得痛苦!」
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弗格激动大吼。
「不是其他人……就只有你,一旦杀了你,艾儿蒂就会觉得痛苦!你为什么不明白?你怎么会不懂这代表了什么!」
明明就算杀了不知名的敌人,艾儿蒂也丝毫不为所动。
就算知道敌人的名字与个性、或是曾经交谈过,对艾儿蒂来说,那些人都只是单纯的狙击对象,完全不会产生任何喜怒哀乐。
但是杀了绮莉叶、与绮莉叶战斗这件事,却让艾儿蒂深感痛苦。
因为她不想战斗。
不想伤害怀有好感的对象。
「绮莉叶。」
艾儿蒂孤寂地发出颤抖的低喃:
「伊欧说过,你一点也不在乎我,对吧?可是……我一直在想,我跟你并不一样。因为,我很担心你。」
她看起来似乎就快哭了。
事实上,艾儿蒂的眼泪已经聚积在眼角——滑落。
「我讨厌一直不停地杀害你,因为总有一天,你可能会完全消失。我……我不希望你消失啊。」
就这么僵立在原地,晶亮的泪珠一滴又一滴不断溢出那双苍蓝色的眼瞳。
跪坐在地的绮莉叶脚边,那片冻结的青蓝泉水就像镜面反射出艾儿蒂哭泣的脸庞。
宛如从穹苍滴落的雨水坠入沧海,艾儿蒂为了绮莉叶而哭泣——
好不容易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的绮莉叶再度失笑。
「哈,说什么啊?……。你果然是个笨蛋嘛。」
只见她嘴里念念有词似乎说了什么。
下一秒,一把短刀就出现在她残存的手心里。原来她刚才是在念咒语发动炼术。因为艾儿蒂就站在她旁边,才没能注意到窜流的毒气。
「……唔!」
弗格赶紧做出防备。
但是,绮莉叶只是用同样的表情,将短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艾儿蒂。照你那种程度的杀法,我是不可能消失不见的……我的增殖限制是每个月三十次,以满月的夜晚作为分隔,次数会在那天归零。因为这一个月已经把上个月跟这个月的额度用光了,所以直到下次满月之前,我都不会再闹事了。」。
「绮莉叶,你……」
绮莉叶用毫不在意的语气泄露着对她而言十分致命的情报。
「哼……再会了,下次再让我们彼此残杀吧?烂好人公主殿下,以及任人使唤的奴才哥哥。」
于是——
绮莉叶用刚刚创造出的短刀,剌穿了自己的喉咙。
失去力气的身体,瘫倒在地。
短刀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但随即就还原成毒气,随着淡淡花香一同消失殆尽。
?
眼前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特莉埃拉?梅普自始至终都只是茫然注视着。
那些诡异的交谈与画面,普通人大概只会一头雾水,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吧。究竟是幸或不幸,特莉埃拉不仅研读炼狱学、精通炼术学,更拥有一颗思虑清晰的头脑。
那也即是,就算处于恍惚失魂的状态,她也彻底明白在眼前上演的这场战斗是怎么一回事,以及那一幕幕血腥画面所代表的意义。
人造人「罗兰之子」们。能够不停自我增殖的少女——绮莉叶,还有弗格——一直以来都只说是体质特殊,对毒气能产生完全抵抗性加以蒙骗,原来那是他身为人造人的特性。而且弗格不仅能抵抗毒气,甚至能以吸收毒气增强自己的力量。
那么,名为艾儿蒂的少女又是什么身分?
体内拥有炼狱之门的体质,究竟是自然还是人为的?特莉埃拉当然不知道艾儿蒂是王族,只是纯粹感到好奇。照他们刚才的对话推测,她应该不是人造人才对。
然而,那些对知识的求知欲望仅一瞬间就被其他的情感击溃。
那是哀伤、失落,以及绝望。
原因正是伊帕西?特特斯。
自小在同个村子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被「艾莉丝四号」寄生而丢失自我——至少特莉埃拉是这么认为的。更残酷的是,伊帕西亲口说了——我曾经死过一次。但因为变成超越人类的存在,才能像这样活着。
类人造人,他们是这么称呼他的。
换言之,并非罗兰?艾努?康菲尔德,而是有另一个人利用伊帕西进行了炼禁术的实验。所以曾经死过一次的他,以非人类的身分复活了。在复活之后,他依然保有对特莉埃拉的记忆,只是精神已经错乱,所以对她产生的不是爱,而是杀意。
这是多么残忍的行径啊。愤怒与悲伤让特莉埃拉感受到心如刀割的滋味。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一天到晚不害臊地嚷着:「将来我要娶你当新娘」这句话的男孩,为什么非得落到这种下场不可?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与我再会的呢?
而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与他的再会与死别?
特莉埃拉缓缓站起身。
伊帕西的尸体,就倒在不发一语的艾儿蒂与弗格身后两公尺处。
被砍断了一只手,头部裂碎,连心脏也遭到贯穿,一动也不动的。或许是因为皮肤表面沾上了冻结的血液,竟给人一种凄美的印象。
「……伊帕西……」
特莉埃拉跌坐在他身旁,空洞地唤着伊帕西的名字。
没有回应。于是伸手触碰他的肌肤。那么僵硬,只感到冰冷。由于艾儿蒂早已经解除冷气系炼术,特莉埃拉并没有被冻住。
至少,让我埋葬他吧。
想要亲手将儿时玩伴、曾经的恋人——啊啊,没错。总是腻在一起的那段童年岁月,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就是所谓的两小无猜吧——毕竟伊帕西除了自己之外大概也没有其他亲属,没有比自己更适合送他最后一程的人了。
从肩膀、结霜的衣物一直到胸口。特莉埃拉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受损的心脏。
「伊帕西……」
她的声音细细颤抖着,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
所以,特莉埃拉就……
将手伸进伊帕西的胸腔内。
那一瞬间,特莉埃拉的胸口似乎就快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盈满。
近乎怜爱,却有些微不同。更类似于冲动,让她忍不住继续往内探。
手掌在伊帕西的胸腔内翻搅着。触碰到的不是血肉,而是更为坚硬的东西。取出后,即使沾染了血色也遭到毁损,但很明显的,这东西就是「克拉夫念珠」。
看来这就是动力来源吧?特莉埃拉用袖口抹去血迹,仔细地观察。上头的炼术阵与出现在市井坊间的有些不同。启动键不仅不是咒语,另外还有新型炼术留下的痕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串被改造过的念珠似乎会藉由生理反应或外部剌激发动某种特定的炼术。应该就是外部剌激。伊帕西刚才也说了「就连被开膛剖肚都能治好」之类的话。既然如此,就是外伤啰?这串克拉夫念珠会因身体受到伤害而产生反应,自动启动让身体组织复原的炼术,应该是这样吧?
但如此一来,炼狱毒气必定会伤害到身体细胞,若想治愈伤口,必须长时间持续发动治愈炼术才行,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个秘密一定就藏在伊帕西身上。
特莉埃拉注意到受创的尸体头部,跟刚才一样将手伸进去挖出脑随,捧在双手掌心中认真端详,触目所及的理所当然只有结冻的肉块。得用显微镜调查他的组织构造才行。除了血肉之外,也得调査一下组织液。说不定他的体细胞早就变质了,又或是被人用某种不知名的炼术灌注在身体构造内。没有炼术能达到这种效果。难道说,会是炼禁术吗?
真是了不起。啊啊,干脆马上从研究室把显微镜搬来,然后……
「……特莉埃拉小姐!」
听到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特莉埃拉下意识抬起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是弗格啊。
是他杀了伊帕西,他是伊帕西的仇人——但是,想必他并不知道伊帕西与自己的关系吧。会与伊帕西战斗、痛下杀手,都是为了保护特莉埃拉。
特莉埃拉并未责怪他,而是开口探问:
「弗格啊,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运作的吗?」
「特莉埃拉……小姐?」
「一定是炼禁术吧。哪,你知道是谁搞的吗?是你认识的人吗?如果是的话,我有点事情想问……原来如此,并不是像罗兰靠毒气创造出一切,而是以生物的尸体为基底,换了一副新身体啊……这是应用了米德烈理论吧。虽然也算禁术的一种,但却不是用来将尸体做防腐处理,而是直接复活尸体,真是崭新的概念。以炼禁术来说就没那么费事,而且还更便宜实惠呢。」
「等一下,你在说什……」
「我是在说原理啊,让这东西运作的原理。太厉害了,真是叹为观止!」
特莉埃拉热切地、专心致志的说个没完。
对知识的好奇心揉合了兴奋,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的下腹不由自主地发疼。染上绯红的脸孔看来无比陶醉,她梦想着能将眼前的尸身当作检体仔细调査研究,连呼吸都因激昂的情绪而变得急促。
终于在三分钟之后。
冲上前来的其他几名员工总算把特莉埃拉从检体身旁拉开。她这才记起那具尸首是伊帕西?特特斯,是她最亲密的儿时玩伴。
从她喉间溢出的是绝望化成的哀号,回荡响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