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让玛格丽特开始产生兴趣的不是身为青梅竹马的自己,而是那个邋遢的王属炼术师。
虽说是骑士,只是被赐予的称号,实际上是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连父母都不晓得。身上没有流着贵族的血统,搞不好还是在灰色街道出生后被抛弃的小孩。他的身分本来别说是被王家瞄上一眼,甚至连呼吸相同的空气都不被允许。
然而,公主却变得只注视着那个男人,对自己弃之不顾。
基亚斯不明白,她受到那家伙吸引的理由,以及对基亚斯失去兴趣的理由。
所以基亚斯所能做的就是去讨厌那家伙——也就是弗格。
与自己年纪相仿,却似乎已经以王属军的身分大为活跃。冷静沉着的行事作风,甚至连对玛格丽特公主所采取的冷漠态度,一切都再再令基亚斯感到恼怒。在三天前这股怨慰已达到了饱和。
在王宫外苑,花田旁的小径所发生的那件事。
基亚斯对弗格已不是厌恶而是憎恨,并因为那股憎恨而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无力。或许是因为看见了玛格丽特的泪水、或许是因为无法让她停下呜咽。从那之后,基亚斯便什么都不想做,像这样躲在房间虚度光阴。
干脆就这样停止呼吸,沉进黑暗之中——
基亚斯思考着这些事,闭上了双眼。虽然一天中有一半时间都在睡眠中度过,意识仍立刻朦胧了起来。
?
敲了数次门,并呼喊名字,仍等不到对方回应。握住门把发现似乎没有上锁。因次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像是打开自己的房门一般,毫不犹豫打开了基亚斯的房门,走进了房间。
没有灯光,室内十分阴暗。优贝鲁欧集中起视线,发现床舖的棉被鼓起来,并听得见沉稳的鼾声。明明才刚到晚上十点,却早早便就寝,让优贝鲁欧不禁苦笑。
不,对基亚斯来说已经不分白天、夜晚了。
优贝鲁欧当然知道——他这两天完全没有踏出房门,以及其原因。真是逗人发笑。竟然因为恋爱而卧病在床,这份可爱与单纯完全不像继承了那名老人的血统。
伯爵英年早逝的儿子,也就是基亚斯的父亲,个性与梅涅克一族的传统迥然不同。换句话说,这名少年没有遗传到那些丑恶的特质。
可能是因为生长的环境,或是其他因素。
当然,他仍兼备了贵族该有的气质、俗不可耐的自尊与气势凌人的态度。优贝鲁欧自己受到他讽剌与辱骂的次数已经无法细数。
「……真是的。」
优贝鲁欧轻声低喃,然后慢慢坐在床边。对方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老实说,优贝鲁欧感到同情。基亚斯仍不晓得心爱的玛格丽特公主即将步上政治婚姻。
从他闷闷不乐的模样来看,可以视为这是他现在的最低潮。然而这却突显出少年无论是面对恋爱、面对现实,都是多么幼稚而笨拙。
假设单纯只是因为恋爱而病倒,可说是蠢上加蠢。因为这反而是大好机会。没有比失恋的少女更急于展开新恋情的了,因为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轻易抚平因为失恋所造成的心灵创伤。无法理解这一点,甚至逃进梦乡之中,不禁让人感到好笑。
话虽如此,他没有认清的现实不单单只是这样。
莹国为了更加蓬勃发展,公主的结婚对象必须考虑到天时地利人和,是极为重要的筹码。仔细一想,向其他国家的王族招赘,以政治策略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他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一心认为公主享有自由恋爱与挑选伴侣的权力。
而且,为什么会痴心妄想一介伯爵有资格与公主结婚。这一点不光是基亚斯本人,梅涅克伯爵也是一样。
平常总是斥骂地位低阶的人要「认清自己的身分」或是「穷酸的下贱家伙」,却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在位阶高的人眼中也会是同样的情形。大公爵、公爵、伯爵、子爵、男爵与庶民是毫无两样的。
是的——这就是现实。
对于位于最顶端的高贵者来说,自己以外的人皆为卑劣者。
所以玛格丽特对待基亚斯与弗格的态度才会没有多大区别。与身分无关,单纯只凭着印象与感情而倾心于弗格。这名少年或许会感到没道理,但实际上这不是不可能的,因为身分差距愈大,反而更容易燃起恋火。
「瞧您这副可怜的模样,基亚斯大人。」
优贝鲁欧俯视着将脸埋在枕头中的基亚斯,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没有任何反应。想必意识已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现在的他陷入无法作梦的虚无之中。
三天后,基亚斯将会出席参加悳国王子的晚宴,将会在伤心欲绝之下,得知玛格丽特的未来。
当然玛格丽特本人也是一样。不久之后婚约将传进本人耳里;将会在晚宴过后,经过数次交流才被告知——不过,随着计划的进展状况,别说是婚约,与悳国的关系甚至有可能会一夕之间恶化。
换句话说,公主的命运、这名少年的未来,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请好好休息吧,尽情地。」
优贝鲁欧说完,将放在脸颊上的手指移开,站了起来。
脚步悠然地走向房门,握住门把。
「……呵呵、呵。」
优贝鲁欧的阵阵轻笑,随着门扉开闭的细微声响而消散不见。
之后只剩下基亚斯·梅涅克的鼾声回荡在黑暗之中。
本来应该是会感到眼皮沉重、早已进入梦乡的时间,却怎么样也睡不着。曾想过不如干脆点灯看书,但却没有那个心情。脑海中一片混乱,胸口怦怦乱跳。
究竟是为什么,艾儿蒂心想。
自己的房间——也就是位于塔楼地底下的牢狱,对她来说,等同于隔绝内心世界,一道具有绝对性的防护墙结界。无论在外头遭逢到何等的痛苦,只要回到这里便能将一切忘却,在黑暗中钻入棉被里闭上双眼,心情便能获得宁静。
与因为绮莉叶感到心情低落的时候一样。所以,相较之下,那件事应该根本算不上是什么。
艾儿蒂晓得玛格丽特的事情。
包括玛格丽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以及对方不晓得艾儿蒂是她姐姐的事情。
不过那些充其量只是知识。
即使晓得姐妹这个名词,却不晓得其真正的意义。
故事书中出现的姐妹形形色色,有的感情融洽、有的经常吵架,也会互相扶持或是意见不合,但无论哪一种都不符合自己与玛格丽特。对艾儿蒂来说,玛格丽特如同大部分陌生人,害怕与对方面对面交谈。
再说,现在仍无法理解公主这个名词的概念。艾儿蒂当然晓得自己也是公主。因为伊欧称呼自己公主殿下,这一点应该无庸置疑。可是,既然同样身为公主,为什么玛格丽特没有住在塔楼的地底下?
至今不曾对这件事感到在意。
这个世界除了玛格丽特以外,尚有许多自己不晓得的事情,去一一计较也无济于事。跟那些事情比较起来,玛格丽特的优先顺序一点也不高。
既然如此,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又在意起这件事?光是思考——不,就算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不觉也会思考起这件事。
与自己不同,却拥有相同血缘的存在。
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小。比自己晚出生这也是当然的,否则应该称呼她为姐姐。
艾儿蒂再次回想起故事书或是小说中出现的姐妹。然而,对艾儿蒂来说,登场人物们的关系复杂多舛,似乎还是与自己的情形有所不同。
比方说《丽妮与安娜的故事》,姐姐丽妮总是会挺身保护妹妹安娜,相反的,《卡兹姆战记》出现的寇德姐妹,个性慢半拍的姐姐总是欺负妹妹。她们所迎接的结局,无非是两人获得幸福、其中一方丧命、双方陷入不幸——不行,头脑还是混乱不堪,无法冷静下来。
艾儿蒂将棉被盖至头部,缩起身子,紧闭上双眼。
就在这时。
从铁栅拦外传来鞋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
「……唔。」
不禁身体紧绷了起来,明明晓得没有这个必要。
脚步声当然是从上方传来的。
空荡荡的塔楼内部回荡着回音,「喀、喀」地音量逐渐转大。艾儿蒂马上听出是谁。应该说会来到这里的人只有两个人,艾儿蒂对双方的脚步声了若指掌。
弗格下楼走到铁栅栏前。
艾儿蒂庆幸自己躲在棉被中,如果来者是伊欧则更好不过。不明白是为什么,只感觉到心跳猛然加速,呼吸困难。
白天的记忆再次复趋过来是弗格与玛格丽特的事情。
不愿意见到两人交谈。
加重了紧握住手的力道,希望弗格不要到那一边去。
为什么?
平常工作时,无论弗格与谁说话——虽然自己遭到冷落当然会多少感到不悦,然而——从未像今天如此在意过。
艾儿蒂在棉被中一动也不动假装睡着,弗格也依然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站在椅子前,不知是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经过了一段缓慢的时间。
一阵漫长不已的沉默之后。
最后弗格旋踵离去,再次踏上阶梯。仍不晓得弗格的用意,直到脚步声逐渐变远,艾儿蒂才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什么嘛。」
艾儿蒂低声喃喃自语。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到房间握住自己的手,陪伴着入睡。这么一来,现在所感受到的莫名不安便会立刻烟消雾散。
「笨蛋。弗格是笨蛋。」
自言自语消失在黑暗之中。他的脚步声只剩下余音缭绕,仿佛是细微的昆虫振翅声。
艾儿蒂没有察觉到。
对玛格丽特感到在意的原因,只针对姐妹关系是找不到答案的。
以往只要被弗格握住手便能消除不安,所以无法想像答案的线索是藏在弗格身上。实际上,他守候在自己身旁——握住的是自己的手而不是玛格丽特,这件事正是可以解开艾儿蒂烦恼的钥匙。
正因为是姐妹。
正因为姐妹的这层关系,让艾儿蒂无意识地察觉到玛格丽特对弗格的心意,内心因此感到浮躁不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