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纵横家与“合纵连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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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纵横元典—《鬼谷子》(2)

“摩”就是摩探、刺激对方,使对方的内在心情表现于外。“摩”要遵循隐秘的规则,古代善于摩探的人,就像临深渊投钩钓鱼,使鱼比较容易上钩。《摩篇》说:“圣人谋之于阴,故曰神;成之于阳,故曰明。”圣人的成绩人人都能看到,但人们却不知道这些事情究竟是怎样谋划出来的。摩探的方法各种各样,“其摩者,有以平,有以正,有以喜,有以怒,有以名,有以行,有以廉,有以信,有以利,有以卑”。有以平和进攻的,有用正义责难的,有用娱乐讨好的,有用愤怒激励的,有用名声引诱的,有用行为逼迫的,有用廉洁感化的,有用信誉说服的,有用利益诱惑的,有用谦卑套取的。平和就是镇静,正直就是直率;欢喜就是叫他高兴,发怒就是叫他激动;使用名声是为了启发他,采取行动是为了促成他;讲廉洁是为了保持高洁,讲信用是为了明白真情;讲利益是为了让他追求,讲谦卑是为了迎合对方。摩探要考虑周密,要选择关系紧密、能沟通的人进行游说,“情合者听”,游说成功在于道数与时相偶,把握规则、技巧和时机的统一。摩探之术,还要做到“摩之以其类,摩之以其欲”。用同类的想法去触摩试探,必然会得到呼应;顺着对方的欲望去触摩试探,必然会使其听从:“摩之以其类,焉有不相应者?乃摩之以其欲,焉有不听者?”

《中经》篇也探讨了如何揣摩对方心理,然后采用不同的手段去笼络控制对方。该篇首先阐述了“道贵制人,不贵制于人”的道理,进而指出游说之士的行为方略——应顺应对方的表情举止,以取得他的欢心;通过分析对方的话语,再加以应和,达到彼此感情融洽、语言投机;解除弱小者对自己的仇恨,以减少敌对力量;窥视并抓住对方的把柄;跟善人结合,广泛地施行恩惠;联络离开自己的人,使彼此关系不断;救助处于困境和地位低下的人,使其听从使唤;反过来,这些受到救助的人,定会知恩图报。

4.谋略为上

鬼谷子认为,一个成功的策士在游说之前必须“定计”,“定计”前必须“知情”。《谋篇》开篇即说:“凡谋有道,比得其所因,以求其情。”这就是说,凡是计谋都要遵循一定的法度,先要弄清缘由,以探究其实情,根据实情,以制定上、中、下三种策略,比较三种策略,然后确定,就可以谋划出奇妙的计谋,而奇妙之计是所向无敌的,自古到今都是如此。“知情”的要旨在于掌握对方的隐情,包括诸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以及诸侯间的关系,民心的向背和政治家本人的心性、能力、品质、憎恶喜怒等,以便采取正确的策略。

鬼谷子认为,任何计谋的实施都必须遵循这种程序和规律,《谋篇》对于谋略程序作了说明:“故变生于事,事生谋,谋生计,计生议,议生说,说生进,进生退,退生制,因以制于事。故百事一道,而百度一数也。”即变化是从事件中发生的,有事态,就要有谋略;要谋略,就必须计划考虑;计划考虑,就必须商讨议论;商讨议论就产生了游说的言辞;游说是为了实施计谋;发现不完善的地方,再进行修正,经过修正后再进而实施。

《谋篇》对游说中用计施谋的基本原则和常用技巧作了概括:“故外亲而内疏者”,说内;“内亲而外疏者”,说外;“故因其疑以变之,因其见以然之,因其说以要之,因其势以成之,因其恶以权之,因其患以斥之;摩而恐之,高而动之,微而证之,符而应之,拥而塞之,乱而惑之,是谓计谋”。这就是说,要随着对方的变化而应变,顺着对方的说法来结交他,顺着对方的形势来成就他,根据对方所厌恶的东西,为他出谋划策。对外表亲近而内心疏远的,要抓住内心进行游说;对内心亲近而外表疏远的,要针对其外部表现进行游说;对有疑问的要消除疑惑改变他的看法;对有见解的要给以肯定;对能说会道的要给以总结;对有势力的要帮助其成功;对有憎恶的人要加以变通;对有忧虑的要帮助排除。

在游说之时,要抓住对方的弱点予以处置:“夫仁人轻货,不可诱以利,可使出费;勇士轻难,不可惧以患,可使据危;智者达于数,明于理,不可欺以不诚,可示以道理,可使立功是三才也。故愚者易蔽也,不肖者易惧也,贪者易诱也,是因事而裁之。”如有仁爱之心的人轻视钱财,不能以利益去诱惑,反而要晓以大义,使其拿出钱财,做仁义之事;有勇之士淡视患难,不能以患难去恐吓,应发挥其勇敢,使其守险要之地;有智慧的人精通事理方略,不能以不诚实的方式欺骗他,而要讲道理,使其立功。而愚蠢的人容易蒙蔽,懦弱者容易被吓住,贪婪的人容易被诱惑,要具体事情具体对待。

《谋篇》认为,计谋的运用,公开不如保密,秘密不如结成攻守同盟,这样就不会有破绽。同时,正统的计策不如奇谋妙策,奇谋妙策的实施可以无往不胜,“正不如奇,奇流而不止者也。故说人主者,必与之言奇;说人臣者,必与之言私”。出人意料的奇谋是变化不定的,所以游说君主一定要跟他讲奇特的谋略;向人臣游说时,必须与他谈论私情。虽然是亲近的人,但如果说有利于外人的话,就容易疏远。如果外人知道内情太多,就会产生危险,即“其身内,其言外者,疏;其身外,其言深者,危”。《谋篇》说道要顺对方之意,避对方之讳:“无以人之近所不欲而强之于人,无以人之所不知而教之于人。人之有好也,学而顺之;人之有恶也,避而讳之。故阴道而阳取之也。”这就是说,不要把别人不情愿的事强加给他;也不要把别人无法了解的事勉强教导他。别人有什么爱好,要学习仿效,要顺从;别人有什么厌恶,要避开,为他隐讳。《谋篇》还要求隐藏自己的主张和思想,认为圣人的谋略隐蔽,不露声色;愚人的谋略公开,大肆张扬;有智慧的人成事容易,没有智慧的人成事困难。古语也说,天地的造化在于高与深,圣人的治道在于“陷”与“匿”,所以,智慧用在众人不知道的地方,用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

5.注重言辞修饰

鬼谷子认为,进行游说要注重修饰言辞,使之富于文采和感染力。《权篇》的主旨便是要根据游说对象的特点来反复衡量、修饰游说的言辞,以达到游说的目的。“权”的本义是秤锤,引申为对游说之辞要反复思量,善于变化。《权篇》说:“说者,说之也;说之者,资之也。饰言者,假之也;假之者,益损也。应对者,利辞也;利辞也,轻论也。成义者,明之也;明之者,符验也。难言者,却论也;却论者,钓几也。”这就是说,游说的目的是说服对方,而说服的目的则是向对方有所资取,因此,要把握游说的要义:“饰言”,修饰言辞,对言辞加以斟酌,有所增减;“应对”,回答应对,需要流利的说辞;“成义”,需要遵循义理,使言语符合事实、经得起考验;“难言”,反驳别人的意见需要用诘难的言辞,以引诱对方说出心中隐秘的打算。如此,要善于辨别和使用各种言辞:“佞言者,谄而于忠;谀言者,博而于智;平言者,决而于勇;戚言者,权而于信;静言者,反而于胜。”所谓“谄”,是指预先揣摩对方的意愿,顺承他的欲望,以博取欢心;所谓“博”,是指堆砌辞藻,以炫耀自己;所谓“决”,是指说话时要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所谓“权”,是指开口说话前要善于选择谋略;所谓“反”,就是转变到反面,改正原来的不足,堵塞错误,以图胜利。对于言辞的运用,还要避免“病”、“恐”、“忧”、“怒”、“喜”五种弊病。“病”是“感衰气而不神”,即指气势衰弱、神情恍惚而言辞缺乏神采;“恐”是“肠绝而无主”,即指内心惊恐、胆裂肠断而言辞凌乱无主;“忧”是“闭塞而不泄”,即指忧闷抑郁,脑子不清晰而言辞滞涩不畅;“怒”是“妄动而不治”,即指情绪激愤,胡乱行动而言辞不加修饰;“喜”是“宣散而无要”,即指心欢意畅,情灵摇荡而言辞分散失要。

鬼谷子认为,游说之士要认真权衡,严加选择,出言也务必谨慎小心。对没有视力的人不能显示颜色,对没有听力的人不能告诉他音乐,对思想闭塞的人不必理会。总之,说话不要触犯忌讳,更要明白“众口铄金”的道理。在言谈中,要善于扬长避短。《权篇》说:“人之情,出言则欲听,举事则欲成。是故智者不用其所短,而用愚人之所长;不用其所拙,而用愚人之所工,故不困也。言其有利者,从其所长也;言其有害者,避其所短也。故介虫之捍也,必以坚厚。螫虫之动也,必以毒螫。故禽兽知用其所长,而谈者知用其用也。”游说者做到扬其所长,避其所短,就能够“出言必见听”而“举事必有成功”。

“权”术的运用,还要根据不同的游说对象而选择不同的态度、方式和内容,“对症下药”。“故与智者言,依于博;与拙者言,依于辨;与辨者言,依于要;与贵者言,依于势;与富者言,依于高;与贫者言,依于利;与贱者言,依于谦;与勇者言,依于敢;与过者言,依于锐。”跟聪明人说话,要显示渊博;跟笨拙的人说话,要清楚易懂;跟能言善辩的人说话,要简单扼要;跟有地位的人说话,要不卑不亢;跟有钱的人说话,要显得高雅廉洁;跟贫穷的人说话,要注意结合实际利益;跟地位低的人说话,要谦逊有礼;跟勇敢的人说话,要果敢决断;跟有过失的人说话,要直率尖锐。

6.决断之法

《决篇》讲决断的重要性和决断的原则、技巧。人有疑难,就要做出决断,决断是为了避免灾祸,获得有利的结果,因此决断很重要,“故夫决情定疑,万事之基,以正治乱,决成败,难为者”。决断事情与消除疑虑,是办好各种事务的关键,关系到社会治乱和事业成败,要认真对待。给王公大人谋划事情,如果事情崇高又能获得美好声誉,又能实行,就马上决断;如果不花大力气而容易成功的,就马上决断;如果事情办起来费力气又艰难辛苦,但又不能不做,只要能实行,也要马上决断;能排除祸患的事,只要能实行,就马上决断;能追求到幸福的事,只要能实行,就马上决断。

决断是解决疑难的关键,也是决定事业成败的关键。因而决断要“趋利避害”,善于诱导,消除疑惑和偏颇。《决篇》说:“为人凡决物,必托于疑者。善其用福,恶其有患。害至于诱也,终无惑。偏有利焉,去其利则不受也。奇之所托,若有利于善者;隐托于恶,则不受矣,致疏远。故其有使失利,其有使离害者,此事之失。”决定奇谋的根据,是对方希望获得某种利益,所以游说之时,不要从厌恶方面切入,否则必然招致疏远,造成决断事情的失误。

此外,《鬼谷子》中还具体讨论了游说之士的处世态度,认为要针对社会所出现的各种矛盾与问题而采取相应的手段,必要时,甚至对君主取而代之;选择君主时,一定要事先衡量情况,只要看准哪位君主办事能够成功,计谋相合,就跟他配合,为他谋划大事。但是,自己与一方配合,必然会背离另一方,因此计谋不可能对双方都忠诚:“成于事而合于计谋,与之为主。合于彼而离于此,计谋不两忠,必有反忤。反于此,忤于彼;忤于此,反于彼。”(《忤合》)这种“计谋不两忠”的思想,为游说之士的“朝秦暮楚”的政治活动提供了依据。同时,要衡量自己的才能智慧,“非至圣人达奥,不能御世;不劳心苦思,不能原事;不悉心见情,不能成名;材质不惠,不能用兵;忠实无真,不能知人”。《符言》篇讲述的是为君之道,认为作为君主要做到善守其位、保持明察、虚心纳谏、赏罚必信、多方咨询、驾驭官吏、通晓事理、洞察奸邪、把握名分九个方面。这实际上是讨论游说之士选择君主的标准。《本经阴符》七篇则着重讨论了游说之士应具备的素质及其修养。前三篇说明如何涵养精神、培养志向、充实思想。后四篇讨论如何将内在的精神运用于外,如何以内在的心神去处理外在的事物。

(三)评价及影响

《鬼谷子》一书推崇权谋策略,讲求名利与进取,因其相当程度上是讲臣下如何对付君主、无权者如何对付有权者、布衣之士如何对付各级长官的办法,教人如何窥测对方的心理,与以儒家为精神圭臬的封建正统观念大相径庭,因而历来经受讥诋者极多。西汉扬雄指责鬼谷术是诈人之术。他在《法言·渊骞》中说:“或问:‘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有十余年。是夫?’曰:‘诈人也,圣人恶诸。’”唐柳宗元认为《鬼谷子》乖戾刻薄,怪谬异常,在《辨鬼谷子》中说:“《鬼谷子》后出,而险盩峭薄。恐其妄言乱世,难信,学者宜其不道。……其言益奇,而道益狭。使人狙狂失守,而易于陷坠。”明宋濂视《鬼谷子》为蛇鼠的雕虫小技,在《鬼谷子辨》中说:“大抵其书皆捭阖、钩钳、揣摩之术。……是皆小夫蛇鼠之智,家用之则家亡,国用之则国偾,天下用之则失天下。学士大夫宜唾去不道。”

客观看来,《鬼谷子》一书崇尚智谋权术、变谲辞谈,立论高深幽玄,除饱含谋略机智、论辩技巧之外,还包含丰富的人生哲学、治国治军之道、修身养性等思想内容,在思想领域独树一帜,堪称一部“旷世奇书”。南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论说》中高度评价纵横家,并对《鬼谷子》的《转丸》和《飞钳》作了精到的评论:“暨战国争雄,辩士云涌,纵横参谋,长短角势。《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师。六印磊落以佩,五都隐赈而封。”宋代高似孙《子略》论《鬼谷子》一书云:“《鬼谷子》书,其智谋,其数术,其变谲,其辞谈,盖出于战国诸人之表。夫一捭一阖,《易》之神也;一翕一张,老氏之几也。鬼谷之术,往往有得于捭阖张翕之外,神而明之,益至于自放溃裂而不可御。予尝观诸《阴符》矣,穷天之用,贼人之私,而阴谋诡秘,有《金匮》韬略之所不可赅者,而《鬼谷子》尽得而泄之,其亦一代之雄乎!”

此外,由于《鬼谷子》一书集中讨论了修辞的定义、内容、作用、目的等问题,因而有研究者又将其视为中国修辞学著作的滥觞。更可贵的是,《鬼谷子》的文本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修辞范例,它广泛使用排比、对偶、顶真等修辞方法,铿锵有力,朗朗上口,有力促进了战国时代纵横文风的形成。至汉武帝罢黜百家,纵横学虽然走向衰落,但其慷慨陈词、纵横恣肆的文风却被继承发扬,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骚客文人,如司马迁、扬雄、苏洵、苏轼、李白等。

《鬼谷子》立意宏深广博,不断被后世多角度解读。例如,道教成立不久,就把《鬼谷子》列为道教的经典而收入《道藏》。阴阳家不仅挪用《鬼谷子》学说,并把其中的一些方法,用于相面推命活动,后来占卜家和算命先生都把鬼谷子作为祖师爷。同时,《鬼谷子》崇尚权谋,这与《孙子兵法》等兵家思想不谋而合,且涉及大量的军事气象学、军事心理学以及布阵法等,因而也被当做一部兵书。法家、兵家等借鉴它的权谋、为君、用人等思想,形成了自己的法术势三位一体的政治理论和虚实权变的军事理论。如今,该书被广泛应用到了政治、军事、外交以及人们的日常生活等领域,并流传到世界各地。凡此种种,都彰显出《鬼谷子》一书在今日的研究价值。